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嬰所“歷之君,皆暗主也”,侍奉的靈公、莊公、景公三位國君均不甚英明,甚至于昏庸;兼之國內(nèi)有大夫勢力興起、亂臣賊子作亂,國外有晉、楚、吳等國虎視眈眈。齊國可謂處于政治上外強中干、經(jīng)濟上國庫空虛、社會上人心思變、軍事上大不如前、諸侯間聲望下降的狀態(tài),國家綜合實力已經(jīng)較之以前相當薄弱。可以說,晏嬰仕齊之初,齊國已處于逐漸走下坡路的時代,僅勉強維持著一個東方大國的地位。
為使齊國在當時列國激烈競爭中在生存的基礎(chǔ)上得到發(fā)展,晏嬰在審時度勢后提出了“內(nèi)安政,外歸義”的富民強國之路,對照當時齊國實際情況而言,這一道路不失為可行之道。在這一指導思想下,在政治領(lǐng)域方面,晏嬰提出了“以禮治國”“廉為政本”“以民為本”等為政之道,并通過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積極付諸實施。上述政治主張,充分體現(xiàn)于晏嬰在齊國的政治活動中。一般地說,晏嬰仕齊56年期間,他的從政生涯可以分為前后兩個時期,兩個時期各有側(cè)重點:前期的活動主要是在靈公、莊公時期,積極主張以禮治國、偃武修文,極力反對齊國參加對外侵伐戰(zhàn)爭;后期即在景公時期,在堅持以禮治國的同時,還積極主張為政以德、節(jié)儉廉潔、愛民惠民、寬政省刑,以反對橫征暴斂,亂施酷刑。宋代大文豪蘇轍說:“晏子事靈、莊、景皆庸君,功業(yè)不足道,使晏子而得如管仲之于桓公,其所成就當于鄭子產(chǎn)比耳?!彼麑τ陉虌朐诓豢蛇x擇所侍之主的情況之下,仍舊盡最大努力地發(fā)揮個人的能動性,取得了不錯的政績,給予了恰如其分的評價??梢哉f,在晏嬰的輔佐下,齊國出現(xiàn)了“政平民和”“百姓親之”、國內(nèi)社會秩序井然、綜合實力得以增強的安定局面。這一良好政治局面的產(chǎn)生,在很大程度上是晏嬰為政之道即從政的智慧付諸實施的產(chǎn)物,可謂來之不易,它為后來的齊威王等再現(xiàn)齊國的強國雄風奠定了一定的基礎(chǔ)。
晏嬰的一生主要在齊國的政治舞臺上度過,其“以禮治國”“廉為政本”“以民為本”等執(zhí)政理念及其實踐取得了卓越的政績,聲譽聞于諸侯。他所出使的晉、魯、吳、楚等國,雖一度有言行交鋒,但國君皆以上賓之禮相待,晉、魯、吳等國國君還以治國之策相詢。這使晏嬰基本上以高山仰止的政治家形象而千古流芳,成為中國歷史上與伊尹、周公、管仲、蕭何、諸葛亮等齊名的宰相。而晏嬰在執(zhí)政過程中發(fā)生的“二桃殺三士”、“智讓賢名”等膾炙人口的故事,并沒有伴隨時光荏苒而湮沒,反而千百年來在我國民眾之間口耳相傳,又不斷為時代所添枝加葉,歷久彌新,不斷折射出熠熠智慧之光。在與時俱進的新時代,晏嬰的智慧之光照耀世人,給政界、商界等社會各界以巨大的啟示,“以禮治國”“廉為政本”“以民為本”等執(zhí)政理念更與中央提出的“以德治國”、“以民為本”等執(zhí)政理念有一定的關(guān)系,可見晏嬰精神在當代也有古為今用的價值。
(一)以禮治國
(1)以禮治國的理論闡述
