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詩歌

碰到物體上的光 作者:馮晏 著


詩歌

一百年以后

一百年以后,時間是扭曲的梯子,

廢棄了攀爬和觸摸。

是一個人播放月光曲時,

頭發(fā)豎起所接收到的能量。

一百年以后,冥想變成氣流,

低飛而聆聽。寫作是蛇蛻掉的皮。

如果幸運,詞語可以穿過鱗。

龍卷風(fēng)襲來一只拖鞋,

嗅覺吸附著繼續(xù)逝去的一切。

一百年以后,恐懼留下集體潛意識,

通過自盡的蟬。

空門石階上閃過一只貓,

前世偶爾驚現(xiàn)。

我在不同醫(yī)院咳嗽,

孤獨的轟鳴聲不時激活喉結(jié)和耳鼓。

一百年以后,諸神在我書房走動,

我的指甲骨灰從懸念刮起,

苦難在記憶里卷一根繩子,

或者拉直一根鐵絲,不停穿過……

2016年

光線

光線與冰凌在窗簾上交匯那一刻,

憂郁,退后一步,

光線讓清晨像箭一樣深入,

通常,箭與日子是平行的。

光線讓眼睛時而半閉,

像偷窺,或者竊聽。

光線,治愈發(fā)炎的傷口,

扭傷的腳踝,安全感需要恢復(fù)。

光線解開打結(jié)的紅繩,

曬干陰濕的裂縫,

照亮我文字里的骨頭。

光線使凝視低垂,

壓住塵埃,從中感受地球引力。

光線,來自鄰居的秀發(fā),

高原的肌肉。

讓一排葵花站在地平線背對我,

像背對故鄉(xiāng),那飄移中的。

光線加深了臉上的雀斑,

劃分出膚色的黑白兩界。

淡去了一扇虛掩的紅漆門

然而,真實讓光線成為了背面。

2016年

清晨的局部速寫

打碎一個陶罐,黑夜溢出來,

呼吸、窒息,然后天地褪色,

我缺失的安全感暴露在真話表面。

清晨的一朵云,冰涼,

朝窗口游泳。

窗簾拉開,玻璃是一個山洞出口的告密者。

四季更迭,加速,

聲音來自室內(nèi)一個橘黃色的圓形鐘表,

秒針,旋轉(zhuǎn)羅盤的一根刺,

沿著我外表每一天的減法,

沿著對地球時限的驚人推測,

甚至沿著霍金。

對面墻壁的捕夢網(wǎng),

光束正纏繞網(wǎng)扣,

三根羽毛垂落(代表幸運的),卻是灰色。

此刻,這只失去三根羽毛的鳥,

翅膀蘇醒,遮住日出的左肩,

而痛感,陷入縫隙深處,

向骨頭一點點靠近,

日子就在那里。

昨夜被肢解的夢越發(fā)離奇。

一口枯井離我半米之遙,

一個村子生長在體內(nèi)。

焦慮尾隨我,

口渴持續(xù)了一整夜。

網(wǎng)絡(luò)醒來,

那些因防止血液泄露所關(guān)起的蚊子,

像一盒短針。

是的,夢境對神經(jīng)系統(tǒng)進行解密,

研究,最終是徒勞的。

從清晨開始,我又恢復(fù)了日常,

起床,吃飯,閉嘴。

閱讀和質(zhì)疑始終是我的隱私。

2017年

立春

雀鳴,讓每一根樹枝都成為一支短笛,

去搜索吧,那些錯過時未曾啟用之詞。

裂縫正朝我蔓延過來的那條冰河,

立春,轉(zhuǎn)動著鑰匙。

是時候放出被困在思想里的獅子、海豹了,

以及沙漠、花園和蜥蜴。

在解凍之季通往海市蜃樓的夢境里,

人類都在潛水。

窗外,樹杈間落成一個新鳥巢,

翅膀還沒有從雙肩分裂出來。

我閱讀被編織的紅柳,

仰望嘴唇筑起的黑色空間。

歌劇院,潛能在聲音里轟鳴、上升,

從泥土深處到時間之外。

遠處,我聽見沙啞的靈魂騎上一只野兔,

絨毛翻動枯草,

穿過我獻給荒原的耳朵。

2017年

暴風(fēng)雪

暴風(fēng)雪像某個劇場的情緒失控,

寧靜被槍支埋葬那種;

像天空喝下各種藥水,

依然停不下旋轉(zhuǎn)那種;

像月亮周期性發(fā)作,

焦慮從正面繞到思想背面那種;

像無邊界,緯度迎向顆粒,

空間飛起來那種。

雪花打在臉上又瞬間融化,

令你陷入遲疑。

暴風(fēng)雪像白帆升起海面,

一條魚追逐一群魚;

像皮鞋奔跑,

一只綿羊在草原追趕離散的白云;

像逆行一種舊模式,

穿越哨音和教誨聲的平流層;

像突破了句式和詞語,

被逍遙游誤解,被荷馬困在斜坡。

一層玻璃隔開嚴(yán)冬,

窗外冰河如白紙,

足跡讓給平原。

暴風(fēng)雪像一種無奈抓起大把雪花,

皮膚遇見紙片飛舞那種;

像提防速度被超越,

雙腳沒有安全感那種。

暴風(fēng)雪像恐懼墜落,

你慶幸拉住一枚衣角;

像秒針爬過身體,

每一寸,那種存在感都是你所缺少的。

暴風(fēng)雪像協(xié)奏曲,

與欲望和沖動一起奏響,

像靈魂漫游,

被喚醒的反而是你的外在。

暴風(fēng)雪像樹木和山巒

掙脫迷霧時舉起的拳頭。

像人群擁擠,冰凌是折斷的水。

午夜,一只棕熊出沒冥想,

時間緩慢了下來……

2015年

五月逆行

這個五月,星象師蘇珊·米勒說:

五大行星罕見同時逆行。

那會怎樣,海嘯也常在內(nèi)心發(fā)生。

生活始終是往墻里釘釘子。

或者,猶如擦肩的小行星接近地球,

之前引起喧嘩,恐懼而已。

軌跡注定了,分寸是速度的離合器。

五月上旬,木星土星海王星

構(gòu)成一個對沖三角,

羅馬尼亞占星師米舍蘭的理論。

沖突造成混亂針對的始終是人類,

即便源于自然。

母親電話叮囑,水逆時

開車要小心,微博上別亂講話。

語言像樹枝,脫光葉子。

我的車輪右后胎七日晚突然爆裂,

裂紋像一條臥軌的短蛇,

常去的道外古街讓我趕上了咒語嗎?

或者,紅旗大街翻修,

我經(jīng)過了金屬拱起的脊背?

初春,幼綠色在街道兩旁很快老去,

因發(fā)現(xiàn)短暫,珍惜是陣陣痛感,

神經(jīng)性的。

這個被提醒過的五月,

我開始往時間上扔廢紙,練習(xí)撕碎。

五月十二日,汶川地震祭奠日傍晚

單位在體育場直播WKG國際格斗賽,

尾場,中國選手木拉提,

被日本選手藤田坂健打斷左臂,

空氣折斷,呼吸像風(fēng)在落花里發(fā)出哀鳴。

主辦方用“正?!币辉~,

充滿反諷。反諷是一根針,

尋找身體穴位時一揮而就。

我被能想到的流血又重傷一遍。

我聽到腳踝,臂腕,頸椎,

一起轟鳴,如九一八紀(jì)念日。

夜里,我夢見手腕佩戴一塊預(yù)測儀,

內(nèi)置愛因斯坦廣義相對論中的時空關(guān)系。

可以去未來預(yù)防當(dāng)下,

我以此安睡。

加拿大大火失控在埃及飛機失事之前,

恐慌何止燃燒一周,

秩序是混亂時一個國家的秤砣。

厄爾尼諾現(xiàn)象在災(zāi)難中

像一個傾倒真相的垃圾桶。

而埃及飛機十九號在地中海墜毀,

黑匣子至今游在海底,

一個新幽靈。齊澤克說:

按電梯鍵幫助加速關(guān)門是自欺,

就像西方的民主投票。

假如五月是電梯,

我仍然會按。每天都按。

星運說這個五月只適合敘舊,

我的憂傷是一根鎖鏈,

被午后的一杯咖啡喚醒,

金屬聲一直穿過少年伸到童年,

時代之殤,我只能低調(diào)。

接下來母親聽信一個偏方,

服藥后雙腿浮腫,我送她去醫(yī)院,

道路擁堵猶如浮腫的腿,

母親停藥幾日后漸愈,

她由此不愿提到受騙,而電視新聞

播報騙子像往屏幕外扔石子,

當(dāng)詞語變成子彈,

躲閃的表面是遲緩的。

萊耳五月八號從洛杉磯趕回深圳,

行李卻繞行了阿拉斯加航空、

達美航空和美聯(lián)航空十天之久,

最后從香港返回。

她的德國RIMOWA名牌箱,

本身就像飛碟,只要完璧歸趙,

錯,又歸于了時空。

我急需她箱子里一份有關(guān)倫敦的文件,

用水逆安撫焦慮。

一個黃昏,張曙光在亞馬遜網(wǎng)

幫我訂的《比空氣輕》到了,

讀恩岑斯貝格爾:“我不抱怨,

我只抱怨那些/忽視我的懷疑的人。”

這句詩像我寫的。周日,

在一個關(guān)于詩歌訪談回來的路上,

漫天楊絮。這個五月,

懷疑的詞猶如迷宮,

死于北京昌平區(qū)某小店門前的

青年,仍在迷宮里旋轉(zhuǎn),

亡靈像一根中指被舉過屋頂。

博爾赫斯經(jīng)常讓虛構(gòu)

