邶風

柏舟

《邶風》、《鄘風》中各有一首《柏舟》，這首在《邶風》中。詩寫的是一位婦女自訴丈夫不愛她，眾妾又欺侮她，表露了她心中的委曲和憂傷。俞平伯先生評論道：“這詩五章一氣呵成，娓娓而下，將胸中之愁思、身世之飄零，婉轉(zhuǎn)申訴出來。通篇措詞委婉幽抑，取喻起興細巧工密，在素樸的《詩經(jīng)》中是不易多得之作?！?/p>

泛彼柏舟[1]，亦泛其流[2]。耿耿不寐，如有隱憂[3]。微我無酒[4]，以敖以游[5]。

我心匪鑒[6]，不可以茹[7]。亦有兄弟，不可以據(jù)[8]。薄言往訴[9]，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轉(zhuǎn)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儀棣棣[10]，不可選也[11]。

憂心悄悄[12]，慍于群小[13]。覯閔既多[14]，受侮不少。靜言思之[15]，寤辟有摽[16]。

日居月諸[17]，胡迭而微[18]？心之憂矣，如匪浣衣。靜言思之，不能奮飛。

【翻譯】

飄飄蕩蕩柏木舟，

隨著河水任漂流。

兩眼炯炯不成眠，

多少煩惱積心頭。

不是無酒來消愁，

不是無處可遨游。

我心不是青銅鏡，

難把人面清清照。

娘家雖有親兄弟，

誰知他們難依靠。

勉強回家嘆苦經(jīng)，

見他發(fā)怒心煩惱。

我心不像石一塊，

任人搬東又搬西。

我心不是席一條，

哪能打開又卷起。

儀容嫻靜品行端，

優(yōu)點哪個數(shù)得齊。

愁思重重心頭繞，

群小怨我眾口咬。

橫遭陷害已多次，

身受侮辱更不少。

仔仔細細想一想，

夢醒痛苦把胸敲。

紅太陽啊明月亮，

為啥老是沒光芒？

心頭煩惱除不盡，

就像沒洗臟衣裳。

仔仔細細想一想，

不能展翅飛天上。

燕燕

這是一首送人遠嫁的詩。詩中的“寡人”是衛(wèi)國君主的自稱，出嫁的“仲氏”則是他的二妹。詩人對燕子飛翔時毛羽、形態(tài)、聲音的描繪，生動形象，富于畫意。但在詩中，只是起渲染情境的作用。真正傳神寫照的，全在前三章所疊詠的“瞻望弗及”一語，它寫出了一個感人的送別情境。此詩的影響，主要也表現(xiàn)在這種情境不斷的再現(xiàn)之中，因此被譽為“萬古送別之祖”。

燕燕于飛，差池其羽[19]。之子于歸，遠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飛，頡之頏之[20]。之子于歸，遠于將之[21]。瞻望弗及，佇立以泣！

燕燕于飛，下上其音。之子于歸，遠送于南[22]。瞻望弗及，實勞我心！

仲氏任只[23]，其心塞淵[24]。終溫且惠[25]，淑慎其身?！跋染肌?span >[26]，以勖寡人[27]！

【翻譯】

燕子雙雙飛天上，

參差不齊展翅膀。

這位姑娘要出嫁，

送到郊外遠地方。

遙望背影漸消失，

淚珠滾滾雨一樣！

燕子雙雙飛天上，

高高低低追逐忙。

這位姑娘要出嫁，

送她不嫌路途長。

遙望背影漸消失，

凝神久立淚汪汪！

燕子雙雙飛天上，

上上下下呢喃唱。

這位姑娘要出嫁，

送她向南路茫茫。

遙望背影漸消失，

離愁別恨斷人腸！

二妹為人可信任，

心地誠實慮事深。

性格溫柔又和順，

修身善良又謹慎。

常說“莫忘先君愛”，

諄諄勸勉感我心！

擊鼓

這是衛(wèi)國戍卒思歸不得的詩。關(guān)于詩的時代背景，是春秋魯隱公四年（前719年）夏，衛(wèi)公子州吁聯(lián)合宋、陳、蔡三國共同伐鄭，領(lǐng)軍大將孫子仲帶兵久久不歸，戰(zhàn)士思歸，軍心離散。全詩五章，前三章通過陪襯和烘托概括了從應征入伍至行伍渙散這一過程，筆墨簡潔，揭示深刻。第四章筆鋒一轉(zhuǎn)，忽然追述當日和妻子執(zhí)手相誓，期以偕老的事，與前面所寫戰(zhàn)亂景況對照，更加顯出此日情狀的可悲。末二章所表現(xiàn)的情境，對后世詩歌創(chuàng)作影響甚大，所以有人尊這首詩為“征戍詩之祖”。

