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夢令·正是轆轤金井

正是轆轤金井^①。滿砌落花紅冷^②。

驀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難定。

誰省^③。誰省。從此簟紋燈影^④。

淺顯注釋：

①轆轤：井上用于汲水的裝置?！〗鹁阂徽f是有華麗雕欄裝飾的井，一說是普通石井，“金”是形容井的堅固。不過，轆轤金井一詞并非首現(xiàn)，南唐后主李煜有《采桑子·轆轤金井梧桐晚》，疑是納蘭化用其成詞置于此中。

②砌：臺階。

③?。好靼住⑹∥?。

④簟紋：簟讀音diàn，竹席之意。簟紋便是竹席上編制而成的紋路。

對章小賞

驀地一相逢，從此輾轉難眠。

這首小詞洋溢著“初戀”的味道，將男女相遇時惴惴不安的心情，以及分開之后輾轉反側、寤寐思服的情態(tài)描繪得惟妙惟肖。

那一口相遇的小井，轆轤輕搖，井欄精巧。

金井未必一定有華美的裝飾，但在男子眼中，與美人相遇的井，即使只是一口普通的水井，也是精妙無雙的。

此井精巧，階上落花微紅，宛若美人的臉頰，雖美，卻也有些冷淡。

就在這井邊的剎那相逢，眼波流轉時，有的人心動了?？墒?，那美麗女子的眼波閃爍，心事也被藏匿其中，不得窺見。

于是，這樣的邂逅，就變成了日日夜夜的思慮，有些事，越是不知，就越想一探究竟。誰能知道呢？誰能明白呢？那女子到底對他有意否？她的眼神是回避還是羞澀？

就在這樣的疑問和焦灼中，詩中人從此夜夜對著燈影，數(shù)著竹席上一條接一條的細紋。

詞的前兩句寫景，轆轤金井，滿階花紅。一個“冷”字，寫出了井邊的清冷無人，寧靜里透出一絲寂寞。這也正是詞中人內(nèi)心的寫照，對于愛情，他有一腔美好的愿望，卻只有滿眼落花，心事無人知曉。

忽然之間，一道倩影出現(xiàn)在井邊，也落進他的內(nèi)心?！膀嚨亍北旧砭陀泻鋈坏捏@喜之意，再以“一”強調(diào)“相逢”，讓這次的相逢在整首詞中、在他的生命里都變得異常重要。

下一句中，以“定”字為中心。眼波訴說心事，若能看看她眼底的婉轉流光，便可知她的心意，但是這女子的眼波卻令人迷惑而無法斷定。

兩人四目相對是為“定”，女子含羞垂眸也可“定”，想必眼前的那個女子既不嬌羞亦不癡望，只是矜持地笑了，看了，又似沒有看一樣，便飄然離去了。

這里的“定”字，是指女子的心事沒有明確地袒露，無法確定之意，于是才有了后面想破了頭的輾轉之夜。

除此之外，“定”還有另一種解釋，便是“安定、淡定”。

偶遇了攝神入心的美人，心神自然無法安定，如鹿撞，也因此迷亂了雙眼，是為“心事眼波難定”，描述的是男子陷入深深愛戀時無法安寧的狀態(tài)。誰知他從此夜夜不眠，為伊對孤燈、待天明。

無論是何種解法，這首詩都充滿了濃濃的愛戀，以及“為伊消得人憔悴”的強烈思念。

納蘭并沒有用“無眠”“空對月”“輾轉”“望斷”等常見的詞語，在最后一句中，他依然像開篇一樣，選擇了畫面。

有燈影，必是夜間，可見簟紋，必是臥于床榻之上，可是，為何不熄燈？

這是因為思念之火焚燒心肺，毫無睡意，于是只能夜夜看著燈影落在竹席上，隨著微風搖擺晃動，仿佛無著無落的癡心，日夜明亮。

無論是畫面的描繪，還是敘事的手法，這首詞都可以稱作小而精巧，美而含蓄，重復的兩個“誰省”，更是一語問入了每個深陷相思之人的心中，共鳴回響。

步韻詞祭

如夢令·步韻納蘭《正是轆轤金井》

庭后蘭生枯井。偏問流泉清冷。

總教斷腸人，欲語怨愁難定。

誰省。誰省。月下半生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