返回真實,成為神秘本身。

這個五月,陰雨不斷,

打擾著頭頂和腳底,

像古老的儀式。

我試著在沮喪中重讀一遍《沙之書》,

時間不能抹去的,

看來,空間也不能。

虛構(gòu)變?yōu)楝F(xiàn)實,懷疑多么可笑。

2016年

鏡子

鏡子里的我,靜默里有鐵路,

左腦醒來一只花豹,

漂浮在森林。

我流亡的精神,

來到玻璃杯河邊飲水。

孤獨是一柄斧頭,

砍掉真相,我的詩句像一道縫合的疤。

肺里,我吸入青花水印,

腎里的宇宙,有幾顆隕石飛行。

鏡子里的我剛穿過夢中瀑布,

幽閉在觀望。

眼睛和嘴唇,是爬到岸上滑動的海豚。

牛角梳,我的右手清晨牽著西域的牛……

我與空氣日漸成為一種急救關(guān)系,

就像糧食和難民。

鏡子里的我是精細的,

她聽到生活發(fā)出撕紙的刺耳聲。

然而,粗糙是一種誘惑,始終都是。

2016年

阿赫瑪托娃的廚房

你故居的墻壁,列寧格勒

應(yīng)該倒掛,向你致歉

陽光與記憶,在此仿佛仇人

廚房,猶如一枚書簽夾在暗處

爐子上,油漬略有幸存

米香已散盡,器皿早已失音

指紋和唇印——你的真影像

已進入墻體。豆綠色涂料內(nèi)部

靜水倒映明月——你的新空間

木門左側(cè),一枚黃色銅盤

面向西方,磨損之光猶如落日

鐵鍋上幾道劃痕,問號黏著

《安魂曲》中,每個字都有淪陷

涅瓦河,深淵,以及面包

一只磨砂陶碗,裂紋蔓延

血液浸入陶土,

你親近過的器皿,都與安逸相背

地板,你的沙漠駱駝,

一度馱著糧倉和五音,留戀著

煎蛋器,三枚月亮陷入黑色鐵盤

早餐,兩個蘭花瓷碟

在木柜上展翅,其中一個

是兒子所用嗎?時間磨黑了柜面,

露出逃亡的木頭

煙灰缸、鹽罐、搗蒜棒

蹲在暗處。何時能改變,

犯錯的監(jiān)獄關(guān)押著對的人,痛的心

那個老式爐灶,沉寂著

身穿白色瓷磚,黑色鐵門

鎖住了火焰,猶如生活

壓沉了你的一首詩、一個詞

你在時間上死去,詞語下活著

每晚,星光從窗口探進廚房

幾件餐具底部的黑點

掩蓋著一些事。你何止不快

墓碑佇立在監(jiān)獄旁

曾經(jīng)排隊三百小時探望的人

已被處決。你還想探望誰

2013年

詩人的勞作——與哈斯同題

裂開冰面的鐵釘如

語言刺進血液。

時間,在外面聽著……

一塊薄餅送進饑餓的胃,

部分麥子找回了原野,

身體里,金屬停下。

黃昏正陷入一些舊事,

趕往你的頓悟。

你看似面山而坐,

對后半生漫不經(jīng)心……

你右手無意中劃過小腹,

距離柔軟僅隔一層生命之輕,

你總是閃過自我,

像敷衍了事。

你重疊在影子上,

淺睡,深夢,

聽一些詞從唇邊返回,

每晚卷進棉被

像逃脫躺進一條船,

時而滑動,或反過來。

2016年

灰空氣

即使飛來一把青銅劍,

視線,依然穿不過空氣。

灰空氣猶如你身穿一件皮衣,

你的呼吸穿不過動物的毛孔。

電視塔尖,今天已被眼睛放棄。

這并不意味著輻射停止,

音樂噴泉,揚起自來水,

引來廣場與眾人,

暮色在此找到你,你還沒老,

春風(fēng)患上了弱視,生活也是。

一只蜻蜓振動翅膀,驅(qū)不散灰色,

你的心也振動著,滑向底線。

你拿出錢包,進入一張晴空照片。

你不甘心?;铱諝?,

從五官開始淪陷你,不分晝夜。

傍晚,一只蚊子在耳邊

偶爾讓空氣感到有光穿過,

微小的舞者,在手臂上,

留下通向血管的紅點。

能被穿透就好,你慶幸真實。

只有文字,整天在一塊塑料鍵盤上,

清掃著,漢字組合又離散,

如昆蟲在高速公路上飛行、

墜毀,瞬間而已。

虛擬、虛無以及虛幻,

同處一場空。哲學(xué)停在空無里,

停在孔乙己長衫里

吃起葡萄籽,清除氧化,

從無到無。今夜,

你夢見視線穿透屋頂,

比昨夜夢見翻過烏云尋找星星還要低,

接著你聽見同屋旅友哮喘,

在身邊犯病,你聽見幻覺爆破,

水泥地面,清水在流逝。

手中,你握著速效救心丸,

對夢境說要堅持,為了一切。

2013年,改于2014年

時間史里的雜質(zhì)

陰影之處,有高呼忠誠,

有突然斷電,

鎢絲冷卻,光縮回到螺旋體內(nèi)。

人類屈辱的經(jīng)驗還沒有完成。

有管道開裂、發(fā)水,

有塑料拖鞋半夜蹚過時間走廊。

我的暴怒一直被失眠拖延至今,

但一些粗詞并非不在我的優(yōu)雅之內(nèi)。

陰影處有急促敲門聲,

鑼鼓沿街治罪。

房間內(nèi)有慘白、虛空,

有身體顫音流向十指。

當(dāng)暴雨登上鐵皮屋頂。

加密或者上膛,

大多數(shù)人都被暗中瞄準(zhǔn)。

那時,靈魂與恐懼猶如日常的粗糧,

發(fā)霉的葵花、土豆或者玉米……

陰影處有嗅覺,

燃燒,硝煙里飛出一只焦炭氣味的蝴蝶,

有一幅關(guān)于逃跑的身體自畫像,

木質(zhì)的頭掛上白楊樹,

瓷器的腿掉下深淵。

陰影處還有年少,

砸碎鄰居的玻璃,手飛馳,

皸裂、凍瘡,被西北風(fēng)雕刻。

耳邊,語言壓低到比沉默更深一層。

我無法錯過一場海嘯岸邊的年代延長線,

回味一枚精神被抽絲的蠶蛹。

陰影處有懸梁,跳樓,

鋼鐵里有臥軌。

這些守護美麗軟骨的必要遠去……

陰影處有以對為錯,

有蝙蝠從山洞飛來的黑色生存區(qū)。

也有領(lǐng)取糧票,瘦骨嶙峋的枯手和雙腿。

有糖精,甜的假設(shè),

有老式膠片電影放映機,

以及觀看影片反諷的哭。

陰影處有我對思想禁區(qū)漫長的荒野出走。

還有父輩們高傲的頸椎,

低垂時超過掃街的柳樹。

2017年

清晨的候機大廳

外交官專賣店的行李箱、

手提包系列商品,

標(biāo)本般凝固,

體內(nèi)的填充物是報紙被揉成一團,

照亮它們的白熾燈

高冷,發(fā)出吱吱聲,

渴望也是這樣。

候機廳藍色座椅像卡通牙齒,

剛走出黑夜的人

身體彎曲,頭低垂,

“思想者”由手機屏幕改變了姿勢。

日出之光,擊穿水磨石地面、

趨光眼角,在候機大廳

到處繪制側(cè)影,以及斜紋,

試圖變暗,加重。

孤獨,是時間剩余在手里

無處可送,只能聽見聲音坍塌,

卻沒有一個人掉下來。

土特產(chǎn)專賣店門口

擺放著林蛙油、螞蟻精

以及熏醬大雁

我替它們爬行一會

用目光,用經(jīng)驗還原法。

光華書屋視頻里,

馬云教路人賺錢,

手勢和呼吸,旋轉(zhuǎn)式的,

他身穿一件雞蛋黃顏色圓領(lǐng)針織衫,

不分晝夜,服能量子。

賣生命衍生品的角落有救世主出現(xiàn),

養(yǎng)殖人參、大蒜提取液,

還出售車輪按摩器、絨制北極熊。

玻璃窗外,一架空客俯沖而來,

型號隱藏進晨霧,如同虛幻。

2016年

感受虛無

你總是借助黑暗,捕捉夢中蝴蝶,

被拯救的標(biāo)本是時間的態(tài)度。

當(dāng)你迎向百合、咖啡,

并眷戀一份柔軟時,

虛無折斷了鋼絲的外表。

你在自我與人群之間,

放下意念,聽磁場在雨中相吸的聲音。

花香與曠野相互擁有,

猶如深藏遇見靜默,纏在一起。

夜晚,一束光打開紐扣,

穿透身體,清晨又從腳下退出。

空寂對于活著,是一種提示,

懺悔追上落葉時,季節(jié)已喪失。

失效時生活雖老,你還年輕。

無意義,比事物本身更虛無

空概念通過握手傳給你,

你遇見的陌生人,熟悉后

依然是陌生人。你深陷。

時而因一曲憂傷遇見同類,

生活停頓片刻,又繼續(xù)流失。

只有靈魂像一塊石頭,

在天空下證明真實是幽暗的,

就像孤獨,在身體里是凝重的。

2013年,改于2014年

新圣女公墓

腳步聲輕與重,墓碑都容納了

浮雕群,每一處刀法都是再現(xiàn)

你繼續(xù)被生活放生,正走在蝴蝶中間

光線點亮頭發(fā),黑暗又被減去一寸

在野草與石碑空隙之間

靜止或者游蕩,風(fēng),墓園的寵兒

是與非,被清風(fēng)化為汁液

時間被吸光——黑豹的飲品

不遠處,你找到了契訶夫

白色石碑仿佛一只波斯貓坐在野外

碑文雕花藏在幾束鮮花身后

護送四季遠行,望穿時光

地心,泥土。穿透萬物

對于靈魂來說輕而易舉

在契訶夫?qū)γ妫端阑觎`》入口長滿芳草

為了果戈理,特朗斯特羅姆用詩句

打碎過圣彼得堡,

猶如打碎一只水晶玻璃杯

那只狐貍,一朵白云繼續(xù)出沒

墓園,土地就是夜空

沉睡者在地下,只聽石頭傾訴

如同傾聽讀詩。淡去,是一種真

仿佛魔法,仿佛空氣

鳥雀劃過藍色,你需要的

是瑕疵化蝶,重塑勇士的骨頭

光線穿過一只蚊子,在風(fēng)中

血管透出波紋,是的

你需要昆蟲帶上你的血

去空中轉(zhuǎn)轉(zhuǎn)

另一個名字陷入夕陽一角

肖斯塔科維奇的《列寧格勒交響曲》

低沉,回響伸向莫斯科街道

你聽見子彈穿過鴿子

哨音飛回歷史

借此,你又認出一座青銅塑像

——波克雷什金,軍服左上方,

靠近心臟,英雄星章突起

是誰雕刻了戰(zhàn)爭?染紅眼睛

接著,你右手遮擋夕陽,

透過玻璃罩,與柴可夫斯基同名的逝者

白色十字架正在發(fā)光,

看來。他有意隔絕造訪

也不是那個音樂家,你打擾了

你還是看不清放棄生活

都需要哪些。在這里

氣息幽深而神秘,接近精靈

兩個字就能給予——無限

逝者如石林,在空間站立、低語

無形無聲,猶如宇宙守護一種蹤影

你耳朵貼近石雕

未必能聽見逝去猶如活著的聲音

你俯身聽一根草破土

為證明來生在地下微動

你獻出了整個午后,

放棄肉體

一根魚刺就是你要的詞

身體因怕疼痛,冬季藏起關(guān)節(jié)

而在這里卻不用

一片歸宿,每一寸黃土

愛與憤怒都平息下來

在這里,直覺隨處棲息

自由就是放下更多,除了基因

拿去吧,僻靜

一群螞蟻帶雜念退回沙中

戒律在小路上投下樹影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涅瓦河有一個夢中渡船

上周就停泊于行程列表

明天四點,艙內(nèi)第二排座椅上

有一個人將是你

圣彼得堡時光——還在路上

在路上,你朝拜墓地

時間時而是相反的

黃昏閉緊一只黑喜鵲的尖嘴

或許,明天即將淋濕你的一場雨

正在這兒產(chǎn)生。你感知著

視線和嗅覺仿佛被忽略

有些可疑,然而

你更容易看清的是黑暗

而不是光輝。是的

這個下午你并不需要清楚什么

你只需要感知

2014年

室內(nèi)生活

地球儀上,分界線晃動著

紅色邊境章,這只瓢蟲又來了

冬季幸存者。北半球,

一只公雞伏案入睡了。

你舉起放大鏡,卻查不到周圍

這群黃色民宅。剛離開網(wǎng)絡(luò),

依戀又來了;窗前,

你被一條綠披肩包圍著發(fā)尾、

雙肩和寂靜,一根青竹,

遠眺猶如消失,宇宙來了;

有些國家在床頭柜抽屜里醒來,

一本舊護照腫脹著

在倒立,已經(jīng)退出旅行。

棉布拖鞋安撫著腳,

今夜,七星刺破了窗簾。

重量,進入漢字里才更有意義,

詞語從你身體的黑暗中飛出,

蝙蝠來了;身后,燈光目視著孤寂,

提醒你點一支香煙。

道路兩旁,白雪被黃土埋葬了,

你卻沒有感受到。紫色,

開在一盆吊蘭上,環(huán)繞、升起,

嗅覺來了;窗上,你貼住熱嘴唇,

聽冰花尖叫,生活中,

你總是被透徹彈回來。

你經(jīng)常擱淺睡眠,往事快用光了。

時間對于你,仿佛空木船。

頸上,一條項鏈充實著鏡子,

中年來了;鏤空雕花減輕了一切,

酒杯也空了,你掐痛自己,

一枚新月敲打著臥室玻璃,

充實感卻沒有返回來。

再斟滿一杯,葡萄倒影也來了;

虛幻以存在的方式折磨你,

想與閨蜜傾訴,午夜電話來了;

身影依然是空氣本身,街道在徘徊,

思想越發(fā)模糊了,激情

來了又告別了。此刻的秒針,

正忙于磨損一塊遺物手表,

兩本天國相冊被手指打開,

追憶還在。人群瘦了,遠處,

高樓被夢境脫去涂料

露出紅磚的本色,潛意識來了。

2014年

關(guān)于穿越的描述

要穿越就穿過事物表面,

穿過浮塵和狂歡。夏日,

又一場雨,水流悄然浸入腳下。

要穿越就穿過這層黃土,

向情感深入,就像遇見,

憑著經(jīng)驗,但對新交流仍沒把握。

追問是一種習(xí)慣,

磁場中一種化學(xué)疑慮,

思的起源已經(jīng)模糊了。

靜夜用不上銳利,

辨析內(nèi)心只用感覺的十秒鐘。

要穿越就從皮膚的某一處,

或找到被咖啡燙紅的入口,

去見一次我的宗教之泉——紅色河流,

聽一下我體內(nèi)隱蔽的涌動之波,

然后浮出,面對矛盾,

與自己與世界之間。

青花碎瓷,覆水在外,

千變景色環(huán)抱不住身體的冰涼。

星光被眾多青筍擋住,植物

要穿過幾座燈塔,救贖一場空虛。

憂郁之河,感受不到月亮潛入,

眼睛,是夏夜之光嗎?