周代“以禮治天下”,孔子夢寐以求的是恢復周代禮制,漢代韓嬰《韓詩外傳》卷四說:“禮者,治辯之極也,強國之本也,威行之道也,功名之統(tǒng)也。王公由之,所以一天下也,不由之,所以隕社稷也。是故堅甲利兵,不足以為武;高城深池,不足以為固;嚴令繁刑,不足以為威;由其道則行,不由其道則廢?!边@些言論都高度重視以禮治天下。但是,在晏嬰當政期間,處于周天子威望衰落、王室大權(quán)旁落、齊國公室日益衰微、私門(大夫)日益強大、大夫?qū)?quán)日益嚴重的春秋后期。在這一“季世”,禮崩樂壞、國運靡常的局面日益嚴重,亂臣賊子蜂擁而來,晏嬰就遇到過權(quán)臣弒齊國國君的情況。至于其他國家,子弒父、臣弒君、兄弟相殘、大臣肆無忌憚的現(xiàn)象,亦屢見不鮮。
晏嬰從小接受奴隸制禮教宗法教育,禮的觀念滲透于他意識的深處,他本人對于禮制也有深厚的研究,其對于周禮的深刻了解就連博古通今的孔子也表示欽佩。他可謂懂禮、崇禮亦遵禮。晏嬰給“禮”下的定義:“夫禮者,民之紀,紀亂則民失。亂紀失民,危道也”,堪稱經(jīng)典。同時,晏嬰作為齊國復禮運動的主持者,為了使齊國官員守禮、百姓有禮、國家穩(wěn)定、社會安寧,多次說:“禮之可以為國久矣,與天地并。君令臣共,父慈子孝,兄愛弟敬,夫和妻柔,姑慈婦聽,禮也。君令而不違,臣共而不貳,父慈而教,子孝而箴,兄愛而友,弟敬而順,夫和而義,妻柔而正,姑慈而從,婦聽而婉,禮之善物也?!保ā蹲髠鳌ふ压辍罚┚褪钦f,實行禮治,可以讓“五倫”和諧,秩序井然,社會安定,可以讓國家長久,與天地并存。晏嬰的另外一番話,內(nèi)容與上面一段話類似:“今齊國五尺之童子,力皆過嬰,又能勝君,然而不敢亂者,畏禮也。上若無禮,無以使其下;下若無禮,無以事其上。夫麋鹿維無禮,故父子同麀。人之所以貴于禽獸者,以有禮也。嬰聞之,人君無禮,無以臨其邦;大夫無禮,官吏不恭;父子無禮,其家必兇;兄弟無禮,不能久同。”(《晏子春秋·外篇》)
然而,“禮崩樂壞”的現(xiàn)實讓立志維護禮制的晏嬰痛心疾首。他認為人之所以為人的根本在于“凡人之所以貴于禽獸者,以有禮也”,認為禮是區(qū)別人與禽獸的標準。晏嬰相信可以將禮作為一種制約力,作為規(guī)范人們言行的倫理道德準則,作為抑制強悍士風的精神因素,來約束勇力者恃強凌弱、橫行無忌、弒君亂政的行為。正所謂“夫勇多則弒其君,力多則殺其長,然而不敢者,維禮之謂也”,因而以禮治國,就會出現(xiàn)井井有條的良好社會秩序:君正、臣忠、父慈、子孝、兄愛、弟敬、夫和、妻柔;指出禮不僅可以治國,還有調(diào)節(jié)君臣、父子、夫婦等人際關(guān)系的功能。但是,如果國君不用禮,就會出現(xiàn)“上若無禮,無以使其下;下若無禮,無以事其上”的局面,整個社會就處在一種無序的混亂狀態(tài)。他認為,禮是一種維系社會秩序的行為規(guī)范。
基于上述認識,在開國以來禮治比較薄弱的齊國,晏嬰突出地強調(diào)禮治,認為禮是統(tǒng)治百姓的工具,是治國最重要的措施之一,更是維系國家命運的工具。他聲稱:“禮者,所以御民也……無禮而能治國家者,晏未之聞也?!保ā蛾套哟呵铩?nèi)篇諫下》)故而把禮提到治國的高度,可見禮在晏嬰心目中的地位。
晏嬰提出了以禮治國的主張,他堅持禮治對于國家治理的重要性,甚至到了治國非禮不可的地步。在肯定禮治的功效上,晏嬰與孔子等人觀點一致,但注重實效的晏嬰,他的禮治思想博大精深、簡單易學,具有博采兼容、注重實用,制暴力、化民俗,將禮與儉的推行有機結(jié)合、以禮治提倡節(jié)儉等特點。
