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半里乾坤:品讀林語堂的幸福心靈
人心太小,小的只能承載一種幸福。如果要對它詮釋,莫過于不茍求,熱愛并忠誠地守護自己的樂趣之源了。就是這么看似簡單的東西,可為什么大家都做不來?所以林語堂“半雅半粗器具,半華半實庭軒”還無比幸福著,他就成了林語堂,而你,不是。
生的對面很平靜
每個葬禮的行列都似乎有一面旗幟,上面寫著人類平等的字樣。
——林語堂《生活的藝術(shù)》
世人都愿意談生,而畏于說死。死亡,無論對于任何生靈來說,都不啻為最恐怖、最無情的懲罰,因為死神的降臨,你所擁有的一切都即將化為夢幻泡影,你生前的一切表演,都成了現(xiàn)在人們眼中的鬧劇,惹得人家大笑,或者心煩,或者唾罵。就像楚王死后還被伍子胥拉出來鞭尸,張居正去世后被小人誣告有一本了不得的棋譜而被開棺搜尋,等等。嗚呼哀哉,這是多么恐怖的事情??!所以我們還是不要死,千方百計求得長生,保全今世的幸福為妙。
雖說平常死亡對我們而言,像夢一般遙遠,我們總想:我們還正在大好年華,怎么會呢?但事實上那是每個人終有一天都會面對的現(xiàn)實,即使最愛的人也要被迫分離,被迫拋棄已有的財產(chǎn)、地位,終究得到另一個世界去的。渾然不覺的我們總是生氣蓬勃地度過或哭或笑的一生。
我們或者認為死亡是幾十年以后的事,或者認為是馬上要面臨的事,因這兩種想法不同,生活態(tài)度亦隨之差距甚大。
倘若我們認為死亡是很久以后的事,則不會慌慌張張地急著要把活著時該做的事做完。但如果死亡迫在眼前,則必會將所剩短暫的時日區(qū)分清楚,好好地把握。
日本的上智大學(xué)精神科教授小術(shù)貞孝曾走訪全日本的監(jiān)獄,他獲得一個驚人的結(jié)果,那就是死刑犯和無期徒刑犯之間,想法與態(tài)度有很大的差別。
死刑犯中有人一晚可作出20句甚至30句的俳句,或者讀完一本深奧難懂的書,或者給同一位女性寫了300封的信,等等,每人都顯出自己性格最旺盛的一面。
相反的,無期徒刑囚犯則對任何事都提不起興趣,簡直毫無氣力、毫無感覺。如果我們也是這么無生氣、無感覺的,大概是因為不認為死亡就在眼前的緣故吧!
仔細想想看,我們每夜不都在死亡的狀態(tài)中嗎?睡眠是一種假死狀態(tài),只不過確知第二天早晨會醒過來,方能安心入睡罷了。誰都無法保證明天一定還會活著,所以不妨將今天視為生命的最后一天,努力地去把它過到最好,豈不善莫大焉?林語堂在1974年還寫下了《八十自敘》這部書,這是他為自己的寫作生涯,為人生畫上的圓滿句號。要知道,此時的林語堂經(jīng)過喪女之痛的打擊后早已身心俱疲,76歲之后便時有大吐血等惡性癥狀發(fā)生。當(dāng)1974年謝冰瑩與蟬貞一起去看林語堂時,發(fā)現(xiàn)這次與上次見面沒過多久,而林語堂的變化竟如此之大:手腳都不利落,拿杯子的手在輕顫。當(dāng)林語堂問她們二人是否去過韓國時,謝冰瑩更是吃了一驚,因為那一年她是與林語堂同去韓國的呀,連這件事他也忘了?林語堂的記憶力大不如前了。她甚至感到,林語堂的生命走到了盡頭,不知下次來能否再見到他。