被照亮的雪月花——我的驛站,

與蝴蝶一起建在憂傷的蘭花蕊中。

要穿越就飛向某一次遺憾,

復(fù)原破碎的詞,用我的語調(diào)。

發(fā)音,補進落空的夢,在聽嗎?

你的身體,你的環(huán)境,正置身

當(dāng)代的非現(xiàn)實中。

今晚,雪月花從高處落下,

光輝,雕刻我遍體圖釋,

千叢青柳,柔和與疼痛你知多少?

就像憂郁和快樂,交替復(fù)發(fā),

起義之夢,返回你氣質(zhì)中需要多久?

被毀壞的園林躲進歉疚,

我用文字,修復(fù)失去的,

山水畫家,筆墨為挽回生存缺憾,

在加快,正如我時常向回憶索取,

只是還比不上一個老人要掏空回憶。

世界似乎正在轉(zhuǎn)移,向虛擬遷入,

除了靈魂。身體被白日夢帶走,

新空間,在為信任送葬,

向真實告別。一切記憶將了卻,

穿越時間,事發(fā)之地的完美輪回。

水銀柱,今夜在詞語的能量中升溫,

憂郁,雷電毀不滅,更照不亮,

永恒也贊美不了——這真誠背后的疾病。

你或許更重,已于迷霧中偏離,

憂患知己,在途中相互銘記。

要穿越就穿過混沌,向一片素草

要更多自由。一個在毀譽中,

被復(fù)位的假設(shè)把日子點亮,

或許就一會,復(fù)雜支撐著充實。

公路兩旁,幾株木棉何以安撫生活衰敗,

途中,車速正在劃傷油菜花村莊。

要穿越就穿過夜晚的手指

你的指尖上落滿繁星,我的細胞,

在黑色衣服里,卻被點亮,

你體溫如秋,一碰便知,

迷茫如落葉,被迷茫覆蓋是思想衰弱嗎?

要穿越就透過本質(zhì),任憑世界

加快焦慮的頻率,窗口內(nèi),

視線虛掩,真實在夜晚挨著我,

流星綻放天邊,墜落浮華于一江碧水。

交流,黑暗是你的禁忌。

要穿越就選擇情歸永恒的承諾,

放過一切可以原諒的過失。

反思留下來,為了存在。

放過苛刻和猜忌,留下一些詞語

新強度與內(nèi)心和祖國有關(guān)。

洗盡鉛華,我的聲音在路上追隨真相

伴隨你,猶如我相信你的真理。

2012年

走過九月

想象天空,如同你穿不了那雙

九寸高跟鞋。光,籠罩一座迷宮。

葉子內(nèi)有蛇在行走,

道路,脈絡(luò)般交錯如你一時的情緒,

秋天飄入瞳孔,未來若隱若現(xiàn)。

九月,飛靈拂過空中,

你追隨繭衣碎片,

感嘆生死之間那份匆忙。

此刻,骨頭在拐角與冷風(fēng)相逢,

喉嚨,一座山丘躲進竹節(jié),

太陽旋轉(zhuǎn)于草叢,一種沙啞聲,

演奏指尖上的曠野。

窗外,人流再現(xiàn)每一次出發(fā),

你收回的遠方數(shù)不清……

地球另一側(cè),九月劃過土地,

葉子向殷紅色演變,

一根火柴能點燃天邊。

你恐懼燃燒這個詞,

但不影響敬畏麥子和石頭

——你的種族膚色。

靜謐,情緒中的一種藍灰,

每一種成熟都需要體會。

在邊陲,內(nèi)心是中原,

遠眺可以擁有三百六十五度完整的角。

一只銀狐,逆光中睡在體內(nèi),

《潛能》這本書,你讀到三分之一,

一些葉子飄過馬路,

像幾只貓,午后溜出巷子。

九月,植被收縮,枯枝是一種潔癖,

潔癖在詞語上擦玻璃,

你對平庸的不屈仿佛自虐。

追一個翅膀,去撫摸秋天最后顫動,

火焰收起飛蛾,為了重生。

墜落,碎片淋濕秋雨。

呼蘭河,冰封前濺起浪花,

濺起被干旱放過的水。

九月,河水清瘦,聆聽葉子,

一種進程無聲越過堤岸。

你聆聽疼痛漸漸隱藏進枝條,

深入詞語內(nèi)部:橡樹和古松,

以及圍繞一棟舊房子

吸引來的白樺、楓樹和水曲柳。

河邊,幾只猴子滑向水邊,

轉(zhuǎn)瞬又消失,你靠延伸意象派

愛上九月。水中那條不安的魚,

只為地震,或者重生發(fā)作,

在語言背面,時間之外輕游、靜聽……

瓢蟲在神秘主義中相互打開,

彩色是一種掀動,失聯(lián)之謎,寂靜之謎,

你厭倦的隱私之謎。

生活已發(fā)黃,有必要描繪或者加重,

此刻,你站在九月最后排,

被光照漏掉,被斑斕剩下。

九月,冷風(fēng)讓樹成為這兒的英雄,

鳥鳴添加上缺失的枝葉,

睡眠以外,有幾句安慰靈魂的自語不經(jīng)過嘴唇。

花瓣送別一個季節(jié),擠在乏味里,

松花江不停溢出水滴。

衰敗下去吧,折斷發(fā)出合聲,頹廢久違了。

一縷曲香,你愛上其中灼辣,

時間是季節(jié)的流浪者。

你在其中更迭,追趕一片荒涼。

2015年

收藏

我收藏軟弱,為了與自己體內(nèi)的結(jié)伴成群。

我收藏刀鋒,為了已磨平的不再開刃。

我收藏惡語,以此打通道路,

等被擊倒的重新站穩(wěn)。

我收藏舊陶罐,倒映出流水救活旅人。

我收藏子彈,所有的,

為了子彈像恐龍從地球滅絕。

我收藏各種疼痛,

為了經(jīng)歷過的類型不再重傷。

猶豫我也收藏,

為了與眉間聚積的深度

一起被排除掉,斷崖之前。

我收藏火車頭以及轟鳴,

時空轉(zhuǎn)動離情,掉頭返回陳年。

我收藏劣質(zhì)畫作,

讓愛好者眼力不再經(jīng)受考問。

我收藏霧霾,減少顆粒密度,

找回首都與地平線之間半徑的呼吸。

我收藏光,藍湖落進繁星時,

暗夜和孤寂燃燒一次。

我收藏舊信、墨跡,

讓隱私安全躲進心臟下方。

恐懼,一種背后交易,

為了不放過真兇,我收藏。

2016年

虛構(gòu)的相處

你們也相斥也賭氣。她愛咖啡,

柳木嵌入米色,你愛黑麥啤酒,

空瓶口倒映浮云,散盡迷霧;

你們也分離也自由,她愛大國愛曠野,

愛油門和皮鞋。你愛猿啼殘花、西歐和窄巷,

你們也閱讀也爭辯。你愛時勢,

怒斥暴力,聆聽禿鷹午夜從巖壁起飛。

她愛哲學(xué)愛追問,防范人生出丑,

哪怕謬誤產(chǎn)生于一個詞語,一份雜念;

你們也做夢也預(yù)知。她愛夢中巧遇明日,

驚于感知,你愛逆向穿越,

去堵子彈和流放,擔(dān)憂年代重演;

你們也沖突也相悖。她喜歡薩特,

相信自閉能側(cè)面穿透世界,用憂郁

刺中浮躁的痛點,你喜歡快速解決掉

新的孤獨,聽季風(fēng)吻別芳草,

深入失眠;你們交叉言行和晝夜,

分別編織時間的去處,隨手撕掉

掛在墻上的平靜,因為確信

相處時日還有很多,任岔路再多幾條,

幾十條,時光再虛度幾日,甚至幾年。

針線折斷歲月時,感覺全然不知。

你們的新居,客廳依然擺著幾件玻璃飾品,

虛幻如一套白色沙發(fā)側(cè)臥燈下,

你們走進對方體內(nèi)的空座位,

時而坐下來。昨夜她再次拿起

貝克特《等待戈多》,讀到四點凌晨,

你的存在猶如不在;

哦,你喜歡地板和桌椅還原的森林,

她喜歡絲綢和紡織,喜歡蠶衣安睡,

桑葉流動。你因骨頭一處疼痛就承認老去,

左手變慢時光,右手空著。

她喜歡向文字剖面索取一根迷香和頭發(fā),

破除一次戒律、重塑兩句先鋒箴言;

你們也和諧也共處。你遠行時,

杯子、拖鞋,以及叮囑,

分別擺在室內(nèi)不同緯度,

不在猶如存在,她喜歡遠足,

帶走所有用品航行,

萬物鋪陳,猶如居住家中。

你們也相逆也互補。她愛橘紅,

愛日出,在海邊聽浪濤如腳步,

喚醒日子的初始,

你愛日落,傍晚去江畔快走,

找回燃燒的溫度。

你們構(gòu)成完整的一天有很多方式。

她愛早睡早起,凌晨送別月亮,

不愛吃晚餐,

你愛晚睡晚起,在星空下不停吸煙,

不習(xí)慣吃早餐。

你們就是二十四小時本身,

只露出連接點,沒有縫隙,

或者重疊,看上去日子是圓的,

完全可以滾動起來,

或者也是三角形的,

你們在等邊三角形的塔尖上,

暴露個性與無法被兼并,

自我像兩個國家掛在一只蝙蝠身上。

你們是和諧的也是怨恨的。

當(dāng)談起水,食品和空氣,

你們轉(zhuǎn)向黑暗;當(dāng)談起養(yǎng)生,

你取紫外線補充虛無,

她取白色防曬霜涂遍軟弱,

加深她與世界的隔閡;

你們有多少時間是回避不說話的,

就像兩只初次見面的動物,

暗中提防,又有多少時間相吸相容,

陌生感重現(xiàn),舊日重演。

她抵觸所有瑕疵如文明的鏡子

你揪住真實如去抵達一枚果核。

你們是復(fù)雜和單一,是加深加厚的本色,

是無法相互涂抹的青花瓷圖案,

也是兩種氣流,在宇宙中相遇,更迭。

2015年

私人空間

書都在傾訴,詞深陷在夾層

書房就是超越承重的部分

情緒也是,風(fēng)中起伏,眼睛里迷失

荒草,吹倒便是收回了

就像身體是畫圖本身,

你走不盡遼闊,填不完縫隙

你意識的風(fēng)刮在路上,

就像色彩被聽見,

時空互換你側(cè)身擠入

光芒劃過你,胸懷擴大術(shù)在拯救你

老去就是成功,對于虛無

破滅了依然卸不掉

堆積的焦慮,你一再陷入

吶喊,被文明所掌控

憂傷,對于隱私是最安全的

與黑暗和深夜并存,

由此,你厭倦了隱私

你厭倦了廝守萬物與空氣共享

聽時鐘在房間里走動

此時,秒針正漫游你的屋頂

電話屏幕、白色衣柜和紫色窗簾

是的,熱鬧和寂靜你都厭倦了

2015年

邊界線

清晨,沒有什么被夢見,

并不預(yù)示沒有事件要發(fā)生,

骨頭如放任的白霧伸向邊界線以外時,

露出被謹慎隱藏的象牙。

我在一英寸就會落地的床邊睡覺,

每次醒來,慶幸安好。

我無法控制孤獨通過意念伸到邊界以外的銀針,

去縫合紕漏、裂痕,

或者兩個陌生人?