擊鼓其鏜[28]，踴躍用兵。土國城漕[29]，我獨南行。

從孫子仲[30]，平陳與宋[31]。不我以歸[32]，憂心有忡[33]。

爰居爰處[34]？爰喪其馬？于以求之[35]？于林之下。

“死生契闊”[36]，與子成說[37]。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于嗟闊兮[38]，不我活兮[39]！于嗟洵兮[40]，不我信兮[41]！

【翻譯】

戰(zhàn)鼓擂得咚咚響，

官兵踴躍練刀槍。

別人修路筑漕城，

我獨從軍去南方。

跟隨將軍孫子仲，

調(diào)停糾紛陳與宋。

常駐戍地不讓歸，

思妻愁緒心忡忡。

住哪兒啊息何方？

馬兒丟失何處藏？

去到哪里找我馬？

叢林深處大樹旁。

“生死永遠不分離”，

對你誓言記心里。

我曾緊緊握你手，

和你到老在一起。

可嘆重重隔關(guān)山，

不讓我們重相見！

可嘆悠悠長別離，

不讓我們守誓言！

匏有苦葉

這是一位女子在濟水岸邊等待未婚夫時所唱的歌，舊說“刺淫”、“刺世禮義澌滅”或“賢者不遇時而作”等，均屬牽強附會。詩通篇用賦法。前三章將眼前所見渡口景物一一寫出，著物雖多，而線索自清。在景物的描繪中，隱隱約約露出詩中主人公的影子，至末章始表出人物，點明主題。在平直的敘寫中，現(xiàn)出這位姑娘對男友的情意，是《邶風》中較好的一支情歌。

匏有苦葉[42]，濟有深涉[43]。深則厲[44]，淺則揭[45]。

有濟盈[46]，有雉鳴[47]。濟盈不濡軌[48]，雉鳴求其牡[49]。

雝雝鳴雁[50]，旭日始旦。士如歸妻，迨冰未泮[51]。

招招舟子[52]，人涉卬否[53]。人涉卬否，卬須我友[54]。

【翻譯】

枯葉葫蘆腰間收，

濟水渡口深水流。

水深和著衣裳趟，

水淺提起下衣走。

濟水漲起滿盈盈，

水邊野雞吆吆鳴。

水滿不濕車軸頭，

野雞唱歌求配偶。

大雁嘎嘎相對唱，

初升太陽放光芒。

郎若有心娶新娘，

要趁今冬冰未融。

船夫招手把客攬，

別人上船我留岸。

別人上船我留岸，

我等情郎來結(jié)伴。

谷風

這是《邶風》中的一首棄婦詩。詩以第一人稱的口吻，敘述了棄婦的不幸遭遇，纏綿悱惻，怨而不怒。這位女子的性格比較懦弱，她對喜新厭舊的薄幸丈夫委婉地訴說，曲意地規(guī)勸，癡情地希望其回心。這些絮絮屑屑的陳述，如怨如慕，如泣如訴，語婉意曲，辭煩事悲。作者一往情深，讀者凄愴不已，哀其不幸，而又嘆其不爭。

習習谷風[55]，以陰以雨[56]。黽勉同心[57]，不宜有怒。采葑采菲[58]，無以下體[59]。德音莫違[60]：“及爾同死?！?/p>

行道遲遲，中心有違[61]。不遠伊邇[62]，薄送我畿[63]。誰謂荼苦[64]？其甘如薺[65]。宴爾新昏[66]，如兄如弟。涇以渭濁[67]，湜湜其沚[68]。宴爾新昏，不我屑以[69]。毋逝我梁[70]，毋發(fā)我笱[71]。我躬不閱[72]，遑恤我后[73]。

就其深矣，方之舟之[74]。就其淺矣，泳之游之。何有何亡[75]，黽勉求之。凡民有喪[76]，匍匐救之[77]。

不我能慉[78]，反以我為仇。既阻我德[79]，賈用不售[80]。昔育恐育鞫[81]，及爾顛復[82]。既生既育，比予于毒[83]。

我有旨蓄[84]，亦以御冬[85]。宴爾新昏，以我御窮。有洸有潰[86]，既詒我肄[87]。不念昔者，伊余來塈[88]！

【翻譯】

颯颯山谷起大風，

天陰雨暴來半空。

夫妻勉力結(jié)同心，

不該怒罵不相容。

蘿卜地瓜當菜吃，

難道要葉不要根。

甜言蜜語莫忘記：

“和你到死永不分。”