在景公支持下,晏嬰將以禮治國的主張付諸實踐。在當時“禮崩樂壞”的大背景下,他的這一主張與實踐,在當時是積極的,是具有進步意義的。他的躬身親踐,竭力推行,在挽救因缺乏禮治而日漸衰敗的齊國、維持姜齊社會安定方面取得了一定的實效。
(2)說服景公重視禮治,率先守禮
晏嬰認為國君的守禮是十分重要的。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因而他時常勸諫景公要率先守禮,如他勸說景公按照禮樂制度來宴飲作樂,說:“君子無禮,是庶人也;庶人無禮,是禽獸也?!庇终f:“禮儀,是約束百姓的綱紀,綱紀混亂就會失去百姓;而失去百姓,就是危險的前兆?!睂τ谒膭裾f,只知道崇尚勇力的莊公基本不予理睬,景公則大多采納。
他采取以身示范的方式勸說景公接受禮治的幽默經(jīng)歷,就是一出具有喜劇色彩的“二變”表演。
一天,景公舉行酒宴,酒到半酣,便對大臣們說:“請為無禮。”即請各位痛快暢飲,不必講究禮節(jié)!晏嬰聞言,勸道:“人之所以比動物高貴,原因在于遵循禮節(jié)?,F(xiàn)在齊國五尺高的兒童力氣卻都超過我,也勝過您,但是,他們不敢作亂的原因就是敬畏禮節(jié)。禽獸都是以雄健有力者為首,以強凌弱,所以經(jīng)常在更換首領(lǐng)。大臣們?nèi)绻麙仐壎Y法,國家一定混亂,就有更換國君的危險,敢問您將如何處理呢?所以人不能離開禮法的約束?!?/p>
景公頗覺掃興,轉(zhuǎn)過臉去不聽。不久,景公有事要出去,除了晏嬰安坐不動之外,其他大臣都站起來相送;景公完事返回時,晏嬰也不起身相迎;景公要各位大臣一齊舉杯,晏嬰?yún)s旁若無人,先把酒喝了。晏嬰不守禮,此為“一變”。
見晏嬰如此無禮者三,景公生氣地對晏嬰說:“你剛才講述禮法如何重要,而你自己卻一點都不講禮法?!标虌腚x開席位,來了“二變”,他畢恭畢敬地施禮后回答道:“臣不敢無禮,請您息怒。我只不過是想把不講禮節(jié)的實際狀況做給您看看。您如果不要禮節(jié),就是這個樣子。”
景公恍然大悟,忙說:“看來是寡人的錯?。∠壬埲胱?,我聽從你的勸諫?!?/p>
在這一過程中,景公從主動宣布“請為無禮”到有人真的無禮后卻怒而色變,這種自相矛盾的思想與行為已經(jīng)顯現(xiàn)出荒唐;與此相伴的是,晏嬰也從鄭重其事的勸諫一變而為“出入不起,交舉則先飲”的“無禮”表演,二變而為遵守禮法的畢恭畢敬,頗為幽默、有趣甚至具有滑稽意味。正是在這貌似滑稽的幽默之中,晏嬰的話句句說中要害,并“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舉動,使景公自作自受,在親身體會到遭受“無禮”的不悅后,采納了勸諫,景公連稱“善哉”,“吾今而后知禮之可以為國也”。
還有一次景公打獵休息,坐在地上吃飯,晏嬰后到,自拔蘆草墊在地上當席子坐。景公不高興,說:“我沒有墊席子坐在地上,其他幾個人也沒有墊席子,而你獨自拔草當席而坐,為什么?”晏嬰回答說:“我聽說披甲戴盔之人坐不墊席,訴訟之人坐不墊席,尸體停放堂上坐不墊席,這三者都是使人憂傷的。所以不敢以憂傷的禮儀侍坐。”景公說:“是?!泵顬樗佅孪诱f:“大夫都坐席子,我也坐席子吧?!保ā蛾套哟呵铩?nèi)篇諫下第九》)景公也越來越重視禮儀,稱“寡人今而后聞此禮之上也”,甚至出現(xiàn)過景公整天向晏嬰問禮之事。