花開像冥想打開被困在云里的流水,

探視良知的波光空蕩蕩的。

我有伸向界外的頭發(fā),

正追隨風(fēng)中向西北彎曲的草葉。

文字,在我從不逃跑的個性上摸索邊界線,

踏上一條被質(zhì)疑壓彎的鐵路,

透徹讓我活得不像君子。

而像一個藏寶人。

我的心事在幫助一根魚線上的誘餌墜入黃河,

像責(zé)任,更像一塊鉛。

眼前,寂靜只是陷入虛弱而已,

我只能說到這兒。

2017年

窗口

這個窗口適合在黃昏看落日

從花旗飯店灰色高樓的右肩向下滑行。

我借此想象斜塔、熱帶雨林中的望天樹。

或者登過的山頂、斜坡

以及占據(jù)另一個人內(nèi)心的那一瞬,

是的,一瞬而已,如生命本身。

不遠處,樓宇是灰色的,

與聯(lián)排商服毗鄰,空寂并沒有減輕。

靜謐也是,躲在體內(nèi)始終是偏執(zhí)的,

像安眠藥不斷分解出的氣泡。

今冬的第一場雪正在窗外飄著,

都市如一只船,沉向時間之外。

道路在雪中返回遠古的一片荒野,

一塊碎瓷片呼喚所有光線,

一棵老樹是曠野的耳朵。

此刻,我所在的角落是世界背面,

不放過星月經(jīng)過窗前的每一瞬。

緊張、失眠。不被漏掉是存在的魔咒,

類似于聲音處于低頻,

是死亡之谷垂釣生機的倒掛鎖鏈。

此刻,對面的體育館是安靜的,

張信哲、王菲都引爆過飛碟形圓頂,

類似于鯊魚嘴里牙齒的座椅,

黃色的,綠色的,望遠鏡里清晰可見,

以及紅色的逃生箭頭所指向的門,

猶如令人反感的不幸暗示。

足球賽尖叫聲的殘留物是民族的,

音樂會激情失控是世界的。

冷風(fēng)在路上對準(zhǔn)骨頭時吹著口哨。

幽靈縮回雙手,像潛能,

來去匆匆。在北方,

冬季的窗口內(nèi)生長著春筍,

張望、低吟。愛是懸掛式的。

2016年

碰到物體上的光

分解一場雪,水滴聚集泥土,

日子被還原時,光,間斷性移動。

剩余感、碎片感遍布視覺,

血流分解出空隙,

氧氣低調(diào)存在著,在冬季。

被剪斷、掀翻,白色像心靈逃兵,

每一場雪。鐵鍬、鏟車,

革命者守在窗外。

黎明悄無聲息,仿佛被天邊鏟除,

刺耳聲,孤獨是不能越過的。

碰到物體上的光,一剎那,

一剎那從無到有,或反過來。

2016年

仲夏夜之夢

一條花蛇從夢中向外張望,

爬行,驚醒午夜……

一片竹葉離開圖案,

青筍聽見空中傳來敲門聲。

月亮入侵各種印象,

靜謐只是安全感的錯覺而已。

草叢因繁衍不?;蝿?,

沉悶猶如面壁,或臨近斷崖。

萬物對峙那一刻,

黑暗只等一道火光擦亮。

我抱著被子如一副鎧甲,

沖進播報不久的橙色預(yù)警。

暴雨,讓我夢見包里缺一支防身手槍。

2016年

在海上

輪船、大海,陽光在人群中跳舞,

我想在麥克和歌手的嘴唇之間爆炸。

搖滾和口哨,升起心底,風(fēng)在呼喚。

躺椅和太陽,紫外線把黑人和白人一起變紅,

就像國旗,紅色是人類的經(jīng)典。

骨頭,鈣和力量都在增強,

我探出金屬護欄感到穩(wěn)健。

國界,你在哪兒,我要漫游。

啤酒,你好,給你嘴唇,

我要在泡沫中浮起,

就像經(jīng)濟,替音符號叫。

給你,遠去的黑發(fā),

浪花襲來,沉寂和耳環(huán)一起被風(fēng)掀動。

我要起飛,飛向倒影。

幻覺,來吧,給你分裂,

讓空間潛入我打字的鍵盤。

鼓點擺動著樂隊。我要節(jié)奏,

右腳在時間上刺繡,

點擊地毯上一枚葵花用整個下午。

輕浮你在哪兒?帶上我,

長裙與天空相互照亮,感謝出生。

給你,口紅。我要融入油脂和粉色,

被玫瑰接受。地平線已低沉太久,

給你,我的凝視。我要放過透徹,

忽略一些瑕疵。在遼闊和冥想之間,

我要狹窄,做一枚筆畫,

去一首詩中面對活著。

憂郁,先別潛入海水,

鹽,慢一點侵入。

2014年

又一場霧霾過后

冰河兩側(cè),樹枝垂下一條蛇尾,

樹干被微粒襲擊,有一場抖落和扭斷,

此刻,呼吸還在。

那些從雪花之孔穿梭而來的,

碳酸鈣、氧化鐵、硫酸鹽等非金屬黑客

還在脫落,

停止開啟的身體之鎖,形同虛設(shè)。

銀河側(cè)過身,影子碎片也側(cè)過身,

沉入海底的生物,嘗試著浮出。

鳴笛、咳嗽聲,旋律從裂縫之光開始……

生活只剩下修復(fù),發(fā)音。

橋還活著,

一根羽毛劃傷一寸鋼鐵,

白色框架,失血、搖晃,

醫(yī)院還在。

無影燈擦亮手術(shù)刀,

哮喘的顆粒之謎日益加深,

輪胎被霧霾放過,

追隨遠光燈,加速開回唐朝。

眼睛恢復(fù)了可視性,

城墻,倒影,空氣和嘴唇,

魔法時代在復(fù)活,

下雪了,魔幻的大赦。

音樂試著奏響,

毒蝎、野蜂、幾個異類音符在飛行中爆破,

復(fù)雜向黑暗滑去,

滑向蝙蝠的胃。

口罩放回貼心衣袋,

海洋里滑動的肺葉如梭魚,

防毒面具,總有一枚隨手可取。

一起隱去時,城市像一座山洞。

山頂洞人,擦肩而遇。

一場霧霾,又過去一次,

茫然被看清了,

遲疑、緊迫感也露出臉上,

時間服刑,還會奔向下一場……

鳥兒隔著車窗啼叫兩聲,

公路,劫后余生。

限速標(biāo)牌從鯊魚腹中被吐出來,

數(shù)字熒光粉,蒼白的視野……

2016年

士兵歸來——《比利·林恩的中場戰(zhàn)事》觀后

他活著,紅色可以讓他再次死去,

他怕移動,黏液。土滲進水,

怕提到物品帶殼,松子,

牛角,橄欖球,與子彈和刀槍相似的,

他都怕。他怕投射,

賽場爆發(fā)沖鋒,怕遲疑,

黑暗從槍口內(nèi)被翻出來,

像卷起褲腳,死亡增加一次對視。

他怕辨認,風(fēng)隨時拖來面孔,

怕離開水之后,魚吞咽靜默的厚唇。

他怕慶典,爆竹、綢緞,

以及鴨脯、肉食碎塊。

他怕吟詠經(jīng)文,安慰和撫摸……

他怕時間剩余時返回地獄。

光輝是暖色的,圣塔脫去晚霞,

書變舊,油菜邊發(fā)黃,

他還沒有失去一切,包括疼痛。

夜里,堵塞感、孤獨感復(fù)發(fā),

他怕終止聆聽,看見、聞到一剎那,

當(dāng)土墻變矮,爬行和無聲……

2016年

波特曼西餐廳

流光轉(zhuǎn)身,遇見這個空氣被一只貓碰碎了的晚上,

我們虛談,一場落雪在窗外告訴石頭。

身體里還居住著狄蘭·托斯筆端的“良夜”,

語言爆破像一場儀式。

未來在不遠處遭遇一座被切割的鐵橋,

殘垣斷壁繼續(xù)坍塌、脫垂,

粉末涌向梯子。

這個夜晚

自我,在眼睛里緩慢游泳,

一條邏輯受阻的魚,

躲進由《尼采的錘子》通往的大腦,

啤酒和刀叉之間有冷光。

餐桌旁,有人喜歡筷子,

東方情懷是集中營里僵直的排骨。

啤酒里有友情,有被縫合后又重新開啟的唇齒

沉默之謎

從喉結(jié)平原慢慢突起,

質(zhì)疑從身體燈塔發(fā)出必要的柔和之光。

餐桌前,冬末和初春迎面而坐。

語言躲進的電線斜掛在軒窗上方。

餐桌上有燭光,

取暖者從未停止往童話里面擠,

直至擠破。

此刻,我們背靠著印有列寧和葉卡捷琳娜頭像的俄羅斯椅子,

整個晚上,

在音樂里低飛。

2017年

四月的祭奠

雙手合十,我在墳塋前跪拜,

前胸的鏤空筑起四月田野的一個風(fēng)口。

我的唇語是虛掩之門背后走出的沉默,

像磷火,夜晚點亮土。

思念是腦細胞發(fā)出的對流和閃電。

從一個名詞量變到移動。

墓碑前就不必傾訴了,

我要趕在四月走出植物體內(nèi)。

我祈禱突破乏味,

獻上花束和一瓶烈酒。

萬物有時是地平線上站出的另外的我。

地面上發(fā)生的事,

深處都已收到。

這里,可以游蕩,

靈魂像一把銀劍側(cè)聽速度時發(fā)出鷹的話語

像一團蠶絲纏繞又松開。

這里,自由在我雙腿間,

以及臂膀內(nèi)側(cè)不停地迎著風(fēng)。

釋放是靈魂本意。

墓園旁,一條水渠正突破冰凌和裂縫。

打斷魚的長夜。

骨灰的波紋攪動著水,

鏡子倒映出天堂。

我借過蟻穴的入口和田鼠踩出的路,

佇立,像去年的麥秸伸手撥開一片云,

我借過淡出、靜謐和安詳,

又深陷歲月一尺。

四月的讀音仿佛被抽空。

四月,逝者和來生像一對相遇的筷子。

打開萬物的血管。

僻靜是地面斷層里漸漸擴大的一個空洞。

能聞到孤僻和復(fù)蘇,

聽見落寞和頓悟。

當(dāng)時空與萬物在僻靜里發(fā)生鏈接那一瞬,

無從命名,被塵世誤讀下去吧。

2017年

復(fù)制或模仿

不斷模仿或復(fù)制,從心臟

到噴泉,到畫作中的血。

去模仿最痛的一瞬,

沖淡黑夜,情緒中的。

蜘蛛的腿是復(fù)制的,

像清晨,光線繞過圓頂

伸進一座教堂。

野獸的荒野變奏是復(fù)制的,

像我偶爾驚嘆,或哼唱。

蝴蝶,穿越盛夏從殼中抽身,

模仿我退出另外的我。

一杯摩卡,復(fù)制原產(chǎn)地埃塞俄比亞,

我坐在露西亞咖啡廳,

向窗外看都市的行人,

云朵飄過,也是一種復(fù)制,

右側(cè)的中央大街像俄羅斯,

街上新增一座畫街景的人物雕塑,

繼續(xù)著模仿中的模仿。

雜貨店店主舉起一把瓷勺,

模仿韓國產(chǎn)地,

馬迭爾門前地面上,

維吾爾族人擺放幾束熏香,

在叫賣印度。

刀刃繼續(xù)被復(fù)制,

猶如復(fù)制刺痛或軍刀的歷史。

死亡被復(fù)制時,

