正文

第五章

在路上 作者:果麥文化 出品;(美)杰克·凱魯亞克 著


第五章

我和明尼蘇達瘦高個一起,開始出擊各個酒吧。我有差不多七塊錢,其中五塊都揮霍在了這個晚上。酒吧里、門廊下和人行道上,到處擠滿了打扮成牛仔的游客、油井工和農(nóng)場工人,一開始我們還混在他們中間,沒多久我就扔下了瘦高個,威士忌和啤酒把他灌得有點暈了,他開始在街上亂晃——他就是那種酒徒,兩眼呆滯,轉(zhuǎn)個頭就會拉住陌生人胡說八道。我走進一家墨西哥小餐館,女侍應(yīng)是墨西哥人,很漂亮。我吃了點東西,在賬單背面寫下幾句愛慕的表白。這家墨西哥小餐廳冷清得很,人都到其他地方去了,喝酒去了。我讓她把賬單翻過來。她讀了那句話,大笑起來。那是一首小詩,說的是我如何希望她能和我一起欣賞夜景。

“我很想去,小弟弟,可我跟男朋友有約會了?!?/p>

“你就不能甩了他嗎?”

“不,不,我不能?!彼У卣f,我愛她說這話的樣子。

“我回頭再來?!蔽艺f。她回答:“隨時歡迎,小伙子。”我又叫了一杯咖啡,繼續(xù)賴在店里,只為看她。她的男朋友進來了,不太高興,想知道她什么時候才能下班。她滿店堂里飛轉(zhuǎn),收拾打烊。我只能出門離開。走時我沖她笑了笑。外面還是一樣瘋狂,只是腦滿腸肥的家伙們醉得更狠,吵得更兇。真是有趣。還有印第安酋長們戴著巨大的頭飾和一本正經(jīng)的莊嚴在醉酒的紅臉膛之間踱來踱去。我看見瘦高個兒搖搖晃晃地往前走,便過去找他。

他說:“我剛給我爸寫了張明信片,他在蒙大拿。你看你能不能找個郵筒把它投進去?”這真是個奇怪的要求。他把明信片塞給我,搖搖晃晃地穿過活頁門走進了一個酒館。我拿著明信片走向郵筒,順便瞟了一眼。“親愛的老爸,我星期三到家。我一切都好,希望你也都好。理查德。”這讓我對他有了些改觀:他對他父親是多么溫柔禮貌啊。我走進酒館,找到他。我們看上了兩個姑娘,一個金發(fā)碧眼、年輕漂亮,一個有點胖、淺黑皮膚。她們都不大說話,興致不高的樣子,可我倆想跟她們做愛。我們把她們帶到一家就快關(guān)門的破夜總會里,在那里,我花掉剩下的全部兩美金身家,給她倆買了蘇格蘭威士忌,我們是啤酒。我醉了,不在乎這個。一切都很好。我的全副身心和目標都指向小個子金發(fā)姑娘。我想把所有力氣都放進去。我摟住她,想對她說話。夜總會關(guān)門了,我們一起晃出來,走在臟兮兮的小破街道上。我抬頭看向天空,澄凈、美妙的星星們依然在那里燃燒發(fā)亮。姑娘們想去巴士站,于是我們一起去,可顯然她們是要去會一個什么水手,他在那里等她們,是胖姑娘的表兄弟,水手身邊還有他的朋友。我對金發(fā)姑娘說:“怎么回事?”她說她想回家了,她家在科羅拉多,就在夏延南面,緊挨著州界線?!拔铱梢詭阕褪咳??!蔽艺f。

“不,巴士車站在高速公路邊,我還得自己走路穿過那片討厭的牧場。我整個下午都在看這些見鬼的活動,今晚不想再走這段路了。”

