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務(wù)必幽默
文_連岳
先說一個笑話暖場:
有一個蠻橫的政客特別不受民眾的歡迎,為了論述方便,我就用薩達姆作為主人公吧。兩人見面,A問B:“你對薩達姆有什么看法?”B說:“這里是鬧市區(qū),人太多了,換個地方我跟你說。”到了另一個地方,B欲言又止,指著遠處的幾個人,暗示仍然不太安全。來到第三地,B一再張望,確定沒有任何第三人之后,小聲對A說:“其實,我挺喜歡薩達姆的……”
導演本·劉易思(Ben Lewis)在最近的一期英國《展望》雜志(Prospect)發(fā)表的文章《鐵錘與胳肢窩》(Hammer and Tickle),介紹他拍攝的同名電影正在紐約的翠貝卡電影節(jié)上映。電影我還沒有找來看,不過文章本身就相當有意思,講了一個又一個的笑話,上面的笑話就出自其中。
人類的創(chuàng)造力在嚴酷的環(huán)境之中,憑借著讓人哭笑不得的黑色幽默挽救自己的尊嚴,就算是被鐵錘打得遍體鱗傷,也仍然要頑強地撓別人的胳肢窩。奧斯維辛之后,寫詩成為恥辱,黑色幽默才是正當?shù)氖闱?。其實,劉易思的電影是建立在幾個笑話集的基礎(chǔ)上——編者從人類最為悲慘的時間段與最不幸的族群當中,搜集到了幽默指數(shù)最高的作品。
上帝為了補償痛苦的人,會額外賜給他們幽默感。猶太人最喜歡這句話,他們被視為進化出了特有黑色幽默基因,一些相當具有表現(xiàn)力的樣式,可能就是他們獨創(chuàng)的。比如要表達對某事物的深惡痛絕,他們用這樣的熱情進行反諷(這里拿《無極》來說事,本土化一下):一非猶太人與一猶太人聊天,前者問后者:“你在忙什么?”“我向美國市場推銷《無極》呢?!薄澳愀绺缭谧鍪裁矗俊薄八诜▏其N《無極》?!薄澳憬憬阍谧鍪裁??”“她在南美洲推銷《無極》?!薄澳悄愕艿茉谧鍪裁??”“他回以色列了?!薄芭叮谀莾和其N《無極》,是吧?”“你瘋了嗎?他怎么會在自己的祖國干這種事!”
卡爾維諾說過世界上有輕逸的文本,我想他指的可能就是笑話。它沒有名利之累,所有的笑話都沒有作者,不收版稅;它沒有敘事之繁重,它不能超過兩百字,保證十五秒之內(nèi)轉(zhuǎn)述完畢;而它的功用是負責排放出靈魂的過重悲傷。笑話產(chǎn)生不了偉大的變革力量,但是他保持了人內(nèi)心的活力,讓人從不放棄向巨人眉心扔石頭的嘗試。
本·劉易思得出的結(jié)論是,這可以解釋那些不可一世的惡勢力奇跡般倒塌的原因。
捧了一下猶太人,不得不棒打一下德國人,從反面來證明,缺乏幽默感容易受蠱惑。希特勒的法西斯主義在德國贏得了空前歡迎,以理性思維見長的國度,即使擁有哲學史上一半人物,仍然全民狂熱,堅信希特勒給他們描繪的完美未來——這種混凝土似的信仰產(chǎn)生了人類歷史上最可怕的精神分裂族群,保持著優(yōu)雅品位的德國人安靜地欣賞貝多芬渴求人類大同的《合唱》,而音樂廳的屋頂卻無聲地灑下了細碎的煙塵——從集中營焚尸爐飄來;他們沒有看到其中的荒謬,反而認為理所當然。
而墨索里尼在意大利卻始終要面對一群烏合之眾,這個愛好寫作的文青法西斯(墨索里尼是記者出身)除了強迫意大利人不停買他的作品之外,并不能像希特勒一樣,訓練出具有可怕殺傷力的戰(zhàn)爭機器。歷史學家波斯沃斯(R.J.B.Bosworth)的最新作品《墨索里尼的意大利:1915—1945,法西斯獨裁之下的生活》(MUSSOLIN'S ITALY Life under the Fascist Dictatorship,1915—1945),就想厘清這個謎團。
意大利是足球強國,他們在1934年和1938年兩奪世界杯冠軍,意大利式防衛(wèi)是相當獨到的足球技術(shù),它要求天分與紀律兼?zhèn)?,平衡個人靈性與團隊合作——這些恰恰都是一支強大軍隊的構(gòu)成要素。意大利的軍隊卻如童子軍一般幼稚,1940年,墨索里尼向英法宣戰(zhàn),意大利防空部隊的第一樁功績是打下一架自己的飛機!無厘頭到了極點。
波斯沃斯發(fā)現(xiàn),意大利人不太把政治當回事(近來貝盧斯科尼的大嘴再次向全世界證明了這一點),當個好人,坐著聊天,向經(jīng)過的姑娘吹一聲口哨,反而更應(yīng)該是生活的重心。意大利人從來沒有把他們的心思放在墨索里尼的教導上面,就算他寫了44卷“巨著”(比任何一個專欄作家都勤快),事無巨細地規(guī)訓他的子民,意大利人還是笑嘻嘻地相信“暖洋洋的家庭與人情”是世界的基石。墨索里尼,就像一柄孤獨的法西斯鐵錘,意大利人,全在彼此撓胳肢窩,像一團團輕浮的棉花,鍛造不成武器。
快樂及日常的幸福感,使法西斯的實線成為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