“低頭”被尊重一次,

那些默哀的人們。

井蓋在馬路上復(fù)制徘徊,

焦慮像一個圓點,

重復(fù)或模仿屬于同一種無奈,

日復(fù)一日。就像我們的胃與食物。

身體復(fù)制夢,飛行成為誘惑。

冥想復(fù)制半人半魚,

猶如遠方的勾引。

海市蜃樓復(fù)制幻象,

城市倒映,在末日景觀中

經(jīng)驗是創(chuàng)意的敵人。

復(fù)制——逃脫之繩打起不同的結(jié),

解開,引起各種波動。

2016年

過年

躲進書房依然像擠在車站,

觸摸空氣,手卻伸進黃土,

今夜,家書被灰燼朗讀,燈火跳動

碑文沿著時間逆行,驚飛了爆竹

老母親舉杯,時間深處有人趕來

萬物相聚如空氣,你只需聽見靜謐

不知所措的人們,團聚是一種懺悔

水仙引來午夜的芬芳,嗅覺不是我的

雕花浮現(xiàn)于一只古碗

能看見的,無形

能聽懂的,無聲

我在明處播放憂傷,思念像禮花一樣

2016年

復(fù)雜風(fēng)景

——致維特根斯坦

你思維的軌跡,猶如

成群螞蟻爬過的

白色細沙,驚人的密紋

足夠我用破解密碼的焦慮

去觀察一生的。有多少

酷愛哲學(xué)的學(xué)友,蝸牛般

正在你的壟上穿越

他們選購與你有關(guān)的書籍

有點像建筑房屋的工匠

一樣辛苦。盡管這樣

誰也無法確定,再過數(shù)十年

能抵達你思想的哪里

如果尋求復(fù)雜之最的美景

是不是遇見你的名字足矣

你具有認識上凸出

和凹陷的極致,已經(jīng)為

常人注定了超越的屏障

我的方向,是在比較中

確定的,橘紅色的地平線

像玻璃后面被拉上的紗簾

看不清,本身就是一種

美麗的遺憾。然而

就是遺憾構(gòu)成了平常

和超驗的永久差別

假如缺少對特殊事物

認識的經(jīng)驗,這很正常

黑夜與白晝就是在摸索中

相互交流,已經(jīng)默契億萬年

去獲得復(fù)雜中的真理

目前看,自己應(yīng)該還有一些時間

2005年

漸近漸遠的日子

清晨,夢境以外的生活又是重復(fù)

就像一束同樣的光,日復(fù)一日

每天,變化只出自心情

變化中,萬物時常脫離了本色

白天黑暗,夜晚時而明亮起來

一個上午,窗外灰蒙蒙的

車輛載著未知,不間斷地行駛

紅燈每六十秒劃出一個逗號

就像幸運與不幸,不斷地顛覆

福爾馬林泡著的嬰兒

就是安全感的全部,在博物館

窒息和死亡才是永恒的

地上,越來越厚的落葉

不去踩,就能保護輪回嗎

這個秋天,記憶能留在金色之中嗎

丟失遠處,讓門前的集市

越來越忙,一只消失的橘子

走完了生命被剝離的路

在它橘黃色的外衣里避雨

不想再走出去,認識新的疼痛

窗外,車輪下輕生的葉子

被掃在路兩旁,去年的還沒有入土

事實上,留戀已毫無意義

清晨,霧輕輕落下

這日常景觀,能否有一只杯子

穿過霧霾,打碎我的玻璃

讓目光找到一個逃向宇宙的出口

空的心與空屋子相互排斥

玫瑰的刺在皮下動了動

流逝的秒針才發(fā)出一聲嘆息

書,整齊。與往常不同的是

已不被期待。一眼望過去

只是滿墻彩色紙殼。聽

漢字正在融化,像白雪一樣

目光所經(jīng)過的,除了空氣再沒什么

離坍塌不遠的身體

發(fā)出酒精的迷途之光

是的,你脫落了,猶如碎片

所有興趣都已經(jīng)衰亡

秋末,現(xiàn)在是幾月

靈感被封閉在炮彈殼里

或者說被罩在身體里

等待的并不是天明,那滿世界

無家可歸的涂鴉

被磨損的片片碎瓦、灰墻

還有遍地流浪的非寵物

創(chuàng)意淪陷的景觀,期待著愛

發(fā)射,這軍事力量怎么能

寄予在沉悶或者壓抑中

被星光,不,被一滴墨水穿透也好

宇宙間,靈魂站在遙遠之地

這眼前的身體有那么遠嗎

幾個詞就能劃傷全部,這并不夸張

2011年

縫隙與日月

夜空中,縫隙是亮的,

她抬頭,總是被星月帶到更遠,

更黑暗。銀河不屬于眼睛,

是爆發(fā)黑暗用的,如同蒸鍋里

高溫的氣體。只有思想,

吸吮這些顆粒,她感到玻璃在響。

要裂開。她夢中漫游草原,

喝新鮮羊奶。感知接通了

她頭發(fā)伸入的時間隧道,

一片遼闊,被呼吸置換出來。

還有她語言里粘貼的翅膀

夢中政治,她的追尋似乎都不太合理。

植物讓生活重拾她放棄的化學(xué),

她每次失語,有良知在聽。

每晚,冥想是黑暗的,

在被生活演變之前,一枚月亮,

線條之光斜倚在樓角。

事實上,她連自我都演變不了,

除非夢游,或馬兒迷途取到了真經(jīng)。

今天,她又穿上那件黑蝙蝠,

源于強力,她酷愛白色皮具,

拿鱷魚手袋,她使用晦澀詞語。

她的身體,一片小海洋,

魚嘴的縫隙煽動在體內(nèi)。

清晨,她的日子回到沉船木餐桌上,

一份加糖咖啡,二百卡熱量

在手機里消耗得飛快。

是的,鉛字已經(jīng)深陷在縫隙內(nèi),

仿佛不合時宜的幽靜生活。

還有筆記,被追憶拉直的橫與豎,

撇和捺的飛揚時光,她都留戀。

2014年

如果我幸運

如果我幸運,再多幾次到達不曾去過之地

思維在天邊飛,冥想漫步宇宙

或者間接找到一個解決問題的角度

或者借一杯綠茶,聯(lián)想怎樣在一棵老樹的

年輪深處,聽馬蹄和槍響,分辨

哪一聲是一段革命史的轉(zhuǎn)折點

或許更遠,游牧民族圍獵遇見的野獸

真理,有時就是一個句子,或者是一個

與世界、與情感以及與困惑有關(guān)的名詞

能說清此刻為什么憂郁?甚至絕望

友情被風(fēng)化,愛情加入一條虛線

慣性推動時間,理不清存在的理由

如果我幸運,就多被一些觸及不到的真相錯過

我的黑暗就會一點點向外推移

退出我的眼睛和身體?!罢鎸崱眱蓚€字

安睡著,就像我是他們的夜晚,

流水亮起來泛起波瀾,情感之波

被故事中的另一個我點燃,燃燒吧,

在巴黎香榭麗舍大街奢侈品店門前

我的經(jīng)驗被錯過,我發(fā)現(xiàn)視野已經(jīng)轉(zhuǎn)移

眼睛已無法看見我所感知的漂浮之境

如果我幸運,一個不懂謊言的真實蹤影

今夜降臨。我愛他,左腦從此耐心聽他追憶

就像我愛自然的潔凈,一直為地球擔(dān)心

2011年

被記錄的細節(jié)(選章)

深居

我的許多朋友都過著幽深的生活

他們用書的鏡子照自己的軀體或者骨頭

在浮華的事物或膚淺的娛樂中,他們

永遠是躲起來的人,就像地圖上

不可逾越的一條條粗線或者細線

把世界越分越窄。我也是,無論臃腫

或者清瘦,都不影響成為時間的剪影

去感受光輝的邊緣——時間的背面

生靈

我找回的,是養(yǎng)蜂人獲得的

那份金黃。躲開鋒芒,稠密的沉穩(wěn)

從蜂腎中涌出。我視蜂針為

光的頂端。光,總是穿過窗簾

柔軟地鋪開,刺痛均勻地拂過身體

同樣被欲望打擾的,還有我

在床邊喂養(yǎng)的金魚,它們在水中

靈感盛開,并使用擺尾的啞語

反思

秋天,氧氣充足,卻讓我

聞到了衰退,蟲子健壯

卻讓我看到眼邊滋生的皺紋

飛蛾身穿盛裝,卻避不開

在風(fēng)中被撕破。麥子歌唱,舉著的

卻是沒用金色鋒芒。在秋天

我小心呵護著身體、言行和皮膚

心,卻離開了自己的內(nèi)臟

景色

一棵出色楊柳在森林之外獨舞

曲線優(yōu)美正帶動著一場風(fēng)暴。另一個世界

貝克特離開喬伊斯乘上了永恒等待的

灰色符號。被景色影響不了的人和瓦礫

繼續(xù)平庸下去,一邊融入

有飛蠅和咒語的亂夢之境。一邊臆想

雨后路旁有桃花在開,混沌

需要付出更加艱辛的自制或者悲哀

假日

在玻璃杯書房。我深入詞語中,如同

研究瓷器的細紋。為了把一段身懷的路

全部放進一個美麗句子里。一個下午

我的思遠行于彩夢、新緣、浮水,糾纏于

頭痛、心亂、時陷絕境。采藕的船從天際游來

蓋住了我深居杯子的屋頂。我的阿姨

正在廚房洗碗,嘩嘩聲與旋律僅隔一層含蓄

說起水的含蓄,我便想起屈原

2009—2010年

萬山群島休漁期

這期間,船腹平靜地劃過魚背

猶如一種撫慰,即便是超載

游輪或者軍艦。和平年代的平行主義

在水中鋪開,魚群安全了

鱗片輕舞把白云抹去,天空不在海里

這期間,魚群集體探出水面

眺望燈塔,為看清人類走向哪兒

或者,巡查一下何為武器

紅色木船,鐵錨已去泥下藏身

暴力空了,漁夫好像生物離開了貝殼

這期間,八爪魚伸開手掌

撤回握拳面對的生活,寄居蟹

搬運房子停于沙群中央,比人類奢侈

我停于海岸邊,靜觀潮水退下歉意

但疼痛已永駐,只有紅顏不能

這期間,海浪低沉似歡歌

漁船卷曲在一起好像避雨,或者

如新教徒在懺悔,卻不知從哪兒說起

英倫爵士樂擊穿了水面,跳進一個

蝦米音樂網(wǎng)站,為了療傷

這期間,光線遲鈍,卻萬般柔和

歸帆不掛海藻。魚線牽住柳月

夜空漫游已重新經(jīng)過海面。就像我

一個夏天的頓號,移動在島嶼與靜謐之間

我對逝者懷念,試著忘卻叮囑

這期間,天堂在海里度過六月

休漁期是所有水中生物的圣誕節(jié)

一分平安,一個人類進程的逗點

我們借此采摘,一段自然推進史的假釋期

這期間,我是攀藤日子是瓦

魚線穿透墻壁晾起滴水的衣服

人類是沉寂,水生物是花

在海面之上,雨燕被清風(fēng)騎著

在海水深處,來生被月光照著

2012年

內(nèi)部結(jié)構(gòu)

多么厲害!

