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
番女緣述意
伐郎斯伯爵領兵來侵犯褒該爾伯爵的城池。褒該爾只有一個兒子,阿迦珊。他相貌魁
梧,性格溫良,但是他不肯領兵出去御敵,因為他的父親不讓他娶尼哥列作妻子。她是城中一個隊長的義女,從人販處買來的。
隊長將尼哥列在一間樓上關了起來,因為伯爵的命令如此。只有一個老嫗伴在她的身邊,阿迦珊她自然是更看不見的了。她住著一間墻壁上畫滿異國風光的樓房。悶時只有倚了大理石的窗欞,呆望著樓下花園內(nèi)的花木嘆息。
阿迦珊到隊長這里來追問時,隊長說:“你何必要娶她呢?她是異教的人,你娶了她,是要墮入地獄不能升上天國的。”阿迦珊回答:“我不要天國,我只要我的尼哥列。讓那班老朽殘廢的牧師那班自尋煩惱的進香人去進天國,我寧可帶了我的尼哥列到地獄去,與那些在戰(zhàn)場上死于非命的英雄、那些妖媚的除開正夫外還養(yǎng)著三四個情人的女子同住,因為輝煌的金寶,眩耀的衣裳,清歌與妙舞,都在那里?!?/p>
但是阿迦珊垂頭喪氣的回了家,因為隊長將他謝絕了。這時候城下的敵人攻打得更兇,老伯爵又跑來叫他去迎敵。他說:“必得你答應我在戰(zhàn)勝歸來的時候去見尼哥列一面并且親她的吻,我才肯上戰(zhàn)場?!崩喜舸饝怂?,他當真的披上衣甲握著矛盾滿是興頭的迎敵去了。
那知走到半路,韁也滑下手了,頭也俯向胸了,因為他一心一意的只在思想尼哥列。等到敵人捉住他時,他才想到:我的頭如果割了下來,我卻拿什么去同她親吻呢!他于是振作起精神,自敵人的掌中掙脫,把他們一氣殺傷了許多,并且生擒過來他們的伯爵。
他把這伯爵獻給父親要去見尼哥列的時候,他的父親卻食言一定不允。他一氣,把那伯爵放走了。他的父親也氣得把他幽禁起來。
尼哥列在一個月夜趁著監(jiān)視她的老嫗已經(jīng)睡了的時候,拿許多被單與手巾打結(jié)成一條長繩,將一頭系在窗上,偷偷的垂了下來。她掖著裙子,低頭踮腳的走過:一對豐滿的乳峰在衣裳下隆起,有如蘋果,她腳下踏著的小花顏色顯得暗淡,因為她是如此的潔白。這時候,夜鶯一直在遠方的朦朧月色中低啼。
她是預備逃去他鄉(xiāng),免得阿迦珊為她受苦。她想在離別以前再見他一面。她順著墻陰走到幽囚著阿迦珊的牢房之畔的時候,聽到他在內(nèi)悲呼:“尼哥列喲!雙唇比酒還甜的女郎喲!我為何這般運蹇時乖呢?不多時以前,有一個進香人,呻吟于他的草墊之上,不得起身,但是你湊巧經(jīng)過他那里,他從你掖起的裙下瞥見你的白腿,他的病立刻霍然而愈,跳起身來回了家去:這進香人居然比我幸福,能夠憑了你治好疾病。我呢?我是只能懷揣著心病,關閉在這里,對了虛空悲嘆與哀呼呀!”
她割下頭發(fā),自斷墻上遞與他說:“阿迦珊喲!我以后是永遠不能見你面的了:你的父母家人對我是誓不兩立的,你因了我與家人不和,并且在這里受苦,我不如犧牲自己的幸福逃去了外鄉(xiāng)罷?!卑㈠壬簞託饬?,“狠心的人,你能別我遠去嗎?你不知道,你的美貌他們看見時一定是不肯放過的,那時我一想到,你將上一個男子的床,而這床并非我的,我是決然活不了的嗎?”
尼哥列說:“你怎不看一看我的心呢?咳,你居然能夠懷疑我了!這樣看來,你的愛我一定不如我愛你的那么深了!”阿迦珊說:“女子的愛是流露在眼珠的瞥視,乳峰的蓓蕾,裙下的腳尖,男子的愛卻是藏在心喲!尼哥列,你聽到嗎:心喲!”
