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國殃民的八王之亂

此后，楊駿和賈南風開始明爭暗斗?；蕦m內(nèi)有兩個人常被楊駿輕慢，一個是孟觀，一個是李肇。孟觀（？—301），字叔時，渤海東光人。自幼嗜學，精通天文歷法，晉惠帝即位后，任殿中中郎。是時，積弩將軍李肇同為殿中中郎。這兩人對楊駿的頤指氣使心存不滿，但是淫威之下，不敢發(fā)言。

賈南風暗中注意到他倆的處境不妙，于是想盡辦法拉攏，兩人漸漸成為賈的心腹?；屎笞屗麄z去荊州聯(lián)系楚王司馬瑋和鎮(zhèn)守許昌的汝南王司馬亮，動員那兄弟兩個一起出兵討伐楊駿。司馬亮老成持重，雖然唯唯，到底不肯點燃第一把火。但是二十來歲、血氣方剛的楚王司馬瑋卻答應(yīng)了。此前楊駿已經(jīng)聽到楚王不服的風聲，本想下旨召他入朝以除之，只是沒有名義，此時見其授人以柄自投羅網(wǎng)，正好下手，于是下詔叫司馬瑋和駐扎揚州的淮南王司馬允一起進京。司馬瑋預(yù)知事情不妙，沒有單獨進京，而是帶了大批部隊，浩浩蕩蕩往都城而來，大有“討個說法”的意味。

公元二九一年四月的一個晚上，晉惠帝司馬衷正在睡覺，李肇、孟觀兩人沖進來，要其下詔逮捕叛賊楊駿。內(nèi)廷掌管機要的段廣對皇帝說：楊駿連后代都沒有，哪里會有謀反之心呢！皇帝傻乎乎坐在那里，一言不發(fā)。段廣急忙將這一突如其來的消息傳到楊駿那邊，楊駿的部下奉勸楊駿立即火燒云龍門，同時制造聲勢，只說“有人造反”，號召眾將士盡力護駕并殺掉政敵?？墒莾?yōu)柔寡斷的楊駿此時卻說：云龍門是魏明帝時才建起來的，富麗堂皇，燒了怪可惜的。段廣一聽這話，知道完了，眾人于是一哄而散。外邊等待命令的左軍大將劉豫遇到追隨皇后賈南風的右軍將領(lǐng)裴欣，問他：楊駿哪里去了？裴欣照實說：太傅剛才乘了一輛小車，帶三四人出城門逃走了。劉豫又問：我等何去何從？裴欣說：你最好去皇后那邊自首，自首尚能保命，對抗死路一條。劉豫當即放棄了手邊的精銳部隊，徑去自首。

皇太后得到這一消息較晚，因左右找不到救兵，情急之下寫了個“救太傅有賞”的布條，從宮廷里射了出去，不料卻被賈皇后的人給撿去了。禁衛(wèi)軍一鼓作氣沖入太傅大宅，把躲在馬廄里的大草包楊駿弄出來，孟觀將其一槍刺死。楊駿的兩個弟弟、外甥段廣、張邵以及自首的大將軍劉豫，無人能夠幸免。皇太后上表兒媳自稱“臣妾”，言辭中多有自辱，依然不得幸免。她被囚禁在監(jiān)獄里，不得飲食，活活餓死。

潘岳屬于楊駿提拔起來的人，也在死刑之列。事發(fā)之時他在外地辦案，待其回京后，與楊氏同伙一起連坐?？汕?，此時有個叫公孫弘的人，戲劇性地救了潘岳一命。公孫弘幼年家境貧寒，一家人在河陽租種一點兒土地，靠稼穡為生，就身份說，是個佃戶。公孫弘聰慧好學，耕讀之余，多有涉獵，尤善古琴，文章也寫得好。潘岳任河陽縣令時，發(fā)現(xiàn)他是個人才，經(jīng)常屈尊拜訪，一起飲酒彈琴，談吐十分投機。后經(jīng)潘岳推薦，公孫弘得以進入仕途，理所當然地將潘岳看成恩人。此時公孫弘正在楚王司馬瑋手下為長史（類似辦公廳主任），專門負責此次事變中的生殺審判?？吹脚嗽赖拿趾杖涣杏趤y黨名單中，公孫弘將其一筆勾掉。公孫弘知道宮中內(nèi)情，潘岳雖然不無逢迎，到底不在奸邪首惡之列，潘岳得以不死。

