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水詞鈔序

楊芳燦

倚聲之學(xué)，惟國朝為盛。文人才子，磊落間起。詞壇月旦，咸推朱陳二家為最。同時(shí)能與之角立者，其惟成容若先生乎？陳詞天才艷發(fā)，辭鋒橫溢，蓋出入北宋歐蘇諸大家。朱詞高秀超詣，綺密精嚴(yán)，則又與南宋白石諸家為近。而先生之詞，則真《花間》也。今所傳《湖海樓詞》多至千八百闋，《曝書亭詞》亦不下六百余闋。先生所著《飲水詞》，僅百余闋耳。然《花間》逸格，原以少許勝人多許?！段仗m》一卷，《陽春》數(shù)章，散翠零璣，均可寶也。先生貂珥朱輪，生長華。其詞則哀怨騷屑，類憔悴失職者之所為。蓋其三生慧業(yè)，不耐浮塵。寄思無端，抑郁不釋。韻澹疑仙，思幽近鬼。年之不永，即兆于斯。嘗謂《桃葉》、《團(tuán)扇》，艷而不悲；《防露》、《桑間》，悲而不雅。詞殆兼之，洵極詣矣?；蛘咧^高門貴胄，未必真嗜風(fēng)雅；或當(dāng)時(shí)貢諛者代為操觚耳。今其詞具在，騷情古調(diào)，俠腸俊骨，隱隱奕奕，流露于毫楮間。斯豈他人所能摹擬乎？且先生所與交游，皆詞場名宿，刻羽調(diào)商，人人有集，亦正少此一種筆墨也。嗟乎！蛾眉謠諑，沒世猶然。真賞難逢，為可累息。余向欲以朱陳二家詞合先生所著為三家詞選，顧力有未暇，先手鈔此本藏之篋笥。凄風(fēng)暗雨，涼月三星，曼聲長吟，輒復(fù)魂銷心死。聲音感人，一至此乎！先生有知，其以余為隔世之知己否也。

（《芙蓉山館文鈔》卷四，

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

【注釋】

〔1〕《續(xù)修四庫全書提要·納蘭詞提要》。

〔2〕況周頤《蕙風(fēng)詞話續(xù)編》卷一引王氏寄馮永年手札舊稿。清末詞壇四大家：王鵬運(yùn)、況周頤、朱祖謀，鄭文焯。

〔3〕王國維《人間詞話》。

〔4〕林?。豪钋逭罩妒裨~》與納蘭容若之《飲水詞》，為中國詞壇雙璧。（《蕉窗詞話》，載1937年7月12日《北平晨報(bào)·藝圃》）

〔5〕納蘭性德《與顧梁汾書》。

〔6〕嚴(yán)繩孫《成容若遺稿序》。

〔7〕嚴(yán)繩孫《進(jìn)士納蘭君哀詞》。

〔8〕傅庚生：“其率真無飾，至令人驚絕。率真則疏快而不滯，不滯則見賦于天者，可以顯現(xiàn)而無遺，生香天色，此其是已?！保ā吨袊膶W(xué)欣賞舉隅》十七）

〔9〕徐釚《孝廉漢槎吳君墓志銘》：“會(huì)今皇帝御極二十有一載，詔遣侍臣致祭長白山。長白山者，東方之喬岳也，地與寧古塔相連。漢槎為《長白山賦》數(shù)千言，詞極瑰麗，借使臣?xì)w獻(xiàn)天子，天子亦動(dòng)容咨詢。有尼之者，不果召還。而納蘭侍衛(wèi)因與司農(nóng)、司寇暨文恪相國醵金以輸少府佐匠下，遂得循例放歸，然在絕域已二十三年矣。時(shí)余方官京師，亦曾與漢槎一效奔走。其歸也，抱頭執(zhí)手為悲喜交集者久之?！?/p>

〔10〕錢仲聯(lián)《清詞三百首》。

〔11〕《人間詞話》。

〔12〕榆園本《納蘭詞評》。

〔13〕梁佩蘭《祭納蘭容若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