“啊,聽我說,我們可以一起走在牧場的鮮花中,享受一段美好的散步?!?/p>

“那兒沒花?!彼f,“我想去紐約。我膩味透了這里。除了夏延沒地方可去,在夏延也沒事情可做?!?/p>

“紐約也什么都沒有?!?/p>

“嘿,才不是。”她噘起嘴,說。

巴士站里擠滿了人,一直堆到門口。各種各樣的人都在等車,也有的只是隨便站站,其中有不少印第安人,用他們冷漠的眼睛看著眼前的一切。那姑娘扔下跟我的談話,加入了水手和其他人中間。瘦高個兒在一條長凳上打盹。我坐下來,全國的巴士站地板都是一個模樣,永遠覆蓋著煙頭和痰跡,給人一種只有巴士站里才有的哀傷感覺。乍一看,除了站外是我深愛的廣袤空闊以外,這里和紐瓦克也沒什么不同。我后悔自己破壞了這一整趟旅行的純粹,一分錢沒省下來,還浪費時間胡混,傻乎乎地跟這個悶悶不樂的姑娘到處亂轉(zhuǎn),花光了所有的錢。這讓我難受。我很久沒睡覺了,累得連咒罵和生氣的力氣都沒有,倒頭就睡著了。我蜷在位子上,枕著我的帆布背包,一覺睡到早上八點,才在做夢一般的嗡嗡人聲和車站嘈雜聲中醒來,周圍早有成百的人來來去去。

醒來時我頭疼得厲害。瘦高個兒不見了,我猜是去蒙大拿了。我走出車站。湛藍的天空下,我第一次看見了遠處落基山脈的雄偉雪峰。我做了個深呼吸?,F(xiàn)在,必須馬上動身去丹佛了。首先,我吃了頓早餐,一份中規(guī)中矩的吐司配咖啡,再加一個雞蛋,然后,我穿出城市朝高速公路走去?;囊拔鞑靠駳g周的活動還在繼續(xù),有一場牛仔競技賽,歡呼雀躍差不多又要開始了。我將這些拋在身后。我想到丹佛去見我的兄弟們。我穿過一座鐵路橋,走到一片工棚附近,那是兩條公路的交會點,都通到丹佛。我找了個最近的山坡爬上去,這樣能同時看到兩條路,也更容易被路上的人看到。很快,我就搭上了一個小伙子的車,他從康涅狄格來,開著他的舊車周游全國,畫畫寫生。他是東部一個編輯的兒子。他一直說,一直說,我因為宿醉和海拔覺得難受。有一會兒,我差一點就把頭伸到車窗外面去了??傻鹊剿诳屏_拉多的朗蒙特放下我時,我感覺自己又恢復(fù)了正常,甚至跟他說起我旅行的事。他祝我好運。

朗蒙特很美。一棵巨大的老樹下有一片加油站的綠草坪。我問工作人員,我能不能在草坪上睡會兒,他說當然可以。于是我鋪開一件羊毛襯衫,躺下來,臉貼著襯衫,屈起一只胳膊,瞇起一只眼,朝著熾烈日頭下白雪覆蓋的落基山看了一小會兒。我美美地睡了兩個鐘頭,唯一的困擾是時不時爬上來的科羅拉多螞蟻?,F(xiàn)在,我在科羅拉多了!我禁不住一直快活地想著。天哪!天哪!天哪!我做到了!睡著時,我亂七八糟做了許多夢,夢里全是過去在東部的生活,一覺睡醒,精神恢復(fù),我翻身起來,在加油站的男廁所里洗漱一番,大步走出來,胸有成竹得像個老練的小提琴手,走到公路餐廳里買了杯濃濃的奶昔,安撫我火辣辣飽受折磨的胃。

更棒的是,為我做奶昔的是個非常漂亮的科羅拉多姑娘,她臉上一直帶著微笑。我滿懷感激,這是對昨晚的補償。我對自己說:噢!丹佛該有多棒??!我走在熾熱的公路上,搭上了一輛嶄新的車,開車的是個丹佛商人,三十五歲左右的樣子。他把車開到七十邁。我全程激動不已,一分鐘一分鐘地數(shù)著時間,計算著越來越小的英里數(shù)。就在前方了,只要越過遠處埃斯蒂斯雪峰映襯下那片起伏的金黃麥田。我終于要見到老丹佛城了。我想象著當天晚上在丹佛城某個酒吧里的情形,和我所有的兄弟們一起,在他們眼里,我會有些陌生,衣衫襤褸,就像穿行在那片土地上帶來神秘真言的先知穆罕默德一樣,而在我這里,真言只有一個詞,“哇哦”!那人溫和地跟我聊了很久,說我們各自的人生規(guī)劃,不知不覺間,我們已經(jīng)開過了丹佛城外的水果批發(fā)市場。煙囪,冒出的煙,鐵路站場和紅磚房子,遠處市中心的灰色石頭建筑……我到了,我在丹佛了。他在拉瑞莫街放下我。我左顧右盼地走在街頭,臉上帶著這世上最快活的壞笑,身邊全是拉瑞莫街的老流浪漢和疲憊的牛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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