缺乏先進思想和進步力量的政治斗爭，只能是換湯不換藥的政變把戲，魏晉時代所有的宮廷戲劇都不過是死水微瀾。經(jīng)過這次事變，汝南王司馬亮、楚王司馬瑋、東安王司馬繇等人入朝掌了大權(quán)。他們都是缺乏遠大志向和政治才能的貴族，下不知體恤百姓，上不知治國韜略，只曉得作威作福。這些得勝的王侯一方面肆意誅殺反對者，一方面大力封賞跟隨者，幾天內(nèi)竟封賞了一千零八十一人。這等隨意分封，對政治穩(wěn)定十分不利。御史中丞傅成說：你們這樣做，跟楊駿有什么不同？可是忠言逆耳，司馬瑋聽不進這話。大亂過后不到半月，司馬亮就把東安王司馬繇以“欲擅朝政”的名義貶到帶方郡，新的分裂于是出現(xiàn)。

事變后，賈南風的親族得到普遍的封賞，皇后成為這次政變的最大贏家，也因此更加肆無忌憚。賈充本是曹魏大臣，后來看司馬氏得勢，見風使舵投奔了司馬氏，被司馬昭視為心腹。司馬昭臨死前本想傳位給司馬攸的，賈充說司馬攸不如司馬炎更為寬厚聰明，于是司馬炎最終當了皇帝。晉武帝上臺后，加封賈充為車騎將軍、散騎常侍、尚書仆射，相當于現(xiàn)在的五星上將、衛(wèi)戍區(qū)司令、書記處書記。賈充自以為輔佐皇上有功，盛氣凌人，不可一世。但是過于炫耀忠誠的人往往缺乏真才實學，朝內(nèi)也有不吃他那一套的。有一次，賈充在皇帝大宴吳國降將時問孫皓：聽說你從前曾經(jīng)用過剝?nèi)嗣嫫さ男塘P，太殘忍了！孫皓反唇相譏說：那種刑罰是專門對付那些弒君賊子的，你難道不明白？賈充知道孫皓話里有話，不好辯白，只得忍下一口氣。還有一次，賈充在宴會上批評河南尹庾純，庾純不服，兩人當眾爭吵起來。當賈充批評庾純沒在家守孝時，庾純說：你也有資格說我不孝？還記得高貴鄉(xiāng)公的事嗎？曹髦雖為曹魏皇帝，但生前未有封號，死后被封高貴鄉(xiāng)公。庾純的意思是說：你這個連君主都敢隨便殺害的家伙還有資格跟我說什么孝順不孝順！呸！

賈充前妻李氏的女兒嫁給齊王司馬攸為妃，當今皇后賈南風是后妻郭槐所生。郭槐生過兩個兒子，后來都死了。有一次，乳母抱著三歲的賈黎民，賈充下班后回府看見孩子很高興，便走到乳母跟前逗孩子玩耍。郭槐見了，以為乳母跟男主人暗中有一腿，當場竟把乳母打死。不幸的是，三歲的孩子與乳母感情至深，乳母的慘死讓孩子極度驚恐，當即就生了大病，且拒絕喝別人的奶，終于不治而死。郭槐后來又生過一個兒子，有一次郭槐看見賈充撫摸乳母懷抱中的兒子，以為該乳母在勾搭賈充，再次打死了乳母，小孩子因此嚇死。賈充無子無后，便重用他的外孫賈謐。

賈充與侍中任愷不睦，任愷曾說服晉武帝，讓賈充去做欽州和瓊州的將領(lǐng)遠放邊疆。賈充深知自己一旦離開朝廷就會失去皇上的信任，很是著急。正好這時楊皇后說到武帝想廢掉司馬衷的事，賈充便緊鑼密鼓地忙活了一陣子，最終將女兒賈南風弄到皇宮中（前節(jié)已有記述），他也因此免了被外派的政治危機。賈充的另一個女兒是賈午。賈午矮小而黑瘦，但面目尚可。她本應(yīng)去做太子妃的，卻被妹妹代替了，心中便存了許多怨憤。曾在魏國當過司徒的韓暨是賈充的老同事。韓暨死后，他的孫子韓授接受祖蔭，在賈充屬下做了司空椽。小伙子長得很帥氣，常在賈充府第進出，不經(jīng)意間被賈午給看上。賈午托自己的奴婢去說媒。那奴婢很會說話，把丑小姐吹得貌若天仙，小伙子根據(jù)婢女的暗示，深夜爬過大墻去跟賈午幽會，早早地演出了一部老版《西廂記》。因為是夜間黑黢黢的，姓韓的小子看不出賈午的丑俊來，摸黑兒做了之子于飛的快活事。賈午食髓知味，爽得不得了，送了許多寶玉、古玩、麝香給姓韓的帥哥。誰知那姓韓的小伙子口無遮攔，竟在人前大肆炫示以此為榮。此事傳到賈府，賈充看了那些珍寶，確實都是皇上賞賜賈府的或別人行賄的上等珍奇，不好否認。賈充見平時總是郁郁寡歡的女兒近日里特別活潑特別高興，暢悅之情異于常人，知道生米已經(jīng)做成熟飯，于是順水推舟把女兒嫁給了姓韓的那小子。從此，典故中便有了“竊玉偷香”這個詞兒。

