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從故鄉(xiāng)鄧弗姆林到美國
我的好姨夫勞德認為背誦在教育中極為重要,而我和多德也因此得到了好多便士。我們經(jīng)常身著小披風(fēng)或襯衫,卷起袖口,頭戴紙頭盔,臉上涂黑,手拿木板條寶劍,向同學(xué)或長輩們背誦諾瓦爾和格雷納溫[1]的臺詞,或者是羅德里克·杜與詹姆斯·菲茨-詹姆斯[2]的詩句。
我清楚地記得,在背誦諾瓦爾和格雷納溫之間一段著名的對話時,我們在重復(fù)“該死的虛偽”這一短語時非常緊張。起初,當我們念到這一令人不快的“該死”時,總是輕輕地咳嗽一聲,引得旁觀者大笑。后來,姨夫告訴我們,我們不必咬牙切齒地說這個詞,這讓我們感到如釋重負。我想我們過去做了很多這樣的練習(xí),我通常扮演格雷納溫的角色,不斷重復(fù)這個拗口的詞。 對我來說,這個詞有禁果一樣奇妙的吸引力。 我充分理解瑪喬麗·弗萊明的故事。一天早上,她很生氣,所以在沃爾特·司各特拜訪她并問候她時,她回答:
“今天早上我非常生氣,司各特先生。我只想說‘該死’,但我不會。”
此后,我很注意這個詞的用法。牧師可以在布道壇上說“該死”而不會有罪惡感,那我們在背誦中當然也可以很坦然地這樣表達。我對下面這個場景也印象深刻:諾瓦爾和格雷納溫發(fā)生爭斗時,諾瓦爾說:“如果我們再斗,必將分出你死我活?!?我在1897年為《北美評論》撰寫的一篇文章中用到這句話。我姨夫看到后,立即坐下來從鄧弗姆林給我寫信,說他知道這些話的出處。他是在世者中唯一知道的人。
我姨夫的教學(xué)方法無疑讓我的記憶能力大大提高。在教育年輕人方面,我認為沒有比鼓勵他們記憶并經(jīng)常背誦喜愛的文章更重要的方法了。任何事情只要我喜歡,我都可以很快學(xué)會,這讓一些不太熟的朋友感到驚奇。無論是我喜歡的東西還是不喜歡的,我都可以記下來,但是如果我對它們的印象不是很深刻,過幾小時就會忘掉。
兒時,我在鄧弗姆林的學(xué)校里面臨的考驗之一就是每天記住并且背誦幾段贊美詩。我的方法是,直到開始往學(xué)校走時才看原文。如果慢走的話,我到學(xué)校只需要五六分鐘,但是在此期間我卻可以很輕松地就把贊美詩背會了。由于第一堂就是贊美詩課,我可以現(xiàn)學(xué)現(xiàn)賣,就很順利地渡過了這一難關(guān)。假如30分鐘后再讓我背一次, 我恐怕結(jié)果會很慘。
我從家庭以外的人那里掙到或收到的第一枚便士來自我的老師馬丁先生,這是因為我在全校師生面前背誦了彭斯的詩《讓人類哀痛的事情》。寫到這里,我想起后來和約翰·莫利在倫敦一起吃飯的情形。當時我們談華茲華斯的生活時,莫利先生說他一直在彭斯詩集中尋找《致老齡》這首詩。他非常欣賞這首詩,但是他卻找不到原文。我很高興地為他背誦了這首詩的一部分。他當即給了我人生中的第二枚便士。啊,盡管莫利先生很了不起,但他算不上我認識的第一個大人物,我的馬丁老師才是。他對于我來說真的很偉大。但是“誠實的約翰·莫利”的確是個英雄。
在宗教事務(wù)方面,我們不太受限。當學(xué)校里的孩子們被要求學(xué)習(xí)《簡單教理問答》時,多德和我卻可以例外。這一安排的具體細節(jié)我永遠沒能清楚了解。我們家的所有親戚,包括莫里森和勞德家,在神學(xué)和政治方面的觀點都很進步,并且對教理問答持反對態(tài)度,這一點我十分肯定。我們的家庭圈子中沒有一個人是正統(tǒng)的長老派教徒。我父親、舅舅和艾特肯姨媽、勞德姨夫和卡內(nèi)基叔叔都已經(jīng)放棄了加爾文教派的教義。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后來曾一度追隨斯維登堡的教義。我母親從來不談?wù)撟诮淌聞?wù)。她從不向我提這些事情,也從不去教堂,因為早些時候沒有仆人,她必須自己承擔所有家務(wù),包括給我們做周日的晚飯?!兑簧裾撜咤X寧》這本讀物一直是她那個時候最喜歡的東西。她真是不可思議!