走出家門慢吞吞，

腳步向前心不忍。

不求遠送望近送，

誰知只送到房門。

誰說荼菜苦無比？

在我吃來甜似薺。

你有新人多快樂，

兩口親熱像兄弟。

渭水入涇涇水渾，

涇水雖渾底下清。

你有新人多快樂，

誣我不潔又不清。

別到我的魚壩去，

別把魚簍胡亂提。

今日我已不見容，

往后事情難顧及。

好比河水深悠悠，

那就撐筏劃小舟。

好比河水淺清清，

那就游泳把水泅。

家里有這沒有那，

盡心盡力為你求。

鄰居出了災難事，

伏著爬著也去救。

你不愛我倒也罷，

不該把我當冤仇。

一片好意遭拒絕，

好像貨物難脫手。

從前生活困又窮，

共渡難關(guān)苦重重。

如今生計有好轉(zhuǎn)，

翻臉比我像毒蟲。

我有腌的美咸菜，

貯藏起來度寒冬。

你有新人多快樂，

拿我舊妻擋困窮。

粗聲惡氣打又罵，

還要逼我做苦工。

不念昔日情綿綿，

一片恩愛將我寵。

簡兮

這是一位女子觀看舞師表演《萬舞》，從而對他產(chǎn)生愛慕之情的詩。此詩妙處，在于感情的熾熱與坦率。前三章雖然是對舞師表演的客觀描寫，但字里行間仍充溢著贊美之情。末章則毫不掩飾地吐露了愛慕之心，尤其最后兩句，一再高唱“西方美人”，給人“情有不可已者”的強烈感受。簡兮簡兮[89]，方將《萬舞》[90]。日之方中，在前上處[91]。

碩人俁俁[92]，公庭《萬舞》。有力如虎，執(zhí)轡如組[93]。

左手執(zhí)龠[94]，右手秉翟[95]。赫如渥赭[96]，公言錫爵[97]。

山有榛[98]，隰有苓[99]。云誰之思？西方美人[100]。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

【翻譯】

敲起鼓來咚咚響，

《萬舞》演出將開場。

太陽高高正中央，

舞師排在最前行。

身材高大真魁梧，

公庭前面演《萬舞》。

扮成武士力如虎，

手執(zhí)韁繩賽絲組。

左手握著笛兒吹，

右手揮起野雞尾。

臉兒通紅像染色，

衛(wèi)公叫賞酒滿杯。

榛樹生在高山頂，

低洼地里有草苓。

是誰占領(lǐng)我的心？

是那健美西方人。

美人美人難忘懷，

他是西方來的人！

泉水

這是嫁到別國的衛(wèi)女思歸不得的詩，表達了思父母而憂家國的心情。首章“有懷于衛(wèi)，靡日不思”，是詩的本旨?！俺鏊蕖倍拢粦浲?，一想來日，均用虛筆。尤以第三章遣詞輕快，讀之有“千里江陵一日還”之感。雖憑空結(jié)撰，并非實境，然情文斐然，其迫切心情，躍然紙上。但是作者雖有歸寧之思，卻無自主之權(quán)，“不瑕有害”四字，道出了她的疑懼之情，故國之思，含情凄惋。

毖彼泉水[101]，亦流于淇。有懷于衛(wèi)，靡日不思。孌彼諸姬[102]，聊與之謀[103]。

出宿于泲[104]，飲餞于禰[105]。女子有行[106]，遠父母兄弟。問我諸姑，遂及伯姊[107]。

出宿于干[108]，飲餞于言[109]。載脂載轄[110]，還車言邁[111]。遄臻于衛(wèi)[112]，不瑕有害[113]？我思肥泉，茲之永嘆[114]。思須與漕[115]，我心悠悠。駕言出游[116]，以寫我憂[117]。

【翻譯】

泉水涌涌流不息，

畢竟流到淇水里。

想起衛(wèi)國我故鄉(xiāng)，

沒有一天不惦記。

同來姊妹多美好，

且和他們共商議。

想起當初宿在泲，

喝酒餞行在禰邑。

姑娘出嫁到別國，

遠離父母和兄弟。

臨行問候姑姑們，

還有大姊別忘記。

如能回家宿干地，

喝酒餞行在言邑。

涂好軸油插上鍵，

回車歸家走得快。

只想快快回國去，

想必看看沒啥害？

心兒飛到肥泉頭，

聲聲長嘆陣陣憂。

心兒飛向沫和漕，

綿綿相思盼重游。

駕起車子出門去，

借此消我心中愁。

北門

這是一個官吏訴苦的詩。這個官兒頗得衛(wèi)君信任，事無巨細都交給他處理，以致他不堪其勞。而生活又入不敷出，因此還受到家里人的責難。他內(nèi)外交困，無能為力，只得歸之于天命，寫這首詩發(fā)發(fā)牢騷。

出自北門，憂心殷殷[118]。終窶且貧[119]，莫知我艱。已焉哉[120]，天實為之，謂之何哉[121]！

王事適我[122]，政事一埤益我[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