清除了異己，掌控了朝廷，賈南風如日中天，也荒淫到了極點?；莸垭m然智障，正事兒做不了，那事兒卻是喜歡。怎奈宮廷內(nèi)繁花似錦美女無數(shù)，智障皇帝又不懂自我約束（皇帝無須約束），身體很快就垮了。從小放縱慣了的賈南風，便經(jīng)常找些面首解衣快樂。為了掩人耳目，她叫人夜里用大箱子把面首抬進宮來，云雨之后，凌晨送出去。有些被使用過的面首還能記得些當時的細節(jié)，出宮后便散布到市面上去，當時坊間流傳著很多關(guān)于皇后的淫言穢語，宮廷內(nèi)的色情放蕩達到連最無恥的文人都難以為之辯護的程度。四海之內(nèi)，王室子弟深以為恥。

司馬瑋因政變有功，不可一世，總是趾高氣揚的，誰的話都不肯聽，什么事都敢做。這首先得罪了他的哥哥司馬亮。司馬亮對太保衛(wèi)瓘說：本王再也無法忍受楚王司馬瑋的驕橫無禮了，不若奪了他的兵權(quán)，讓他完蛋算了。衛(wèi)瓘本來沉穩(wěn)，因諸王近來過于囂張，以為這樣下去于國不利，便附和了說：其實京城里所有的藩王都應(yīng)帶了隊伍回到各自領(lǐng)地去駐扎，這也是老規(guī)矩。衛(wèi)瓘這話顯然也包括了司馬亮本人。司馬亮聽了，很不高興。

司馬瑋的長史公孫弘（救過潘岳一命的那人），此時感覺風向不對，與楚王的舍人岐盛一起建議司馬瑋向賈后靠攏，不能讓汝南王司馬亮得逞。楚王贊同，便借助了皇后的心腹李肇到賈南風那里說司馬亮和衛(wèi)瓘想廢掉惠帝擁立他人，云云。賈后對衛(wèi)瓘早就懷恨在心，德高望重的司馬亮也妨礙她專擅朝政，于是就讓惠帝手發(fā)了個詔書給司馬瑋，說司馬亮和衛(wèi)瓘等人企圖操縱廢立之事，特派楚王司馬瑋、長沙王司馬乂、成都王司馬穎屯兵諸宮門專司護駕，同時免去司馬亮和衛(wèi)瓘的官職。深夜，小黃門（宦官）把詔書秘密傳到楚王府里。司馬瑋看了，起初還有些猶豫，不知那詔書是真是偽。小黃門說：這事不好說得太明白?。〕跄耆梢砸姍C行事嘛，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啊，事不宜遲請君定奪吧。

楚王聽命，大兵包圍了司馬亮的王府。司馬亮不肯相信眼下的事變，執(zhí)意要看詔書。他的部下紛紛要求抵抗殺他個你死我活，但司馬亮只是不許。于是楚王的兵將沖了進去，逮捕了汝南王。此時司馬亮還在那里說：我是忠心耿耿的老臣啊，怎么能無中生有說我想造反呢！其時正是中午，老百姓看這位王爺被押送刑場受戮，多有同情者，兵士悲憤，不敢正視，一時竟無人愿意上去行刑。司馬瑋聽說此事，號令：誰殺死司馬亮賞布千匹！怎奈亂兵貪婪，一陣子刀槍斧鉞，就把王爺剁成了肉醬。