然而當(dāng)時78歲的林語堂卻對自己的變化沒有多少恐懼感。他分明悟到了不起波瀾的大海所蘊涵的廣大、深厚和力量,它遠遠勝過波濤洶涌、激情奔騰的時候。如他所說:“我覺得自己很‘福氣’,能活到這一把歲數(shù)。和我同一代的許多杰出人物都已作古。無論一般人的說法如何,能活到八九十歲的人可謂少之又少。胡適、梅貽琦、丘吉爾和戴高樂亦然。那有什么關(guān)系呢?我只能盡量保養(yǎng),讓自己至少再活十年。生命,這個寶貴的生命太美了,我們恨不得長生不老。但理智告訴我們,我們的生命就像風(fēng)中的殘燭。壽命使大家平等如一——貧富貴賤都沒有差別。生死成為平等?!?/p>
列子說:古時候,人們對待死亡,仁者,叫做安息;不仁者,是倒伏。死,是人得到最后的歸宿,所以古人叫死去的人為歸人,而活著的人叫行人。
列子又說:鬼者,歸也。
活著的我們總歸要死去,仁者和不仁魂靈的終結(jié)是一致的。靈魂安寧或者倒伏,活著的人不會知道,但活著的人心中都明白它具有分量。
所以,看待死亡,也是我們看待生命的態(tài)度。
我們都是現(xiàn)實主義者,或者說,我們生存的環(huán)境培養(yǎng)了我們的現(xiàn)實精神,以決然現(xiàn)實的目光來審視死亡是我們的習(xí)慣。但在某種程度上,這也構(gòu)成了桎梏我們精神的枷鎖。
失去了超然,也就失去了生命與無限的世界和諧相關(guān)的聯(lián)系,失去我們對于死亡僅存的詩意和幻覺,蒼白地佇立于人世。
莊子認為,我們的心靈應(yīng)該實際上也能夠超越于生命之外,因為,我們與自然是息息相關(guān)的。
《莊子?至樂》說到這樣一件事:
莊子的妻子死了,他的朋友惠施去吊喪。
莊子兩腳張開坐著,拿著一個瓦盆,一邊敲打一邊唱歌。
惠施責(zé)備他說:“和妻子住在一起,她為你生兒育女,現(xiàn)在老而身死,不哭也罷了,還要敲著盆子唱歌,豈不是太過分了嗎?”
莊子卻回答說:“不是這樣的,她剛死時,我怎么能不悲傷呢!可是,想想她起初是沒有生命的,不僅如此,開始她也沒有形體,沒有氣息。在若有若無之間,變而成氣,氣變而成形,形變而成生命,現(xiàn)在又變而為死,恢復(fù)了原來的樣子。這就同春夏秋冬四季的循環(huán)一樣。人家現(xiàn)在靜靜地安寢在天地之間,舒適而自在,而我在旁邊號啕大哭,我以為這是不通達生命的道理,所以才不哭。”
莊子的曠達在這寓言里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了出來。莊子告訴我們:拘泥于生,是未通達生命的道理。我們來自于自然,而后回歸于自然。懂得這一點,才明白死的道理,也才能通曉生的意義。然后發(fā)現(xiàn),死亡竟也不是那么可怕的事情。
林語堂直接繼承了中國道家的思想,他肯定死亡的絕對性,并認為死亡是一種普通的自然現(xiàn)象,生死就如晝夜的交替或春夏秋冬四時的更換。他反對人可以不死的妄想和類似的各個胡說,也否定肉體復(fù)活、靈魂轉(zhuǎn)世、精靈變鬼的幻想,否定天堂和地獄,主張對于個體而言死亡就是徹底的滅絕,包括靈魂和肉體的滅絕。