然而,我們窮人

躬得更深,保持沉默,

保持沉默,仿佛我們不復(fù)存在!

——特拉克爾

在已改變了顏色的五臟中

你的心還能紅多久?玫瑰禁忌

在粉色邊界蔓延。那枚太陽

越來越難以穿越大氣層

光輝和霧霾,在地球上形成了

新的天敵,由此,你的肺

好像一個獨裁者的臉,失守的憤怒

發(fā)自于寢宮,這與你

眼淚暴露痛的場所,近乎一致

殺蟲劑在空中,雨里

和泥土深處,任由你血液

迎來送往。轉(zhuǎn)基因

帶你去幻覺世界默念

或者禱告,即便來世變成動物

也要盡量漂亮,但不做寵物

在路上,躲開神態(tài)如小偷的擦肩者

卻無法躲開輪胎飛沫,尾氣

還有化工廠排放,這些昏暗物質(zhì)

即便無色無味,但從不虛無

你開放著身體,等待著鵲音

流水、星月和都市清風(fēng)

在皮膚或咽喉防守之處

不同毒素,小小黑客入侵

你的脾,或許已經(jīng)像蚯蚓

吃過的土塊,你的生理

心理,還在繼續(xù)接受蟻群

走過一生,你需要先鋒精神

所締造的超人勇氣,你和地球

正同時處在被新事物實驗中

為一根麥子,農(nóng)藥來到了地球

而昆蟲們卻甘愿死于生物鏈

在都市,新恐懼來自看不見

你生活在恐懼中心,商品櫥窗

夜色彩燈,都市就是荒野的夢幻

以及未來,你能逃向哪里

情緒風(fēng)暴從內(nèi)部掀起,環(huán)境

使你無意中傷害到你的心

肝、腎和脾,他們望穿秋水

日夜等你帶回一句致歉

而一切正持續(xù)著。河流和土地

所虧欠子孫們的何止是潔凈

你去哪兒申訴呢?你趕路

胸膛與風(fēng)面對面,相互阻擋

眼睛躲避沙塵,帶動著頭和發(fā)絲

但你不是搖滾音樂人

也不是羅丹在天堂的新雕塑

只是一個失望者走在退路上

食品退路上,吃素而不信佛的

排在左側(cè),吃遠方引進肉食

以及乳制品,而吐不出防腐劑的

排在右側(cè)。太陽下,新種族

患上了窺視癖,但與欲望無關(guān)

窺視細胞里隱藏的真相

你的功法,需要靈異

目光要發(fā)出撥開表層之力

都市,霧霾一次次越過母親

新贈送給你的護身符,血管里

后來流進什么,父母一無所知

就像他們的血液,生你時

大自然還潔凈,如今他們是所有人

此刻,你吸入空氣,無論是

在長安街還是中山路,你的去處

已失信于你的鼻腔、喉管

和你的內(nèi)臟,如同你不信任的人

卻是你最愛。骨頭與黑色為敵

肺也如此,就像心臟

與快速為敵,你卻在辨析中

被反諷一再激怒,好像

你是反對教養(yǎng)的人,正被和平

無辜激怒,而身體內(nèi)部

與環(huán)境,每一刻都在暗地里沖突

裂變來源于核,無形無聲

就抵達了心靈,在你體內(nèi)炸裂

而你卻找不到痛點

只知道毀滅這個詞,接近末日

但末日不會輕易到來

看不見,只能令你的神經(jīng)質(zhì)

越來越重,血越變越紫

猶如螞蟻在為過冬豐富儲藏室

骨頭正在等待有力的鈣質(zhì)

為了你在風(fēng)中站住,不被折斷

視力被廢除了,遠不止

在這些方面,事物越來越防止穿透

猶如防輻射。有錢人找到

懷疑之愛,如何檢驗荷爾蒙

飲水者,看不懂清水中的漂白劑哲學(xué)

內(nèi)部結(jié)構(gòu)搭建在迷霧里

正常人會瘋掉,面對看似正常的一切

每當(dāng)看到吃的用的,你就空虛

清晨,各種信息隨著光線

穿過窗口趕向你,夢里

你預(yù)測未來,醒來后轉(zhuǎn)向恐懼活著

恐懼吃東西,不再恐懼死亡

你逃脫,猶如逃往香港奶粉中

卻遇見出臺的禁止奶粉帶入法

你逃往禁煙場所,卻時常遇見

還未脫離發(fā)展中的人

對你的肺葉,輕輕吹來黑色之風(fēng)

自虐群體中,你時常被視為

環(huán)境的一部分,被污染得理所應(yīng)當(dāng)

你戒肉,濾水,吃維生素

活像一個膽小鬼,你試著信佛

食素,超越生活,但空氣里

異常分子繼續(xù)盤旋你

深入你,好像你是他們的

長久以來,你的身體和情緒帝國

早已城池失守,你的肝至今與酒精

未解孽緣,還將依賴幾年?

破壞幾年?你不斷為身體

注入啤酒和白酒,儲存火種

把責(zé)任送到胃里,點亮自己和植物

就這樣守護憂愁吧,一解千秋

2013年

新疆浮雕

走進新疆,曾經(jīng)的天空和土地

都比事先低矮,行李上

標(biāo)簽像一只昆蟲閉著嘴

此刻,我的心胸比昆蟲還狹小

來到這里釋放的,是一種壓抑

在新疆,果香襲來,一滴蜜汁

可以打開一片濕度,牧草

被清風(fēng)引領(lǐng),牛羊在晨曦中相迎

在新疆,心情像音樂一樣流動

接近無限,地平線否定自己的邊沿

在新疆,我的空寂被裝滿黃杏

黃杏猶如光點在六月里跳躍

我從大巴扎市場一塊小玉的裂縫中

進入阿爾泰山脈,冰雪懸在高處

容納了我多年對理性的敬仰

對于我,新疆是天上的城市

黃土發(fā)紅,太陽的核心隱藏在背面

天山和昆侖山擁有著統(tǒng)一的陰影

天池,通過凈水打開人群

我遇見了世界上最完美的句號

踏上這片土地,我的腳掌和身高

至少縮小三碼,速度像魔法中的風(fēng)輪

一條饑渴的虛線通向紛繁景色

強光中,低沉無處可躲

我的眼睛提亮后,絲綢一樣飄揚

在刀郎部落,從沙塔爾琴的靜默中

我聽到木卡姆音樂的分支

星光暗淡,是木卡姆憂郁的音符

跳到了天上,它還洗去了我心中的藍調(diào)

個性中,有多少人被博愛征服

一條皮鞭沉默著,讓我了解羊群的天堂

就在白云之上!游牧的居所喜歡在內(nèi)心修筑

天大的屋宇,取之不盡的光線

我正慢慢接近一份世紀(jì)遺產(chǎn),像進入

一只飽滿的香梨,正在接近感知的核

我跟隨溫暖進入戈壁

像蜥蜴一樣,體會沙的愛撫

就這樣,孤獨放棄了

與土地的距離,沙棘的心

跳出身體,離開了那份尖利

彩裙上,維吾爾族的語言喚醒藍天

胡楊為否定絕望在戈壁中佇立千年

雕花穿過樓蘭,疑問碰落了花瓣

時間成為金色秘籍。當(dāng)腳趾深陷沙中

也許是深藏的古玉,給了我沙的柔軟

在戈壁,胡楊是沙漠的花朵

只標(biāo)明為激情生死,他們是

自然史中的英雄。在這里,我的個性,

已經(jīng)小到了接近虛無。我因塔里木河

流淌在沙漠中的幸運徹底失去了優(yōu)越

在阿克蘇,可以隨便采摘遼闊

隨時邂逅歌舞,隨便生死的牛羊

和瓜果,裸露著西域的靈魂

路上,我遇見的荒涼是藝人的琴曲

我的猶豫比不上胡楊的一根殘枝

沙漠中,綠洲足以構(gòu)成了精神

和物質(zhì)的雙重前方,虛擬和真實

以生命需要的形狀橫陳在藍天下

綠洲植被稀少,水晶般的每一寸

都獻出母性的血液、慈愛和擔(dān)憂

新疆的濃郁,淡出了我對自然

那份低沉。新疆的色彩,加深了

我了解心中印象派偶像——莫奈

走過新疆,我的贊美超出了對其他的贊美

我仍在地球上生存卻像我從地球歸來

2009年

倫敦泰特現(xiàn)代美術(shù)館——新館開館素描

渦輪大廳,枯枝《樹》,

像舉手通過。血管凸起。

大廳頂棚的通透感,被黑色框架,

有意破壞幾筆,或許,雅克·赫爾佐格的靈感

來自工業(yè)革命??諘缒:瞬馁|(zhì)。

但我聽見風(fēng)穿過樹枝。風(fēng)聲里,

有鐵鍬被拖過瀝青地面刺耳的回憶。

《曼陀羅白花1號》開在歐姬芙畫展宣傳頁上。

白色花瓣刺眼,要抹去嘈雜。

我來自的國度或許并不屬于最嘈雜?