衛(wèi)瓘是個狡詐多謀的人，現(xiàn)被楚王的兵士圍困于府中，一點兒辦法都沒有。跟隨清河王司馬遐前來逮捕衛(wèi)瓘的人叫榮晦，榮晦曾是衛(wèi)瓘的手下，因被衛(wèi)瓘訓斥并解除職務(wù)而懷恨在心，此時正好泄憤報復(fù)，便親手刺死了衛(wèi)瓘及其兒子衛(wèi)恒、衛(wèi)岳等祖孫九人，兩個孫子衛(wèi)璪、衛(wèi)玠在外地治病，免遭殺害。衛(wèi)玠此人史上有名，他貌比潘岳，風度翩翩，且從來不發(fā)怒不生氣，走到哪里都有人圍觀。永嘉六年，衛(wèi)玠去世，享年只有二十七歲，因此后人多有說“看殺衛(wèi)玠”的。試想，一個人因為長得帥、脾氣好而到處受人圍觀，心理上也許多有郁悶，因此得了憂郁癥也說不定。

司馬瑋殺掉司馬亮和衛(wèi)瓘后，部下岐盛說：賈后陰險毒辣，臥榻之下豈容我等酣睡，不如乘此機會殺掉他們以求一勞永逸萬事大吉。司馬瑋覺得自己剛殺掉哥哥司馬亮等，不便再生屠戮，猶豫了好半天。岐盛一再陳述利害，司馬瑋到底沒有同意這個對他們來說非常重要也非常無道的建議。正是這一錯誤，導(dǎo)致了他的滅亡。

太子少傅張華進宮對賈南風說：楚王誅殺二公，天下威儀盡歸之矣，人主何以自安？賈南風將這話聽進心里去了，當即問計于張華。張華說：詔書只說免去二公官職，并沒說奪他們的性命啊，皇后應(yīng)問楚王專殺王侯之罪。賈后即派禁衛(wèi)將軍高舉皇上的旗幡，宣布解散司馬瑋的軍隊，將司馬瑋押赴刑場問斬！事到此時，司馬瑋還不明就里，竟從懷里掏出幾個時辰前皇上的詔書辯白說自己忠于王室未曾有過半點謀反之意?？墒钦l會聽他的解釋呢！可憐一個英俊勇武的王子就這樣成了刀下鬼。他手下的岐盛、公孫弘等也因此被殺。很多人念及楚王樂善好施，悲而落淚，在其死后給他建了祠堂。

“八王之亂”的第一幕就這樣謝幕了，兩個王爺被殺。此后賈南風懼怕同類事情發(fā)生，大肆任用非皇族的人處理國家政務(wù)。為了調(diào)和此次事變造成的政治矛盾，在其外甥賈謐的建議下，賈后起用張華和裴，分別委任為侍中和中書令，掌管國家機密處理日常事務(wù)。兩人忠心耿耿勤勉用心，各種政務(wù)處理得還算順當。十年之間，京城沒有太大的事件發(fā)生。這也是元康年號能夠持續(xù)九年的原因。

這時期，也有頭腦清醒的人，南陽人魯褒是一個，太子洗馬江統(tǒng)是一個。前者寫了著名的《錢神論》，痛斥金錢萬能所造成的道德淪喪、社會糜爛、精神墮落諸現(xiàn)象，有驚世駭俗之意。后者寫了《徙戎論》，主張朝廷應(yīng)認真對付邊境安定問題，必須采取有力的軍事、經(jīng)濟及移民措施。江統(tǒng)的論述雖能達于上聽，但沒人真當回事去做，很多人因此說他不識時務(wù)、杞人憂天、多管閑事。關(guān)內(nèi)侯索靖（王羲之后來在叔叔王廙的指導(dǎo)下學習此人書法）非常贊賞江統(tǒng)的看法，希望上下能有所作為，可是世人大都說他們無聊無趣、越俎代庖。索靖指著洛陽皇宮門前的銅駱駝?wù)f：不久我將看見你躺在亂草叢中！十年不到，西晉的江山就分崩離析，很多事都被江統(tǒng)、索靖不幸言中。北部邊境的朔州、太原、上黨一帶，匈奴、鮮卑、羯、羝、羌等部落不斷侵擾。而西晉朝廷多年沉疴，上下腐敗，揮霍無度，生活荒淫，軍人不會打仗也不想打仗，人心渙散，武備上精神上都遠非北方民族的對手，何能不??！

以上就是史稱“八王之亂”的第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