人無法逃避死亡,只能在精神上超越它,獲得精神上的永生。所以林語堂就面對著一個難題。他既要承認生命的短暫性和一次性,并據(jù)此確立起現(xiàn)實原則和享樂原則,又要不使自己的理論染上悲觀色彩和頹廢色彩。這時,他就只能依賴人的較高的涵養(yǎng)修為了。須將達觀的死亡觀念提升為某種穩(wěn)定心態(tài),并融入主體的整體精神結(jié)構(gòu)。從而戰(zhàn)勝了精神死亡,獲得了永生的人格。
其實,當(dāng)人們認識了死亡的自然本質(zhì),又有了較透徹的人生觀時,就會將死亡當(dāng)做稀松平常的事情,像吃飯睡覺一樣,看輕它甚至忘卻它。于是悲哀和恐懼消失了,在消極情緒支配下的縱欲墮落不見了,享受和快樂,追求幸福被視為人生的終極目的,但它自然、合理、健康,是幸福的享受和快樂。林語堂認為死亡及其帶來的終極虛無可以使人更加重視生命,堅定主意、抓住現(xiàn)實去過一種真正的、理想的生活,使人產(chǎn)生傲骨和自由意志,又催生詩歌和哲學(xué)。這就是死亡的意義。死亡還有別的意義——林語堂看出,死亡使人類實現(xiàn)了一個偉大的夢想:“每個葬禮的行列都似乎有一面旗幟,上面寫著人類平等的字樣。”
快樂源于天性
人類的一切快樂都屬于感覺的快樂。
——林語堂《人類的快樂屬于感覺》
如何快樂永遠是一個讓人痛快的話題,因為每個人都在期盼著有朝一日能出現(xiàn)令自己十分滿意的答案。但可惜的是,恐怕“一千個人心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誰都不能把快樂作為一個人類共同的標(biāo)準(zhǔn)而高高懸掛起來。
林語堂先生說,人類的一切快樂都來自感覺。
如果你覺得自然里的東西是偉大的,那么它就會以異于他物的形態(tài)讓你感受到偉大,體會到意義所在。
對于此,早在幾千年前那個瀟灑的天真無邪的莊子就對我們說,“至樂無樂,至譽無譽”。
衛(wèi)國有個相貌極其丑惡的人,也讓身邊的男女對他傾心。
這個人叫哀駘它。男子和他相處,因敬仰他不想離開。少女見到他,便會對父母說,與其做別人的大老婆,還不如做哀駘它的小老婆好。有這樣要求的女子,已經(jīng)超過十個。
其實哀駘它這個人很平常,既無新知,也沒有率先倡導(dǎo)什么,總附和他人罷了。他既無權(quán)威拯救危亡,也無余糧剩米救濟他人;有的只是丑陋得叫人害怕的容貌,與隨聲附和的知識。
是什么過人之處,使得形形色色的男女敬服他、仰慕他呢?
魯哀公告訴孔子,說他召見過這個哀駘它,果然是丑得讓人吃驚。但相處不久,就很賞識他的為人處世;不到一年,就很信任他。魯哀公提出把國事托付給他,他沉默不語,過了好一會兒,才漫不經(jīng)心地想要推辭,弄得魯哀公很沒面子,但最后他還是答應(yīng)了??刹欢嗑?,他就辭去了,魯哀公忽然像失去了什么寶貴的東西,甚至有些絕望。魯哀公問:“這是個什么樣人呢?”