此后,晏嬰輔佐景公完善禮制,整頓法度,“修禮”治國。由此,齊國官員守禮,社會秩序井然,百姓肅然有禮。
(3)不行禮治在君位繼承上的直接惡果
晏嬰多次諫止齊景公違禮之行、廢禮之言,告誡他“如果國君不用禮,就不能治理國家;大夫不講禮,就會殺掉他的國君;兒子不講禮,就可以殺掉他的父親;兄弟之間不講禮,就可能互相殘殺”,講明了不用禮的后果將不堪設想。對于晏嬰關(guān)于禮治的規(guī)勸,景公大致聽得進,愿意采納。但是,在廢立太子等違反禮法的少數(shù)場合,景公并未聽從晏嬰的“合禮”建議,導致了景公始料不及的惡果。
景公在位早期,已有正妃所生的五個兒子,即“嫡子”陽生、嘉、駒、黔、駔等,景公為他們各自聘請了一位“有車百乘”即擁有一百輛兵車的大臣當老師。
景公分別對每個兒子的老師說:“請盡力??!寡人將以你輔佐的孩子立為太子!”等到召見晏嬰將要委任他為老師時,晏嬰推辭道:“國君命令臣子根據(jù)自己肩負的責任盡力而為,臣子怎么敢不盡力呢?現(xiàn)在擁有一百輛兵車的大夫都是全國有權(quán)勢的臣子,您對老師說:‘請盡力?。」讶藢⒁阅爿o佐的孩子立為太子!’這樣從中離間、樹立朋黨、使國家傾覆的做法,我不敢從命。希望國君好好考慮?!边z憾的是,景公并未采納這一建議。
后來,淳于國(今山東省安丘縣東北十公里處)人向景公進獻了一位美女,景公接納后,不久該女生了一子,取名為“荼”,在當時禮法制度下屬于“庶子”。此時,“嫡子”陽生已經(jīng)被立為太子。但是景公很是寵愛荼,產(chǎn)生了廢掉陽生而立荼為太子的打算。幾位寵臣知道了這件事,商量促成此事。
晏嬰得知后,認為廢嫡立庶是違禮的舉動,就規(guī)勸景公說:“不能這樣做!以賤抗貴,是國家的大害;廢長立幼,是禍亂的根源。陽生年長并且受到了國人擁戴,國君不要廢掉他!”他還說:“立太子有一定的禮法制度,所以庶子不能僭越嫡長。希望國君能夠用禮來教導荼,使他不要陷入邪惡;用大義引導荼,使他不要貪婪于私利。長幼各按其道行事,那么,嫡庶長幼就有序不亂而合乎倫理了?!?/p>
可惜的是,景公不聽從晏嬰的勸告,最終還是立荼為太子。后來,晏嬰去世。景公五十八年(公元前490年),景公病重,命貴族國惠子、高昭子立少子姜荼為太子,逐群公子,遷之東萊。九月,景公卒,國惠子、高昭子擁護太子荼登位為齊君(史稱“晏孺子”),荼的異母諸兄陽生、嘉、駒、黔、駔等怕誅,皆出逃國外:陽生、駔奔逃魯國;嘉、駒、黔逃往衛(wèi)國。荼在位僅一年就被權(quán)臣、新興勢力代表大夫田(陳)乞在武裝政變中殺害。田乞另立陽生為國君(史稱“齊悼公”),自立為相;不久,田乞又殺悼公,另立了簡公;最后,田氏將簡公、平公(簡公之弟)連同幾家強大的貴族如鮑氏、晏氏等全部消滅,并于公元前391年廢掉齊康公,自立為國君,完成了田氏取代姜氏的過程,徹底將齊國據(jù)為己有。
蓬勃發(fā)展而又不守禮義的大夫勢力就是孔子深惡痛絕的“亂臣賊子”,后來孔子作《春秋》,就是要“使亂臣賊子懼”。在這一點上,晏嬰和孔子兩位智者的觀點是完全相同的。
(4)利用禮治處理內(nèi)政外交
第一,在國內(nèi),抑制(私門)大夫勢力的發(fā)展
晏嬰強調(diào)禮治,并重視運用禮儀來抑制(私門)大夫的發(fā)展,《左傳》《晏子春秋》均有相關(guān)的記載。