在這一對情人正爭論著誰的愛情最深的時候,路上走近了身懷利刃的巡夜人。幸虧這對情人頭上的望樓之中有一望卒,他心地慈悲,口唱一歌,示意與尼哥列,教她快快躲避了起來。
巡夜人走過之后,尼哥列便在驚魂初定中與阿迦珊分離了走上她的遠道。她翻過城墻之時,身上劃了許多傷痕,鮮紅的血珠自四肢迸出;磚石荊棘是無情的,它們那知道愛惜那嬌嫩的皮膚呢。她走到一座森林之旁,想進去又怕野獸,想退后又怕追者。終究,她覺得追者比野獸更可怕,進了樹林。她走到一叢灌木之下,恐懼與疲倦使她歇下,并且不久她就睡著了。
她在鳥啼與牧羊人的歌聲中醒了轉(zhuǎn)來。這時候牧羊人正圍坐在草地上享用他們的食品。她說,“牧羊的哥哥們天佑啊。望你們?nèi)ジ媾c阿迦珊知道:這林中有一只獸,這獸給他知道了時,他是一定寧可拋舍千金都不肯將獸身的一毛讓與別人的。你們還告與他知道:惟有此獸能醫(yī)他的病,如果等了三天他還不來,他的病便永無治好的指望了?!闭f著,她還拿了些錢給他們。他們之中一人說:“你莫非妖女么?不然,你的說話怎么這般離奇,你的面貌怎么這般美麗?我們是不去找阿迦珊的,但是我們答應你,在他來這里的時候?qū)⒛愕倪@番話告訴他?!?/p>
尼哥列別了牧羊人,轉(zhuǎn)身入林,在低垂的花枝下走過被草遮沒了的小徑中。她走到一條七岔路口。她在這里摘取白的百合花,綠的橡樹葉,以及各種的花朵樹枝,作成了一間碧綠的小屋:她知道,阿迦珊如果真愛她,他是一定會追過來,并且一定會知道這是她作的小屋而在屋中歇息的。
此時城內(nèi)已經(jīng)無人不知尼哥列是失蹤了。老伯爵歡天喜地的把阿迦珊釋放出來,并且為他大排筵宴,那知道他趁了這空打馬逃出城了。他進了樹林之時,聽到牧羊人的歌聲,歌中所說的正是他自己的名字與一美麗的女郎。阿迦珊走近,給了許多錢,叫他們將歌再唱一遍。他們收了錢,卻一定不肯唱,他們說:“阿迦珊,你,我們是認識的。歌,我們是不再唱了,不過我們可以說一個故事給你聽?!彼麄冇谑前涯岣缌型懈兜脑捳f了出來。
阿迦珊聽完之后,立刻打馬追了過去。他走到半路,遇見了一個奇怪的人:炭一般黑的大頭,厚唇大鼻,牛皮靴子,身上罩著一件長衿,有一根木棒拄在腰旁?!疤煊影?,大哥?!薄疤煊影??!薄澳愕仍谶@里作什么?”“與你何關;”“問一句罷了?!薄澳愫蒙尿T著馬,為什么要嗐聲嘆氣呢?我如果是你,教我樂都來不及呀?!薄澳阏J識我?”“誰不知道你是阿迦珊?你這是追的什么?”“追一匹白色的獵犬?!薄昂撸C犬也值得嘆氣流淚!那樣說來,我失了主人的一條牛,鬧得家中僅有的一張床都被他們抬去,老娘只好睡稻草,自家要逃出來躲避:更該怎樣呢?”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這為獵犬流淚的騎者居然同情他的困苦,從身畔掏出錢來給他去賠補牛價。他感激的說:“天保佑你尋到你心愛的獵犬罷!”