孔子解釋是,人生的生死、存亡、貧富、窮達,賢能與不肖,毀譽、饑渴、寒暑,都是事物形式的變化,也是天人運行的常道,所有這些出現(xiàn)在人的面前,日夜交替,前逝后繼,人是說不清這些現(xiàn)象的前因后果的。懂得這種情勢,心靈不受外界事變干擾,保持內(nèi)心的和諧與平靜,性情就不會失去安逸樂天的情態(tài)。這就是天然的德才完美。
哀公又問怎樣是德行不露形跡。
孔子告訴哀公,水面很平,是水靜止到極端狀態(tài),因此它成為平的標(biāo)準(zhǔn)。內(nèi)心能保持靜水一般的平靜,就不會為外物所動。所謂德,就是保持天然的中和之氣所達到的修養(yǎng)。所謂德行不露形跡,就是人表面上無所能、無所長、無所為,而大家卻喜歡你、親附你。
才德是一種感覺、學(xué)習(xí)是一種感覺、快樂同樣也是一種感覺。
我們都覺得在年少時讀書是件痛苦的事,它在消滅你大好年華的同時暫時還看不出給予你什么。于是,歲月蹉跎,一事無成,到頭來不過是個市井小民。對此,林語堂說,我相信強逼人讀無論哪一本書都是沒用的。人人必須自尋其相近的靈魂,然后其作品乃能成為生活的必需。這一偶然的方法,也是發(fā)展個人的觀念和內(nèi)心生活之獨一無二的法門。而這種嗜好,大概就是快樂的感覺吧。
快樂是一種表象,是一種自我感覺,關(guān)鍵是如何把握這種表象和感覺。我們在追求著快樂,只是不知它藏身何處,很多時候,我們身處幸福的山中,在遠近高低的不同角度看到的總是別人的幸福風(fēng)景,往往沒有悉心感受自己所擁有的快樂天地。如果人生是一次長途旅行,那么,絮絮叨叨只顧終點何處,將要失去多少沿途的風(fēng)景?不同的風(fēng)景相對的是不同的人,不同的人相對的是不同的心。
林語堂在自己的生活中,極力推崇同樣用感覺來分辨人生的知音。比如沈復(fù),李漁,比如那個對自然之美其敏感的張潮。在《幽夢影》中,張潮這樣來表達自己獨特的感覺:
他能區(qū)別風(fēng)的不同韻味:春風(fēng)如酒,夏風(fēng)如苔,秋風(fēng)如煙,冬風(fēng)如姜芥。在他聽來,好聽的水聲風(fēng)聲種類不少,水之為聲有四:瀑布聲、流水聲、灘聲、溝澮聲;風(fēng)之為聲有三:松濤聲、秋葉聲、浪濤聲;雨之為聲有二:梧葉荷上聲,承檐溜竹筒中聲。同是聲音,欣賞起來大有講究,最好是:春聽鳥聲,夏聽蟬聲,秋聽蟲聲,冬聽雪聲;白晝聽棋聲,月下聽簫聲,水際聽欸坎聲。至于看,他認為樓上看山,城頭看雪,窗前看月,舟中看霞,月下看美人,“另有一番情境”。玩月又當(dāng)注意:皎潔則宜仰觀,朦朧則宜俯視。他發(fā)現(xiàn),梅邊之石宜古,松下之石宜拙,竹旁之石宜瘦,硯中之石宜巧。又發(fā)現(xiàn),藝花可以邀蝶,累石可以邀云,栽松可以邀風(fēng),貯水可以邀萍,筑臺可以邀月,種蕉可以邀雨,植柳可以邀蟬。人事天然原可相通,所以有了地上的山水,也就有畫上的山水、夢中的山水和胸中的山水。“地上者妙在溝壑深邃,畫上者妙在筆墨淋漓,夢中者妙在景象變幻,胸中者妙在位置自然?!绷硗?,“梅令人高,蘭令人幽,菊令人野,蓮令人淡,春海棠令人艷,牡丹令人豪,蕉與竹令人韻,秋海棠令人媚,松令人逸,桐令人清,柳令人感”。玩賞之中怡人性氣,莫偏愛二物為好。人能如此,何處不是佳境!
世間不缺少快樂,只缺少發(fā)現(xiàn)和欣賞的心境和能力。如果一個人貪得無厭,就會在你爭我奪和爾虞我詐中忍受痛苦,或者渴望名利權(quán)勢長生不老,那便無法很好地享受真實而痛快的人生。林語堂指出:“長生不老的欲望,跟站在另一端的自殺心理屬于同類,二者都是厭棄這世界,以為現(xiàn)在的世界還不夠好?!彼穸ㄌ焯盟枷牒吞焯孟蛲?,感嘆:“塵世到底是真實的,天堂終究是縹緲的,人類在這真實的塵世和縹緲的天堂之間,是多么幸運啊!”