根據(jù)《左傳》《晏子春秋》的記載,當時齊國新興大夫的代表之一——田氏(陳氏),在客觀上采取了有利于社會發(fā)展的政策。田氏,系陳國公子陳完的后裔,齊桓公時,公子完為逃避陳國的內(nèi)爭,亡命齊國,改姓田氏,齊桓公欲封公子完為卿,公子完不受,只接受任齊“工正”(技術(shù)官員)一職。田氏一族到春秋中期時勢力逐漸強大。田氏在自己的封邑內(nèi),采取了向百姓征收賦稅時用小斗收進,賜給百姓糧食時用大斗的惠民政策。這種暗中向百姓施以恩德的做法,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民眾的生活,籠絡了民心,結(jié)果田氏擴大了自己宗族的勢力,同時擴大了自己的經(jīng)濟勢力和政治影響。面對田氏勢力的迅速增長,景公也不加禁止,而晏嬰等賢明大夫都十分擔心自己國家的前途和命運,他在與懷有同樣憂慮的晉國賢大夫叔向等人的多次討論中,明白無誤地談到齊國的末日到了。“齊國的政權(quán)最終要歸到田氏的手里”,原因在于“公棄其民,而歸于陳氏”,人民對于田氏的態(tài)度是“愛之如父母,而歸之如流水”。他也曾直言不諱地向景公指出大夫代為執(zhí)政,并取代姜氏在齊國獲得統(tǒng)治將是時間早晚的問題。針對這一現(xiàn)狀,晏嬰開出了延緩公室統(tǒng)治的治標良方——以禮遏制。
一天,晏嬰陪同景公坐在路寢(諸侯處理政事的宮室)里。景公不無感慨地說道:“這宮室多美?。碚l會據(jù)有這里呢?”晏嬰直言不諱地說:“將來據(jù)有這宮室的,恐怕是陳氏吧。陳氏雖無大德,然對百姓卻多有施舍。豆、區(qū)、釜、鐘這幾種量器的容積不同,向百姓征稅時就用小的,向百姓施舍時則用大的。您征稅多,而陳氏征稅少,百姓自然心歸于他了。長此以往,他的封地就將變成國家了。”
景公深受震動,請求晏嬰幫助想辦法來遏制田氏勢力的增長。晏嬰在回答景公時,提出的手段就是以禮遏制。他直接指出:“只有禮可以阻止這種情況?!币驗榘凑斩Y的規(guī)定,家族的施舍不允許擴大到國人,國人不得遷移,農(nóng)夫不得挪動,工商不得改行,士不失官,官不怠慢,大夫不允許占取公家的利益?!爸挥写笮卸Y義,國君發(fā)令,臣下才能恭敬。父慈子孝,兄愛弟敬,丈夫和藹,妻子溫順,婆媳和睦,姑嫂歡愉……如此治國,何患天下不平、國家不強?”意思是,根據(jù)禮的規(guī)定和要求,大夫不能對國人妄施恩惠。國人即平民,國人為國君所有,大夫施及國人,便是與國君爭奪民眾。國人不能懈怠勞作,財貨不能遷移,工商不能改行,士人不能失職,百官不能怠慢,大夫不能聚斂屬于國家的賦稅,如此,齊國的文武百官、平民百姓就會一心為國,就會避免大夫等私人勢力的過分強大。為了使臣民懂禮、守禮、保持社會穩(wěn)定,抑制大夫勢力的發(fā)展,晏嬰勸諫君主在守禮方面為天下百官和百姓做出表率。這樣,天下有禮之士就會簇擁在齊國國君的身邊,從而為治國安邦打下良好的基礎(chǔ),而那些無禮之士就難以容身。如果能做到這樣的話,就會使姜齊政權(quán)得到穩(wěn)定。
除了勸諫國君之外,晏嬰還主動勸諫齊國的新興大夫田氏(陳氏)等,與他們保持著一定的關(guān)系,這也有利于新興大夫接受他的建議,運用禮義間接抑制大夫私門的發(fā)展,從而延緩了大夫代齊的歷史進程。
景公十六年(公元前532年),齊國發(fā)生了大夫之間的激烈戰(zhàn)斗:陳氏、鮑氏與欒氏、高氏互相殘殺?!蹲髠鳌ふ压辍酚涊d:當年夏季,景公、陳、鮑氏之軍和欒、高氏之軍在齊都的稷里激烈戰(zhàn)斗,由于平民的參加,結(jié)果是欒、高氏之軍一敗于齊都的稷里,二敗于齊都的莊里,三敗于鹿門,最后欒、高氏只得亡命魯國。