歐姬芙的冷艷是紐約的,七月十號,

畫展開幕我已回國,將錯過尖叫。

大廳右側(cè)墻角,兩個非洲人在長椅上爭辯,

又像調(diào)情。我用手機快速竊取黑夜側(cè)影,

以及牙齒發(fā)出的銀器光澤,以無聲狀態(tài)。

一個放映室,韋拉斯哈古的影像,

鞭炮聲像槍戰(zhàn),聆聽者

橫亂躺在地毯上,好像傷員。

紀(jì)念品店收銀臺上方,一幅廣告,

一雙長睫毛眼睛在逼視站在她眼前的

持槍士兵。黎巴嫩藝術(shù)家哈透姆的

代表名作:《除非我死了》。

我停下片刻,仿佛出拳打中了某種勢力。

有人群按指令沖出油罐空間之上的展廳,

戲劇性互動,演員隱藏其中,

或許,是為了讓懷疑變得善良,

或許是用來改善階級界限的一種行為藝術(shù)。

左邊,紙杯咖啡在與一個白人男子的嘴唇互動,

襲來陣陣香味,熱度陷入對時間的猜測。

四樓大廳傳出《倫敦橋要塌了》的合唱。

社區(qū)合唱團,黑色著裝像一塊鋼板,

轟鳴聲仿佛空中塔吊在搬運重物,

我隨聲音走近,圍觀聽眾層層,

花圈般安靜?!八聛怼笔沁@首歌反復(fù)的詞,

蝴蝶落在手上,紅色曲夾飛起音符。

而倫敦老橋正在不遠處的泰晤士河上,

目送流水與午后,被新橋攙扶,

就像我從清晨趕來,從傳統(tǒng)跨進當(dāng)代。

午餐是排隊買到的幾根茼蒿涼拌薄荷葉,

與嗅覺、味覺一起死去吧,

這里只需要時間活著,并被掠奪。

布爾喬亞的黑色蜘蛛與我偶遇,

巨型細爪以鋼架的姿態(tài)伸出骨感,

獨立展廳,仰慕者從蜘蛛肚皮下進進出出,

試聽宇宙呼吸,或者嘗試著愛上恐懼。

雨后,一束光從蜘蛛背后的窗口擠進來,

夾雜一些倫敦市區(qū)的生活雜音。

布爾喬亞九十多歲的創(chuàng)作爆發(fā)力,

足以安撫人類的脆弱。正在半空晃動的

還有人體局部裝置、內(nèi)衣和絲襪,

柔軟感以及性感,她都嘗試。

我在找馬克·羅斯科的抽象畫展廳

并不是他的《白色中心》拍賣達到七千二百八十四萬美元。

他從俄羅斯到美國后

師從馬克斯·韋伯,我喜歡的。

我經(jīng)過了纖維藝術(shù)家瑪格德琳娜的麻布展廳。

這些麻袋裝扮土塊,把荒原引入,

我低頭觸摸肌理,看守員注視過來,

艾略特是瞬間聯(lián)想出來的,

還有戈壁,我去過的新疆,甘肅……

她從波蘭走向遼闊,九歲目睹二戰(zhàn),

我曾從她選用的纖維材料看翻滾的胃

從她對人性和獸性的表述,

聽心跳收緊,成為體內(nèi)的拳頭。

我經(jīng)過杜尚的《小便器》,返回來致敬,

有些人把頭湊過去,碰到透明的玻璃罩。

印度的希拉·高達采用頭發(fā)取代她以前用繩子,

標(biāo)簽上提醒:不要觸摸

墻壁上,頭發(fā)編織與汽車保險杠交叉懸掛。

街角,或者公路,她只捕捉“一剎那”,

她還喜歡用牛糞,宗教儀式的彩色粉末,

擴大詞語,追求所能,或者留住放棄的。

隔壁房間,一群電燈忽明忽暗,

鎢絲發(fā)出高頻冥響,收音機交流聲,

火山灰滑落聲,我的聽力突破了想象底線。

我想到沃特森海底十米采集到的聲音

像世界末日聲,想到馬里內(nèi)蒂的

“未來主義”噪音音樂,曾在我的沙龍里傳播。

描述所難以觸碰的感知,似乎這里都有。

語言只是被時間利用的舊東西而已。

布班·卡卡爾油畫展以館藏作品

《你無法取悅所有人》命名。

他的色彩,幽靈之光銷毀了生死。

敘事在生活意外,性別在觀念意外

他畫費解的寶藏,聽不見的詞

他是美術(shù)館內(nèi)我的新偶像,

是的,我無法微笑,當(dāng)我面對所有人。

2016年

吉米教育史

第一部分——灰暗年代

那一年,光去了哪里?

暴露著血管的葉子被書頁壓平

發(fā)出植物的呼吸聲

呼喊,巴赫沉穩(wěn)地穿過骨縫間

樂曲清冷又纖細,一座鐵索橋

吉米每天匆忙來去于水上

好像被船兒劃過的蘆葦

那座橋,兩側(cè)金屬環(huán)相扣

風(fēng)鈴聲預(yù)示著雷電,預(yù)示著

通往的街角已破敗,糾纏即將升起

躲進內(nèi)心之后,吉米就是黑暗

家與呼倫貝爾比鄰,吉米

披滿身污點走在草原后面

草葉上分別雕刻著蚊子

透明的翅膀還在遼闊的采血路上

為了安靜,云朵迎風(fēng)而尋

當(dāng)嘈雜減弱時,綠色透出空隙

吉米借此生長,猶如蘑菇

一群黑蟻營養(yǎng)豐富,漫過四季

選擇在身體內(nèi)安居

夜晚,偶爾去血液里游泳

逃離,影子需要從心底起程

那些本不該永生的片段

留下來,靈魂留下來就是一切

身體內(nèi)紙片飛舞,風(fēng)暴從何而來

當(dāng)土地開始供給樹木氧氣

葉子沉寂,在空間呼吸

夢境從何而來?擁擠而散亂

那些被寫滿的時間,無法從夢里拿出

那一年,讓吉米疼痛的詞語

“地主”“臭老九”“走資派”等

在西北或者更遠處排隊扎根

好像新種族將要滅絕

經(jīng)常有流星從房后墜落

那個修筑了紅色院墻的深淵

在心靈深處,眼睛和臉頰

經(jīng)常被流星劃傷,淚痕柔軟的撫慰

總是由熱變涼。一天

吉米放飛蜻蜓,手指間

留下了綠色殘肢,一把匕首風(fēng)干后

尖角銳利,置放于書中

與歷史同時呼吸,冷風(fēng)穿透漢字

失眠者,花園開滿晶瑩的氣泡

萬物行將幻滅,在心靈舞動

吉米借著與同學(xué)參觀,一路上

沿飛天壁畫,從敦煌石窟走進古代

尋找迷途的指示,從夢中返回時

清晨還沒有抵達床前

那一年,雪花在趕往西北途中

被風(fēng)沙染成黃色,大部分

表情沮喪,或腹中充滿空氣

就像吉米剛走進少年時

親情成空,一根火柴是無法

點亮夜空的,包括荒原中那孤葉小屋

何為明亮?牙齒被灰色嘴唇覆蓋

某一天,草原的暴風(fēng)雪一夜未睡

一個牧羊女孩獻出了右腳

災(zāi)難每天上演,被想象時

能否置換掉真實?鐵梅在《紅燈記》中

如一株柳樹,用枝條遮擋星月

女性主義的虛弱被一盞油燈照亮

那一年,吉米借《賣花姑娘》

去電影院流淚,鹽的重量

并沒有減輕。她初戀的同學(xué)卿

去牧區(qū)下鄉(xiāng),半年后

參加屠宰牛羊比賽獲得獎勵

一名少年不甘心在低矮中

永遠消失于村落,面對生存

絕望已經(jīng)改變了疼痛的方向和詞義

游戲失去平衡,并繼續(xù)失去著

羊皮亦如內(nèi)臟,知青們

鋪著取暖,逝者的靈魂

是否已到達天堂?睡夢中

沒有人得到過消息或者安慰

后來,南斯拉夫的《橋》

在電影院中被炸,三代人排隊去看

記憶卻無法被炸毀

那一年,我窗子對面的公園

山丘腹部膨脹,風(fēng)景平緩

雜草分布脫落,神經(jīng)癥在加重

同學(xué)在公園相聚如一只章魚來到岸上

觸角從身體各個部位

彎曲著伸出,那些神經(jīng)隨風(fēng)舞動

辨析逃走的方向

繞過公園右側(cè)那條干枯的小河邊

植被無序好像吉米干燥的心

隱秘處,無語是秋風(fēng)經(jīng)過留下的忠告

由于緊張,被空氣讀出聲音

那一年,被情緒困擾的何止吉米

太多手背猶如沙土

交流時露出蒿草或沙棘的根須

同學(xué)艾,母親自盡在家中

超過了電影中遇見的驚恐

寂靜,沒人議論原因

搞不懂是生活的唯一幸福

那一年,假設(shè)比真實還真實

銀色針尖扎到了骨頭

母親劃清界限離開城市

吉米被英雄丟下了,白色紙船

疊好后放進一盆淡水中行駛

遠方更遠,一條隧道

通向心底和顛覆,時間沒有盡頭

吉米收藏陰影,學(xué)校旁那片蓖麻

成熟了。發(fā)現(xiàn)黑色快樂

并不是創(chuàng)舉,好像一些現(xiàn)代人

長出了能吃甲蟲的胃

驅(qū)逐黑暗,從一只甲蟲

或者一顆蓖麻進入洞穴

為了吉米,瓢蟲已把體能耗盡

為了分辨黑暗,吉米先關(guān)掉

身體上所有光亮,除了眼睛

缺少翅膀而去飛行的

除了死亡就是碎片,疼痛和歡樂

離開身體和經(jīng)絡(luò),靈魂

超然了,理所當(dāng)然飄在黑暗里

亦如飛行在空中。那一年

吉米的憂郁撫慰著腳印

并打開奇異隧道,泥土之下

心的深處有多深?抵達遙遠的

月亮泉水,要依靠矯正和嗅覺

第二部分——消解的心

雨水,經(jīng)過一個破口的瓷碗

又被倒在地上,元朝

蘇醒過來,那些舊事憂多喜少

吉米也如此。朦朧詩句

遮蔽著想說的,說出了

說不清的,吉米也在寫

那些年,漢字蝌蚪般拘謹

黑色尾巴擺動著焦慮和茫然

憂患之思被剪掉浮草

空虛回到了紫禁城,土地裸著

重建家園,那些年流行養(yǎng)魚

魚缸內(nèi)藍色大西洋

左邊擺放著黃色寫字臺

金魚字母般靈活、放松

碧波中,二十幾條生靈

在靜心居獲得了自由,并開始

繁衍生息。是的,安全就好

只要安全,恐懼才可以熄滅

那扇土黃色舊木門開了

又關(guān)上,波斯地毯下面

地心之旅,從臆想退回到童話

安徒生從被禁讀中恢復(fù)了

可是,吉米被取消的幸福呢?

那個戰(zhàn)場,陣亡了所有人

痛如何恢復(fù)?愛從哪兒來?

某一夜,吉米感到暖流從袖口

向肩部攀爬,牽?;?/p>

途中時而綻放,胸前或者腿上

紫色春光襲來,經(jīng)過皮膚

飄向神經(jīng)隱秘的枝脈。打開

一支鋼琴協(xié)奏曲也從維也納趕來

難以越過。通往宇宙、街市

或者情感的那些死角

碰壞了身影,吉米被關(guān)在

家中門板內(nèi),一張有點窄的書桌

枯木逢春。被自己關(guān)閉

就像書架上的薩特或者高更

另一些篇目的名字和影像

在虛構(gòu)中衰敗了,內(nèi)容

還占領(lǐng)著眼睛和空白

花期隨風(fēng)流動,彌漫一時

卻不能守候住生活

夜晚,松花江被星光點亮

整個世界倒映在一枚月亮上

屋子黑白相間,吉米清冷、瘦弱

月亮被吉米的身影打碎了

頭發(fā),那遮蔽意念巢穴的青絲

哀愁散落,陰影被掃到樹下

那一年,家父遷徙南方

落入新一輪混亂,音節(jié)

碰撞陶瓷,陌生的方言

登不上身體那古老方舟的甲板

吉米安頓后發(fā)現(xiàn)這座新城

不用旋轉(zhuǎn),落日一天一次

小王子周游到了最大星球

那一年,終點和起點纏繞在一起

公園里,百年榕樹遮天蔽日

根部和枝葉間,往返著蟲子和雨水

就像故居,始終往返著吉米的目光

和眼淚。生物鏈秘密的核心

喉結(jié),被蔡琴的“不了情”翻動著

吉米對時間脫落了如指掌

那些不值一提的舊事即將愈合

從頭開始,生活被清空了

反復(fù)穿過崔健《一無所有》這首歌

紅衛(wèi)路上,一排梧桐樹

葉子枯萎而單薄,陽光

帶著綠色又從盡頭蔓延回來

一些人去魯迅的《彷徨》中

聽自己說話,在書頁里

陌生人相聚又分開,直到午夜

離開魯迅的語言之后

這些人,或許始終都互不相識

在芬芳趕往樓群的路上

蝴蝶追逐著異性

花粉凸起,為了遇見蜜蜂

這些,吉米在體內(nèi)感到了嗎?