是的,不管這世界將如何變化,快樂永遠是一種感覺,一種滿足后的歡欣雀躍,一種面對風(fēng)景的怡然自得,一種歡快的步伐,一種隨意而歌的沖動。
飲食的智慧外衣
如果一個人能在清晨起床時,很清醒地屈指算一算,一生之中究竟有幾件東西使他得到真正的享樂,則他一定將以食品為第一。所以,倘要試驗一個人是否聰明,只要去看他家中的食品是否精美,便能知道了。
——林語堂《生活的藝術(shù)》
猶太家庭,用叩擊金幣的聲音來迎接孩子的降生。中國的家長,在即將升輩的那刻一邊郁悶地踱著方步忍受著孕婦的慘叫,等待那令人心焦的第一聲啼哭,一邊囑咐旁邊的人去看看補身子的雞湯是否該添些水,下奶的魚湯是否熬好,等等。西方的婦人產(chǎn)子一周后便可下地工作,中國的太太們則要在床上躺夠一個月才準(zhǔn)許出門,而這一個月之內(nèi),曾經(jīng)的窈窕淑女終于養(yǎng)成了豐腴婦人,當(dāng)然,這就是標(biāo)志女性人生的另一個開始。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講,中國的母親確是“吃”出來的了。
林語堂先生說,“吃是人生為數(shù)不多的享樂之一”。而且放眼看來,它也是唯一一項平等的愛好——無論貧富貴賤,哪個都有熱愛并享受美食的權(quán)利。
古人云“三世長者知被服,五世長者知飲食”。飲食對于人生而言畢竟更為實在。林語堂承認,吃好的東西最能使他快樂。
他愛好美味,這種愛好還影響到他的家庭。他的三女兒和夫人曾合著《中國烹飪秘訣》和《中國食譜》,前者于1966年獲法蘭克福德國烹飪學(xué)會的獎勵,后者出版于1969年,林語堂親為作序。有一段時間,林家的廚房成了美食實驗室。烹飪的價值在于平常中見不平常,在制作的匠心和審美講究,林語堂從其中獲得的,并不僅僅是口腹的滿足。
林語堂曾經(jīng)在他的散文《論肚子》中這樣說道:
一個東方人在盛宴當(dāng)前時是多么精神煥發(fā)啊!當(dāng)他的肚腸填滿了的時候,他是多么輕易地會喊出人生是美妙的啊!從這個填滿了的肚子里透射出了一種精神上的快樂。東方人是靠著本能的,而他的本能告訴他,當(dāng)肚子好著的時候,一切事物也都好了,所以我說在東方人生活是靠近于本能,以及有一次使他們更能公開承認他們的生活近于本能的哲學(xué)。我曾在別處說過,中國人對于快樂的觀念是“溫、飽、黑、甜”——指吃完了一頓美餐上床去睡覺的情景。所以有一個中國詩人說:“腸滿誠好事,余者皆奢侈。”
是的,飲食誠然是人生莫大的樂事。一部《紅樓夢》,洋洋灑灑百八十篇,倘若剔去飲宴的場景,你看還能剩得下多少?并且,除卻這些后,試問又有幾人覺得它好看來著?《紅樓夢》之所以成為中國最偉大的古典小說,就是得到了人民百姓的支持。而百姓們通常只是看個熱鬧,“愛那大家行事”,“愛那精致的飲食和華美的衣裳”,“愛那畫里的美人一樣的小姐”……但僅有這幾樣,也就夠了,也就無愧于坐上小說的第一把交椅了。
看到這里,也許有人說,原來是這樣啊,語堂先生讓我們盡享飲食之樂,那我們可以放開肚腹大吃其道了是不是?不然,你應(yīng)該知道,飲食是頗有講究的。在中國四大惡“吃、喝、嫖、賭”中,吃占頭名,可見也是帶有深深的罪過的。