取勝的陳、鮑二氏乘機要瓜分欒、高兩氏的財產(chǎn)。但是,晏嬰指出這是違背禮義的行為,他義正詞嚴地請?zhí)餆o宇(即田桓子)轉(zhuǎn)告諸公:“讓,德之主也,讓之謂懿德。凡有血氣,皆有爭心,故利不可強,思義為愈。義,利之本也,蘊利生孽,姑使無蘊乎!可以滋長?!币馑际钦f:謙讓是德操的體現(xiàn),謙讓即是美德;凡有氣血的人,都有爭奪之心,可知“利”并不是憑武力就一定能強求,而應該以仁義為基礎(chǔ);仁義,是“利”的根本,如果見利忘義,一味聚斂財富,由此所生的災禍將是不可避免的。
在晏嬰看來,義、利的關(guān)系是相當明確的,見利思義,利不可強求,義為利之本。換言之,義、利相比,義是根本,只有以義御利,才能克制私欲,避免違禮的越規(guī)行為;否則,見利忘義,就必然招來禍患。他明白無誤地向田無宇指出:必須把欒、高二氏的財產(chǎn)獻給國君景公。
作為新興勢力的代表,處于上升時期的田無宇比較開明,能夠理智地權(quán)衡利弊,并采納合理化建議;兼之,他平常與晏嬰關(guān)系不錯,景公要賞賜晏嬰時,有時也派田無宇去辦理。一次,景公聽說晏嬰身為宰相,仍舊穿粗布衣服,吃糙米蔬菜,就派田無宇去布達自己的賞賜,將臺、無鹽等封邑以及新馬車等封賞給晏嬰。晏嬰拒而不受。田無宇還多次目睹晏嬰不受慶氏之邑,從心底里欽佩晏嬰的言行一致和清正廉明,公開贊同晏嬰所謂的“足欲則亡”的道理。因此,田無宇對于晏嬰的話基本予以采納,將欒、高二氏的財產(chǎn)都獻給了景公,并且自動請求退隱莒國以養(yǎng)天年。在這一事例中,晏嬰所講的道理,與同時代孔子的早期儒家的義利觀是一致的。
通過運用禮義講道理,使人明曉利害關(guān)系,晏嬰巧妙地遏制了新興大夫的利欲。然而,在當時那種公室衰微、政出私門、陪臣執(zhí)國命的大變革時代,晏嬰不可能逆轉(zhuǎn)歷史的趨勢,只能將尖銳的矛盾予以局部緩和,維護公室的局部利益,延遲姜齊政權(quán)的衰敗和將被陳氏(田氏)所取代的命運。后來,田無宇的后代見齊國公室太過于腐敗,最終取代了公室,自己在齊國執(zhí)政。
第二,在諸侯間,以禮退兵,上上之謀
景公時期,中原的強國——晉國謀劃進攻齊國,又不清齊國的底細,于是先遣大夫范昭出使齊國,刺探有關(guān)情況。
范昭在齊國,以不符合禮義之舉,故意挑釁試探,為晏嬰、齊國樂師先后識破,予以正義的反擊。事后,景公還有些擔憂,晏嬰向景公指出:“范昭為人,不是淺陋而不懂禮義,而是想試探我國君臣,所以拒絕了他?!?/p>
果然不出所料,范昭回國后報告平公,認為齊國是不可以攻伐的。晏嬰憑借自己的智慧,將禮治思想成功地運用到外交活動中去,強調(diào)諸侯相交以禮為先,反對諸侯間的無禮和非禮之交,取得了使列國賓服、不戰(zhàn)而退敵國之兵的勝利。這一勝利,符合《孫子兵法》所言的“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的頂級策略——“上上之謀”。
正是由于晏嬰重視禮義,強調(diào)以禮治國,這才使當時的齊國能夠在一定程度上維持桓、管霸業(yè)的余緒,不失為大國而聲顯于列國之間。但由于生活于春秋末世,以氏族宗法家長制為基礎(chǔ)的奴隸制宗法禮教社會并未能夠給晏嬰提供實現(xiàn)愿望的條件,這使得他以禮治國的實際效果也打了不少折扣。