百花百草之屋如今在阿迦珊的眼前了。他知道這一定是尼哥列作的事,立刻跳下馬來。下馬之時,一不小心,在石頭上滑了一交,把肩骨跌出了節(jié)。他于是側(cè)了肩匍匐入屋中。他仰了頭自屋頂?shù)捏料吨杏^看一天的星,時有花香與枝葉的氣息飄來鼻中。他嘆道:“我那眼光閃爍如星的女郎喲,我那唇息芬芳似花的女郎喲,你的情人已經(jīng)來了這里,但你卻到那里去了?在這自由的郊野中,我正想有你來抱我吻我,但你卻已經(jīng)遠逝了。”
正說到此處,他覺得有一個溫暖的身體靠近他的背,并且一對柔軟滑膩的唇已經(jīng)吻在他的頸上了:這不是守候著他的尼哥列還是誰呢?她看見他面部的抽攣,因之問出了他肩骨脫節(jié)的事。她使出她的手法來,竟將骨節(jié)湊上了,并且揉和了各種的花草樹葉,撕小衣綁在傷處,竟使他毫不感覺痛苦了。
這一對情人怕人來追,趕緊的逃上路去。阿迦珊騎著馬,將尼哥列緊抱在胸前,走不到多時,便要親她的吻。她問他們?nèi)ツ抢铮f:“管他呢:只要有你在我身旁,任是何方都一樣的?!?/p>
他們跋涉過萬嶺千山,漂過大洋,到了陀婁國。這國的男子懷胎,女子打仗:真是天下罕有的事。被阿迦珊走近王宮,將國王抓住,一頓痛打,叫他發(fā)誓應允了廢除這種風俗,才罷休。
他們在陀婁國住了沒有多久,遇到一隊漂洋的外族人來這里,攻下了城池,將他們擄上了船。不幸,他們的船不同,并且這些船舶在海上遇到一陣風暴,彼此失散了。阿迦珊坐的船漂到了褒該爾地方,被居民扣住,他便因此生還。并且老伯爵已經(jīng)亡化,他立刻被擁登了寶座。尼哥列坐的船是加太基國王的,它駛回了故鄉(xiāng)。原來尼哥列就是加太基國王的公主,是幼時被拐出去的。當載她的船駛到了加太基城下的時候,她看到郊野城池,恍然憶起這便是她童年的故鄉(xiāng),她便是國王的公主。她見到國王的時候,將這些話告訴了他,他也立刻相信了:不說相貌逼肖,就是尼哥列的那種優(yōu)雅從容的風度便很可證明她是一個公主了。
她雖住在富麗的深宮,心中仍然是不安樂的,因為她看不見阿迦珊。國王幾次想為她招駙馬都被她推宕了過去。她知道這不是一個結(jié)局,于是提了手琴,用草涂黃了臉,附著一只船舶又逃來了阿迦珊的宮前。她被召入宮,在阿迦珊的面前,拉著手琴,將她自己的遭遇一齊歌唱了出來。她看見阿迦珊聽完之后眼眶中充滿了晶瑩之淚,她的整顆心都軟了。她回去隊長家中,這時候他已經(jīng)去世了,只剩了將她撫育成人的義母還在。她的義母立刻認出了她來。她用眼明草將面龐的黃色洗去之后,穿起一身華麗的衣服,端坐在床褥之上,等著她的義母去找她的情人來家。便是這樣:他們的這段姻緣終究在許多磨難之后和合團圓了。
這便難怪
這便難怪我何以歌唱,
比起別人來歌唱得好:
為的越嚴密愛情纏繞,
我越甘心深投入羅網(wǎng)
學問、知識與肉體,靈魂
與其他一切我都不顧;
牽我去這條唯一的路,
籠在心頭上有那韁繩。
除非是死人才在心上
不生愛之花,芬芳,美妙;
這福佑有人不曾嘗到,
他便在胸中感受饑荒;
如其上帝,生命的主人,
拿我所頌揚的這尤物,
有一個月,隔開在兩處,
有一天,那他便是殘忍。
多么銳利,那花兒吐香,
多么細致!聽見它呼叫,
百回的我在坪上暈倒,
我又百回的起來歌唱。
容顏真嬌媚,我這愁悶
別人的驕傲比來不如:
教我如何禁當?shù)眯腋#?/p>
煩惱已然是這么怡神。
天哪!你還是快拿虛誑
與真情剔開,光大與??!
教叛逆在塵土內(nèi)號啕!