《周禮》上記載:王的主食用六谷。肉食有6種牲畜,飲料有6種,蔬菜有120種,烹調(diào)的方法有8種,現(xiàn)在之你我看來,可能顯得“簡陋”了些。但不要急,讓你真正大吃一驚的是有120甕肉醬供他調(diào)味。這個大王早上吃飯,每天要殺一次牲畜,要用12只鼎。王進食的時候要奏音樂,讓他吃多,吃好。而且很講究的,比如春天吃羊羔和小肥豬,要用牛的油來烹調(diào);到了夏天吃干制的野雞和腌制的干魚,要用狗的油來烹調(diào);冬天主要吃小牛和小麋鹿,要用豬油來烹調(diào);秋天就吃鮮魚和大雁,要用羊的油來烹調(diào)。每年年終的時候,王的廚師要作出統(tǒng)計報告,這一年王都吃了些什么東西,一統(tǒng)計下來,就所食用的飛禽走獸類來說就太多太多了。
夏朝的時候,桀或許已經(jīng)不滿足先輩們的飲食制度,于是就想獨創(chuàng)一個。他整日整夜和寵愛的妹喜以及宮女飲酒。發(fā)明了一個“肉山脯林”,就是肉堆得像山一樣,肉脯掛在那兒就像樹林一樣,還有那酒不是一瓶一瓶的,也不是一甕一甕的,而是干脆挖了一個大酒池。后來導(dǎo)致許多大臣喝醉了跌下去淹死在里面。夏朝就亡國了。
這些都可以說是飲食過于奢靡造成的,怨不得別人??梢苍S你會拿出孔子“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來為自己開脫,說孔子“割不正不食”,把肉切割得歪歪扭扭的,不中看,他就不吃。也算是夠難伺候的了吧!然而孔子又不愧是個大智慧的人,他很愛喝酒,據(jù)說能飲“百觚”,換算成今天的計量單位,就是可以飲大杯子百來杯,喝得夠多的了,而且孔子不規(guī)定一天喝多少,一頓喝多少,但是他從來不讓自己喝醉,這就是“唯酒無量,不及亂”。這就是孔子的智慧!另外,孔子不是一個素食主義者,很愛吃肉,但是從來不讓吃肉超過飯食的量,這就是“肉雖多,不使勝食氣”。這就是孔子對待飲食的過人之處!因此他也能高壽,活了73歲,而當(dāng)時的平均壽命只有三四十歲。
另一方面如孔子自己說的:“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論語?述而篇》)你看,孔子多灑脫!他能享受美食,也能審美粗劣的飲食,當(dāng)他吃粗飯,喝冷水時,他也很快樂!孔子一生坎坷,他曾經(jīng)帶著學(xué)生周游列國,來到陳國、蔡國的地方。陳國、蔡國的官員們害怕孔子到了楚國后被重用,對他們兩國不利,就派兵把孔子他們包圍住了。他們山窮水盡,糧食吃光了,只能挖點野菜吃了,跟隨他的人都餓得起不來了,可唯有孔子依然講誦詩書,撫琴歌唱,你看,這就是孔子吃菜根度日時的樂觀心態(tài)。
所以,語堂先生在他推崇的“半半歌”里,特別地為飲食添上兩筆,以恐世人自誤。他說“肴饌半豐半儉”,又“酒飲半酣正好”,即是智慧的再現(xiàn)了。
隨時與盡情
美味以大嚼盡之,奇境以粗游了之,深情以淺語傳之,良辰以酒食度之,富貴以驕奢處之,俱失造化本懷。
——林語堂《樂享余年》
自古以來,凡是會享受人生者,大都有自己的一套規(guī)矩。比如孔子能忘掉身份隨眾人一起唱歌,莊子想變成蝴蝶就變蝴蝶,想羨慕大鯤就羨慕大鯤,沈復(fù)在閨閣之中領(lǐng)略了多少夫妻志趣相投之美,又和朋友享受了多少得意忘形之事。從他們身上,至少看到了兩點事實,一是熱愛,二是盡興隨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