(二)以民為本
晏嬰之前的中國傳統(tǒng)政治思想認為,君為邦民之本,即“君為邦本”。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師”,都清楚地表述了這種由來已久的政治觀念。晏嬰上臺后,漠視“君為邦本”的老調(diào),卻喊出了“社稷是主”“以民為本”的口號。這一全新主張實質(zhì)是“民為邦本”,是與“君為邦本”完全相反的,是晏嬰最可貴的思想之一,堪稱是時代的最強音。
在景公即位之初,晏嬰治理東阿地方時,前三年就奉行惠民、愛民的“以民為本”政策,并且由于惜民、樂民卻導致“毀者眾”,說壞話的人甚多。但是,通過此事,世人清楚地看到了晏嬰的民本之心及愛民行動。
晏嬰敏睿地察覺:“君民者,豈以陵民?社稷是主?!保ā蹲髠鳌は骞迥辍罚╆虌胝J為國君與社稷的利益,不是在所有情況下都是完全一致的。當國君的利益與社稷利益發(fā)生沖突的時候,應以社稷利益為主為重。在社稷與國君分離的同時,開始了與民的結(jié)合。齊景公九年(公元前539年),景公使晏嬰聘晉(出使晉國),與賢明大夫叔向談及齊國政治時,晏嬰說:“公棄其民,而歸于陳氏……其愛之如父母,而歸之如流水?!庇终f:“齊政卒歸于田氏,以公權(quán)私,有德于民,民愛之?!标虌肟吹教铮悾┦稀坝械掠诿?,民愛之”而感觸良多,由此深為齊國的未來擔憂,判斷姜齊的統(tǒng)治已走到盡頭,國家將被田(陳)氏取而代之了。這一談話充分反映了晏嬰對于民心向背決定政權(quán)、國家存亡道理的深刻認識,以及對這一社會發(fā)展規(guī)律的認同。
晏嬰憂國憂民,在長期的政治實踐活動中,進一步將“有德于民,民愛之”等認識升華為以民為本的思想。他說:“民,事之本也?!薄笆麓髣t利厚,事小則利薄,稱事之大小,權(quán)利之輕重,國有義務,民有加利,以此舉世必成矣。”意思是說,謀劃的事情大獲利就大,謀劃的事情小獲利就??;衡量事情的大小,權(quán)衡利益的輕重,使國家增加榮譽,百姓增加利益,以這些為原則來做事,就一定能成功。晏嬰又說:“卑而不失尊,曲而不失正者,以民為本也?!保ā蹲髠鳌ふ压辍罚┘词钦f,地位卑下而不喪失尊嚴,處境貧困而不喪失正直的人,是把百姓看作根本。他認為“以民為本”是使齊國發(fā)展并逐步強大的必備條件之一。
晏嬰主張以民為本,以天下蒼生為重,他多次強調(diào)指出:“先民而后身,先施而后誅。強不暴弱,貴不凌賤,富不傲貧。百姓并進,有司不侵,民和政平?!庇终f:“德莫高于愛民,行莫厚于樂民;意莫下于刻民,行莫賤于害身也?!保ā蛾套哟呵铩?nèi)篇問下》)就是說,既然民為邦本,那么治國理政就必須堅持愛民、樂民,而不是刻民、害民,最高的德行就是“愛民”“樂民”。這里,晏嬰明確地提出了“先民而后身”是國君“長保威強勿失”的根本保證之一,又把“愛民”看作是最崇高的思想。晏子的這種重民、愛民的思想跟后來孔子的仁政、孟子的民本思想非常接近。這一重民、愛民思想與晚清啟蒙思想家王韜所說的“天下之治,以民為先,所謂民惟邦本,本固邦寧也”也是何其相似,而那時晏嬰已去世2300多年。此外,晏嬰的“以民為本”思想在事實上與當今政府奉行的“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根本宗旨也是一致的。