教欺罔前來傾吐衷腸!
呀!如其我主宰有眾生
一切的珍寶還加倍數(shù),
愿意拿來我雙手交付
與我的女郎表達精誠。
——貝爾納·德·望塔度
吊死曲
在場的一切哥哥與弟弟,
莫把心腸硬起對了我們——
你們現(xiàn)在存?zhèn)€憐憫之意,
將來臨死天會更發(fā)慈心。
你們瞧見吊著,五人,六人:
那肌肉,生前養(yǎng)得過豐盛,
現(xiàn)在已經(jīng)腐了,一齊啄盡,
骨頭也化成了渣滓,飛灰——
莫笑我們犯罪行了歹運,
去求眾生的罪天莫窮追。
莫為了我們稱呼作哥弟,
便作鄙夷之態(tài),說,正典刑
死的人怎么配——須知官吏
都也不能一生到老聰明。
我們已經(jīng)吊死了抵罪名;
為我們的魂靈乞求耶圣
大發(fā)慈悲,快把我們安頓,
免得魔鬼搶去奏凱而歸。
我們死了,往事何苦究問;
去求眾生的罪天莫窮追。
雨水已將我們淘洗蕩滌,
太陽曬得枯黑一似柴薪。
眉發(fā)被鴉鵲鉗了作游戲,
眼眶之內(nèi)已經(jīng)啄去雙睛。
鳥啄我們比啄果子還勤。
再不曾歇下過將息勞困,
我們只是隨了風的高興,
一刻東邊,一刻又向西吹。
唉,再莫學我們不安本分,
去求眾生的罪天莫窮追。
——危用
泐話
帝子耶穌,你是凡人之帝,
求你幫我們把魔鬼逃避——
我們對他一毫無欠無虧。
哥弟們,莫留譏笑在此地,
去求眾生的罪天莫窮追。
——危用
給海綸
等你衰老了的時候,在冬天
你會挨了火坐著搖動紡機,
一邊哼我的歌兒,一邊嘆息,
說,“龍薩他歌唱過我的青年?!?/p>
歌聲送到了侍女們的耳邊,
任她們是多么迷離著倦意,
聽到了我的名字,都會驚起,
夸道你有福,從此名在人間。
那時候,我在地上瞢然長臥
不醒,成了石榴蔭里的魂魄,
你呢,白頭的老婦坐在火旁,
想著我多情,你傲慢,真懊悔;
哎,愛我!不如趁了今天玫瑰
還開著,我們攜了手去尋芳。
——龍薩
寓言
一個故事,并不很長,
勸的大家莫作良民。
你有道理,無論多強,
總贏不了最強的人。
某日,山澗之旁,
小羊停著喝水。
剛巧走過餓狼
尋找野物填嘴,
瞧見了這稚弱的羊,
他便走來澗畔,
怒呼道:“你怎敢
拿我的水弄臟?
這罪名要痛治才好!”
小羊回答:“吾皇請先息惱,
再瞧我犯罪沒有。
您如今站立的地方
在這山澗的上首
有二十步;我再思量
也思量不出我怎么攪溷
您的飲水,要受重刑?!?/p>
“攪溷了。還有一件事,”狼說,
“我的名字你去年咒罵過。”
小羊趕緊分辯,“不曾,不曾!
去年我還沒有出世?!?/p>
“那就是你哥哥?!薄安皇?;
我娘只生下了我一個人?!?/p>
“不用多講,反正
是你羊家這姓。
我從前聽說過,羊,狗,
人,毀我的話常掛口:
如今看來,真對?!?/p>
口舌也不多費——
他把小羊背起,
走去他住的森林里,
定成死罪,斷頭;
充了饑……也報卻深仇!
——賴封坦
Chanson d'Automne
長嘆的聲音
顫動在提琴,
把秋歌彈奏;
我含了惆悵
傾聽那聲浪
徐緩的抒憂。
梗氣在胸懷,
面色轉(zhuǎn)蒼白,
聽鐘聲響動;
舊時的情況
兜來了心上,
傷心我一慟。
我去的田地
有風兒知悉,
短促而支裂,
飄來又飄往,
像風兒蕩漾
一片的死葉。
——衛(wèi)爾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