在我的兒童時期,神學(xué)和政治事務(wù)正經(jīng)歷劇烈的動蕩。我聽過大家對當時最激進的政治思想的一些爭論,如廢除特權(quán)、公民平等以及共和主義,還聽過許多對神學(xué)話題的辯論。這些辯論對易受影響的孩子的影響是大人們想不到的。我很清楚地記得加爾文派嚴厲的教義對我來說有如噩夢,但是感謝我前面提到的那些影響,這樣的恐懼感很快就消失了。長大后,回顧過去時,我很感謝父親有一天做出的重要舉動。在牧師宣講人生來有罪的教義時,我父親憤然站起來,離開了基督教長老會。此事發(fā)生在我出生后不久。
父親不能忍受這樣的說教,他說:“如果你的宗教和上帝就是那樣認為的,我要尋找一個更好的宗教和更高尚的上帝?!彼麖拇穗x開了基督教長老會,再也沒有回去。不過,他并沒有停止參加其他形式的教會。我看到他每天早上都進入小儲物間禱告,這讓我印象深刻。他是一位真正的圣徒,永遠虔誠。在他看來,所有的教派都是善行的代理人。他已經(jīng)發(fā)覺,宗教信仰理論很多,但是宗教只有一個。父親對宗教的理解強過那位牧師,這讓我很滿足。那位牧師向我們勾畫的不是天父,而是《舊約》中殘酷的復(fù)仇者形象。安德魯·D.懷特在自傳中稱其為“一個永遠的施虐者”。很幸運,這樣的認識大體上已經(jīng)成為過去。
我童年時候的主要樂趣之一是養(yǎng)鴿子和兔子。每當我想起父親不嫌麻煩,為這些寵物搭建起溫暖的小窩時,我就非常感動。我家成了我和小伙伴們的大本營。我母親一直認為,良好的家庭影響是讓她的兩個孩子健康成長的最佳保證。她經(jīng)常說,為了實現(xiàn)這一目標,第一步就是創(chuàng)造一個溫馨的家庭氛圍。為了讓我們哥兒倆和周圍的孩子們感到快樂,她和我父親愿意做任何事情。
我的第一次商業(yè)運作就是雇我的小伙伴們照看我的那些兔子,為期一季,我答應(yīng)給他們的回報是,當小兔子出生時,我會用他們的名字給這些小兔子命名。每到周六,我們的大部分時間都用在為這些兔子找尋食物上。今天回想這些事情時,想到我和他們做的這筆吝嗇的交易,我感到良心不安。當時,很多人很樂意和我一起為小兔子搜集蒲公英和苜蓿,只為了這樣一個特別的回報——一個對勞動給予的最低報償。唉,我那時還能給他們別的回報么?我什么都沒有。
我很珍視這次商業(yè)規(guī)劃,認為它顯示了我早期的組織能力,這是我在物質(zhì)方面獲得成功的基礎(chǔ)。這種成功不應(yīng)該歸因于我個人知道多少或者做過多少事情,而應(yīng)歸因于我能夠了解并且選擇那些比我知道的更多的人。對于任何人來說,這都是寶貴的知識。我不了解蒸汽機,但是我試著了解比它更復(fù)雜的機制,那就是人。1898年,當我們乘車經(jīng)過蘇格蘭高地的一處小旅館時,一位紳士走過來做自我介紹。他是麥金托什先生,蘇格蘭一位偉大的家具制造商。我后來了解到,他是一位非常優(yōu)秀的人。他說他敢于自我介紹,是因為他是曾經(jīng)為我收集而且有時運送兔子食物的一個男孩,并且有一只兔子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你可以想象我見到他后是多么高興,他是我在長大后遇到的唯一一個曾和我一起養(yǎng)兔子的男孩。我希望與他終生保持友誼,并且經(jīng)常見面。(今天,也就是1913年12月1日,我在閱讀這部傳記的手稿時,我手里有他寄來的非常珍貴的一封信,信中回憶了我們小時候在一起的情形。他今天應(yīng)該已經(jīng)收到了我的回信,一封讓他感到溫暖的信,就像他的來信帶給我的感受一樣。)
