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生生長流

讀者30周年:我的心中每天開出一朵花(快樂卷) 作者:


生生長流

文_劉墉

看伊朗名導(dǎo)演阿巴斯的《生生長流》,電影里阿巴斯帶著自己的孩子,去伊朗災(zāi)區(qū)找兩個熟識的童星。五萬個生命,在這場地震中被奪取了!一眼望去,是整片的廢墟,和彎身在當(dāng)中挖掘的人群,沒有人號哭,因?yàn)槊總€人都是悲慘的受害者,不必向別人訴說,也無需聽別人訴說。倒是有一對地震前訂了婚的情侶,在殘?jiān)珨啾陂g結(jié)了婚;他們原先邀請的親友多半死了,“新房”前的草花依舊盛開。“能結(jié)就早結(jié)了吧,誰知道會不會跟著再來次地震,讓我們都送了命”新郎說。也見到曠野里成堆的難民,成片的營帳,成縷的炊煙。一個年輕人卻在高處架電視天線,導(dǎo)演問:“你還有心情看電視嗎?”“我的親朋好友都死了,我是很傷心,”年輕人苦笑,“可是活的人總要活下去??!何況,世界足球大賽,幾年才一次!”電影中,導(dǎo)演繼續(xù)開車,找那兩個童星。山徒,車上不去,倒是有路人說:“看見過那兩個孩子!”“看不看已不再重要,只要知道他們還活著,就好?!彪娪熬瓦@樣結(jié)束了,觀眾就這樣離場,沒有人落淚,也沒有人笑,生命本就是有哭有笑,也不必哭也不必笑的。

想起沈從文的自傳,寫殺人,看人被殺,一群群人被串綁著出去殺頭。人太多,殺不完,就擲箋,擲到免死的自行走開;被擲中的也不哀號,乖乖接受死的命運(yùn)。生命竟是如此卑微,卑微到只是日升日落,緣起緣滅之間,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生命也是可輕可重的,“輕”在人皆有死,“重”在我正生,而且要生存下去,把該屬于我的生命好好活完。如同沈從文說的:“應(yīng)死的倒下,腐了爛了,讓他完事??梢曰畹?,就照分上派定的快樂活下去?!薄胺稚吓啥ǖ摹倍嗝雌降?!多么悠然!

有位女同事的孩子將要出嫁,喜宴定了,禮堂安排了,請貼也發(fā)出了?;槎Y前五天,準(zhǔn)岳父卻心臟病發(fā)作,死了?!拔蚁壬懒?,怎么辦?婚禮成了喪禮,究竟還要不要舉行?”同事惶然無助地問辦公室同事?!爱?dāng)然結(jié)!”一個也喪夫不久的同事拍她,“不要覺得孤獨(dú),我們會去,他也會去的?!被槎Y照常舉行了。牧師首先帶領(lǐng)大家默哀,然后音樂奏起,玫瑰花瓣飛揚(yáng),一對新人在滿堂賓客的祝福中出場。沒有人去想那才發(fā)生的悲劇,因?yàn)橐粚π氯苏谘矍俺霈F(xiàn),死去的人似乎被淡忘,因?yàn)樗暮⒆诱獠实刈呷攵Y堂?;槎Y第二天,那女同事來上班,坐在椅子上,許久沒說話,沒抬頭。突然揚(yáng)起臉孔,含淚帶笑說:“真的,我感覺到昨天他真的來了!”

有一年,在香港華都酒店的頂樓看夜色,窗外是萬家燈火和狂風(fēng)驟雨。只覺得在那片燈火中,千百盞燈一一熄滅了,又千百盞開始點(diǎn)亮。它們是那么平均地交互發(fā)生,盡管明明滅滅,卻永遠(yuǎn)是一片燦然的燈海。生命或許就像這燈海吧。辦喜事的日子,也總有人辦喪事;嬰兒出生的時刻,也有人正咽下最后一口氣。所有的平淡都可能變成激情,所有的激情都終會歸于平淡。

既然我們生了,就要好好活著,努力地,快樂地,積極地,讓那片生之燈海永遠(yuǎn)燦爛。讓這生生長流,永遠(yuǎn)不止息地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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