在“以民為本”原則的指導下,晏嬰根據(jù)當時齊國社會刑法嚴酷、橫征暴斂的實際情況,提出不少對應的政治主張,如減省刑罰。景公時,齊國刑法嚴酷,法網(wǎng)嚴密,致使齊國“藉重而獄多,拘者滿圄,怨者滿朝”。民眾受刑罰者日多,以致市場上出現(xiàn)了“屨賤踴貴”的奇怪現(xiàn)象,足見當時酷法已使民眾到了無法生存的地步。晏嬰深憂于此,主張對嚴酷的刑罰加以改革,不贊成對民眾濫施暴力,要求景公“弛刑罰,若死者刑,若刑者罰,若罰者免”。即減輕刑罰,如果是死罪的就減為徒刑,如果是徒刑的就減為懲罰,如果是懲罰的就免罪釋放。
晏嬰反復地向景公強調(diào)“民本”思想,反對統(tǒng)治者窮奢極欲,勸誡國君要實行“善政”,不要增加民眾苦痛。
在一次景公修筑了觀賞臺后,頗為滿意的景公又想鑄造大鐘。于是晏嬰進諫道:“作為國君,不可以貪圖享樂而造成民眾的苦痛。國君的欲望難于滿足,既修筑了觀賞臺,如今又要造鐘,這會加重對民眾的賦斂,民眾必定痛苦極了。如增加民眾苦痛而達到自己的享樂,是不吉祥的,不是一國之君應該做的。”景公于是取消了造鐘的打算。(《晏子春秋·內(nèi)篇諫下第二》)
晏嬰反復地向景公指出:統(tǒng)治者奢侈腐化,就是“與民為仇”,其結(jié)果會導致“民叛”,得罪于民的國君,將會遭到“民誅”。
晏嬰經(jīng)常勸誡國君,不僅不要“與民為仇”,而且要“愛民”,但有些情況下齊君并不理睬,史稱“晏子數(shù)諫景公,景公弗聽”(《史記·田敬仲完世家》)。景公一生做了不少擾民之事,如其為了享樂,濫用民力,強令民工造大臺,搞得眾百姓怨聲載道,民不聊生,晏嬰對此深感憂慮,以直諫、婉勸甚至請求辭職,為民請命,最終達到了減罷徭役的目的。而晏嬰代君受過而智讓“賢名”的事例更是其中著名的一樁。
在“愛民”之后,晏嬰更經(jīng)常引導國君,使其采取了薄斂省刑、寬政惠民等一系列政治上的改良措施,以緩和上下尖銳的矛盾,穩(wěn)定局面,概括地說,就是“惠民”。
景公時,齊國統(tǒng)治者為了滿足驕奢淫侈的生活,不顧社會民眾的承受能力,“斬刈民力,輸掠其聚”地橫征暴斂,把三分之二的民財據(jù)為己有,致使民不聊生。晏嬰強烈反對統(tǒng)治者橫征暴斂的行為,指出“賦斂如撝奪,誅戮如仇讎”,揭露齊國當時賦稅繁重的現(xiàn)實——“布藝無常,征放無度”,認為重稅重役會引起人民不滿,激化社會矛盾,威脅到統(tǒng)治者。
一次,景公因久病不愈而欲誅祝史,晏嬰趁機勸諫景公實行仁政,說處死祝史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山中的木材,由衡鹿看守;沼澤的水草,由舟鮫看守;荒野的柴草,由虞侯看守;海洋的漁鹽,由祈望看守。因此,人民都無法取用。偏遠鄉(xiāng)野之人,也都來到齊都服役;靠近齊都的關(guān)卡,向商旅橫征暴斂;世襲大夫的家人,強行向商人索賄;處理政務不遵守法律,對人民謀求無度??墒菍m殿卻每天都在興建;靡靡之音日夜不停,后宮的寵妃在市場上巧取豪奪;朝廷上的寵臣,到各地去任意勒索,淫欲一天天強烈,如果不滿足,就誣陷人民入罪,人民痛苦不堪。禱告是有益處,詛咒卻有壞處,齊國境內(nèi)的人民很多,不論祝史如何善于祭祀,又怎能勝過千萬憤怒人民的詛咒呢?賢君假若要誅殺祝史,還不如修好自己的品德而行仁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