因為淡去,她并沒有等過誰

也錯過了簡單和投入

回憶,破壞時間的曲線

核桃,內(nèi)心布滿裂縫

疼痛在擴展,從極樂寺起飛的香火

頂端已經(jīng)接通了地平線

前往救贖的心結(jié)何時得到化解

在遼河市場,那些谷類

難以遇見吉米。還有

寂靜的番茄、豌豆和山芋

她的生活猶如幻術(shù)

或者沉浸于虛擬,現(xiàn)實在夢中

山鷹殉難后落下九根死羽

其中一根,是被地獄放棄的

巖石之花。一個灰色網(wǎng)扣

解開之前,吉米與九種狀態(tài)無緣

那是誰?空無一人

那是什么?空無一物

直到眼睛躲著眼睛時心才能貼上

嵩山路東北一座五層小樓

中間靠左的窗口下堆滿木板

森林是何時集體殉難的?

他們的家園讓吉米想起自己

告別時,聲音落進塵世

如一滴雨水掉在土地上,寂靜

回聲掀起嘈雜,歪曲了本意

在北方,吉米看見葵花的傷口

露珠聚集,心底再一次

被采摘打開缺口。那些混亂的

思維瓦片堆成廢墟,如同

矮房子不斷被拆遷,體驗一種

廢除的力量,只是遺漏在

城市中的草原,有些已被保護起來

夜晚,豎琴在吉米的手指上

空響著,紅塵早已被彈破

吉米無邊無際的不安遍布世界

只要走進風(fēng)景,遇見花朵

2011年

航行百慕大

第一夜

船尾奔跑,一只白狐吸光了空氣,

我感到耳鳴,腳步穿過甲板,

塵埃跟來。水滴和鹽分裂著。

一場暴雨劃過時空,黑夜的某一處,

幾根頭發(fā)點燃星光,從眉間

被風(fēng)帶走。百慕大三角,

讓我的虛弱通過這道窄門。

目光被銀河攔截,即便你是未來的自己,

一只白鯨弓起脊背,鱗片映出玄月。

海浪,芙蓉花飛濺,

每一滴水都被海藻和未知的氣息放大了。

一支香煙被浪花熄滅,

錯覺比空寂更深厚。

我轉(zhuǎn)身,瞬間,遼闊被移除了。

幼魚降生,幾朵漩渦與輪船周旋著,

生與死我不確定。

愛,說不出來。猶如錯誤和懷疑。

遠離是一種接近,那些無法治愈的,

刻進了骨縫和暗礁。

波紋平息不了文字深處的熔巖。

我辨認星座,任憑頭頂、肩膀和心愿

在夜空下移動,每經(jīng)過一朵云,

預(yù)感都在變幻。

巨浪,向膽怯致歉吧,

堅強是軟弱的。存在感來去匆匆,

變成嘲弄者。嘲弄活著吧,

軀干,變形主義還在繪制中。

甲板,升高的土,海風(fēng)畫我

輪廓和凝視,畫皺紋,

送靈魂去飛行的線,

牽動著幻滅或者重生。月光,

一份清白,隨時都有人急需!

時間慢下來,并不等于思維

已經(jīng)穿越,邊界沒有周圍,

秒針在手腕上空轉(zhuǎn)。眩暈,

耳朵聽到顆粒襲來。

我迷失已知勝過無知,

迷失生活勝過空。變輕了,

放下了,何止欲念以及暴躁的頻率,

何止現(xiàn)實和非現(xiàn)實。

海風(fēng)轉(zhuǎn)動一件米色長裙,

絲綢之舞在路上。神秘信息

事先躲進眼底和右腦。

激情改變了來源。一些細胞飛出身體,

這個盲夜始終存在。飛魚,

一把銀劍往返于空中和水下,

偶數(shù)氣泡浮起——海面的超現(xiàn)實。

在空寂中,冷風(fēng)停在第幾感?

骨髓再次升高恐懼的體溫。

船頭剪開海面,對于無人,

偶然在哪里?身體之外露著神經(jīng),

避不開觸碰的手。面對消失,

所有避免都顯得老舊,

螢火蟲擠出人群,詞語好像受風(fēng)的左肩。

我躲海水射擊,子彈穿過杯子,

猶如清晨我穿過夢境來到餐桌。

時間,一種習(xí)慣而已。

第二夜

時間隧道在海底比夢境還深,你衣袖紐扣的金屬邊從三維空間頂層劃破浮云碰碎了貼在你臉頰上酷似吻別的高緯度海水的冰冷。你于海面幽靜處垂落的思念在天際洞開的軸心點又乘上兩枚即將起飛的新詞。你被巨浪撞擊船舷的白銀零落聲驚醒借夜色降落到平面凸起的白色床單旋渦中剎那間又立即卷入另一種銹跡飄搖的風(fēng)雨所蘊涵的白色恐懼,聽焦慮重新歸來在古老嘈雜的集市上奔跑逃脫中庸的楓葉身影,并以此證實你的又一份幻覺或者預(yù)言隨風(fēng)襲來正以高調(diào)姿態(tài)伴隨著窗外橙色日出照亮你睡意退去僅存一葉薄絲的潛藏之軀以及與肺葉毗鄰的隱蔽之心一并還原到日耕月息的傳統(tǒng)中去聆聽人們依靠經(jīng)驗來判斷萬物沉浮所陷入的那種即使從不忘記提醒思維打開而事實卻長久突破不了習(xí)俗半寸的頻率。

第三夜

我為引力對無人說:晚上好。

我因詞語向空無漫游,為了蹤影,

對航行說:謝謝。深夜,

我聽見泡沫熄滅,啤酒

在嘴唇沿岸流淌。還有時光,

漏盡了人類,愛情還在發(fā)生。

遠處,流星濺起幾只西伯利亞雪雁,

劃破冥想;猶如在非洲,羽毛眷戀寧靜,

成片白鷗瞬間藏起整條河流。

在西澳,幽谷百合劃過車窗,

毒素放過了另一種毒素的攜帶者們,

我穿越灌木叢,從白日夢返回現(xiàn)實,

各種縫隙,通往內(nèi)心、三維,

四維,或者更多空間。

輪船撐開繁星的油紙傘,

在西大西洋漫游地球,

意念之蛇盤旋盲夜,

黃色披肩閃爍著靜電。

百慕大三角,消失本身就是進入真相,

或者永生。此刻,我手扶船欄,

猶如輕握一支狼毫,神秘而涌動,

每一種驚恐墜掉一枚胸前的扣子。

在宇宙探尋一個疑問,

如同翻一堆名片,

找一個外星人。我來到酒吧,

找到一個證實預(yù)感的空座位。

米花和烈酒,膨化不愿睡去的,

追問不能說的。今夜,影子下面,

潛能中一棵老樹落光了葉子,

裂縫,在夢境里是通透的,

猶如光芒是孤獨的。

血隱藏著出生,就像古樹隱藏著根,

秘密是永遠的,即使被看破了。

看到不被看見的,我拿起鏡子,

星星從耳朵兩側(cè)襲來。緯度和方向

我拿出手機測試,左岸又肥了幾公里。

船向百慕大中心行駛,

燈塔亮起失眠的骨頭。

消失是恐懼本身,體內(nèi)自帶的。

看不見,城市的顏色被視野

關(guān)掉了,猶如海的藍色被夜關(guān)掉,

語言之光被深邃關(guān)掉。

已知被未知擊碎了。此刻,

生活被暈船吐出,只留下意義,

海水推動語感,甚至放棄了船。

我迷戀遠眺,為了幻覺。

靜物在光中留住平靜,

這并非印象派本意,虛無斬斷了

每一天,而蹤影還可以觸摸。

百慕大消失的飛機、輪船和生物,

輕功雕刻著傷口密碼,

消失的人沒有皺紋。一條虛線,

伸向地球半徑之外,

水里,幾只章魚伸出感知,

空靈淹沒了雜念。

第四夜

海底隧道的墻上掛著時間倒流的鐘擺以及兩枚銀質(zhì)秒針,你穿越在紅光綠海的夾層之間依次找見愛你的逝者只是你沒想到這需要沉痛的重新告別。你還要往前追溯那掏空了海水把一艘紫紅色木漆帆船從遠古留在百慕大首府哈密爾頓讓你貼近留影的英雄。只是你不了解他們生存在誕生勇士的源頭并被宇宙鍛造肉身的智慧來源,你見了說什么?你繼續(xù)向前深探找見精神之上的古希臘和古羅馬再找見你不認識但偏愛名字的人,你依然不了解他們哲思如虹怎樣精練詞語與靈魂傾訴。事實上你只認識他們的箴言、文字以及被還原的圖影。你在那些文字未來中深陷沉迷,仿佛承擔(dān)了被塑造的宏大預(yù)知盡管你感覺自己突破甚微,整個舊時光依然在你新發(fā)現(xiàn)的真理中重復(fù)著。除了百慕大海域神秘消失的人類那種無聲大過有聲。

第五夜

白色水母在你的手心里逃跑,

枷鎖詆毀著你。星光倒掛,

虛幻通向遠方,死者也擠在光柱上。

水被倒影刺穿,感官只是虛驚一場。

在這里,你被靈魂信賴,

超過以往任何一次愛,

真心蒸發(fā)掉隱秘。

船尾,一對情侶正面對南方默念,

帶你回到經(jīng)驗疤痕上停留了一分鐘。

此刻,你聽見神經(jīng)在呼喚中掙脫,

被骨頭擋住。有一片黑暗依然指向

那一年,你還沒被救贖。

又一場風(fēng)暴,在不遠處移動,

螺旋槳加大孤獨的轟鳴,

正與雷聲合奏。

彩魚,海水深處的火藥在船邊發(fā)射,

禮花點亮天堂。你從水聲出發(fā),

前面通向哪兒?一艘船,假如上升到

思想之巔,蒸發(fā)是什么?

就像你離開生活,身體何為?

宇宙避談隱藏的,你非要破解?

在路上,聽覺、視覺和味覺相互阻礙,

你確信活著并被刁難。

地球半徑,顆?!愕纳碛埃?/p>

紅色衣襟時而飄動一下,

掀起混亂。為了飛行,

每晚能出入夢境已經(jīng)足夠了,

細胞里睡著什么?

你問腦際以及詞語,

冥想攪動著。聽,最大的聲音

——空靈,只要靜下來。

上下樓梯,你反復(fù)證明身體

可以揮霍。黑暗記錄下你正乘船經(jīng)過,

與玄月一起。你的矛盾

遇見了和諧?海浪,

野獸的腳,踢向白色地平線。

除了這片盲夜,傾聽跳躍的,

還有大陸板塊。此刻,

你被時空襲來襲去。

掏空了一艘漏船的海水,

拯救依然存在,猶如愛,

還沒被愛,一切還沒開始。

未來,我們是否存在,

只有詞語知道。將發(fā)生的,

在哪一枚筆劃上?

茅屋和殿堂你都描述過了。

文身一對鳳凰,翅膀暗示著

被折斷的羽毛和疑問,

面對無限,失戀不是你最疼的傷口。

你呼吸宇宙微粒有些咳嗽,

幻覺耗盡了負氧離子。

孤獨猶如一把暗劍,反諷活著,

膽怯、疼痛和愛,似乎更真實。

你的指紋,積聚著海洋和山巒,

你按下生命地理,為此,

你保留永恒和遠視。

葡萄的殼,盲夜里鼓滿藍色季風(fēng)

2014年,改于2016年

  1. 捕夢網(wǎng)源自18世紀(jì),印第安人用它來過濾夢境。傳統(tǒng)的捕夢網(wǎng)是用樹枝編成一個圓圈,用皮革繞著圓圈把它包起來,然后用牛筋線在圓圈中繞出一個網(wǎng)。圓圈的一端用皮革掛一些羽毛。網(wǎng)的中間有一個圓洞,傳說只有好夢才能通過那個洞,并順著羽毛流下來,而噩夢會被困在網(wǎng)中,并等清晨的陽光照射徹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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