隨著蒸汽機械的發(fā)明和改良,鄧弗姆林小企業(yè)的生意越來越難做了。最后,我母親給在匹茲堡的兩個妹妹寫了一封信,說我們正認真考慮去她們那里。這樣做的原因,我記得我父母說過,不是為了他們自己,而是為了讓他們的兩個小兒子生活得好一點兒。姨媽們的回答令人滿意。接下來,我們開始著手拍賣織布機和家具。在這段時間里,我經(jīng)常聽到父親用渾厚的嗓音對著母親、弟弟和我唱這么一首歌:
去西部,去西部,去那自由的國度,
那里有密蘇里河滾滾入海,
那里勞動的人們即便流血流汗,但有尊嚴,
那里窮人也能享受勞動的果實。
拍賣所得很微薄,織布機幾乎賣不了什么錢。拍賣結(jié)束后,我們發(fā)現(xiàn)還需要20英鎊美國之旅才能夠成行。在這里,我要講一講我母親一生的好朋友亨德森夫人的善舉。順便說一下,我母親有許多可靠的朋友,因為她自己也是這樣的人。在我們家中,我們一直以亨德森夫人婚前的名字埃拉·弗格森來稱呼她。她很干脆地同意為我們墊付那20英鎊,由勞德姨夫和莫里森舅舅為我們擔保。勞德姨夫也提供了幫助和建議,并為我們安排好所有具體事務(wù)。1848年5月17日,我們離開了鄧弗姆林。那時我父親四十三歲,母親三十三歲,我十三歲,弟弟湯姆五歲。我弟弟那時候是一個漂亮的、眼睛炯炯有神的白頭發(fā)小男孩,不論走到哪里都吸引人的注意。
我自此永遠離開了正規(guī)的學(xué)校教育。此后,我只是在美國上過一冬天的夜校,并接受過一位夜間授課的法語老師的短期輔導(dǎo)。說來奇怪,這位教師很善于演講,就是從他那里我學(xué)到了演講的技能。我已經(jīng)學(xué)會讀、寫以及如何使用密碼,還開始學(xué)習(xí)代數(shù)和拉丁文。在這次旅途中,我給勞德姨夫?qū)戇^一封信,后來他把這封信退還給我。從這封信中可以看出,我當時的寫作水平比現(xiàn)在要好。我在英語語法方面遇到很多困難,搞不清楚一些語法規(guī)則,就像小孩子通常遇到的問題一樣。除了華萊士、布魯斯和彭斯等人的作品,我讀過的書很少。不過,我能夠背誦很多人們耳熟能詳?shù)脑姼?。此外,我還知道很多童話故事,特別是《一千零一夜》,它把我?guī)У搅艘粋€嶄新的世界。在閱讀這些故事時,我仿佛來到了一個夢幻世界。
一天早晨,我們乘公共汽車離開了心愛的鄧弗姆林,沿著運煤鐵路,前往查爾斯頓。我記得自己眼睛里滿含淚水,看著窗外鄧弗姆林一點點在我眼前消失,直到那座古老、宏偉而神圣的大修道院也逃離視線。在我離開鄧弗姆林的前14年里,我?guī)缀趺刻於紩耠x開的早晨那樣想:“我何時才能再回到你的懷抱?”幾乎每一天,我都會想起刻在大修道院塔樓上的那些辟邪字符“羅伯特·布魯斯國王”。我童年時候的所有記憶,我所知道的所有仙境故事,都與那座古老的大修道院和它的晚鐘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每天晚上8點敲響的晚鐘是我上床睡覺的信號,我會在晚鐘停止前跑上床。我在《在英國的四個美國人》一書中提到了那座大鐘,并描述了我們從大修道院旁邊經(jīng)過的情景。我想在下面引述一下這段文字:
我們驅(qū)車沿澎斯行駛。我和修道院院長沃爾思一同站在馬車的前排。忽然,我聽到大修道院的大鐘敲響了,這是為了歡迎母親和我而敲響的。我雙膝變軟,眼淚不由地流下來。我轉(zhuǎn)過身對院長說,我無法再控制自己了,甚至有那么一刻我覺得自己快要暈倒了。幸運的是,我看到前面還沒有出現(xiàn)人群,我還有時間恢復(fù)平靜。我緊咬嘴唇,把它們都咬出了血。我小聲對自己說:“沒事的,保持平靜,你必須繼續(xù)向前?!边€從沒有任何其他聲音能像那鐘聲一樣如此深入我靈魂,那鐘聲縈繞在我周圍,并用它那美妙、神圣和可以融化一切的力量將我征服。
在那宵禁的鐘聲里,我被抱到我的小床上,準備進入童真的睡眠。每晚,在鐘聲里,父親或者母親深情地彎下腰,告訴我大鐘在說什么。那口大鐘仿佛借助他們的語言對我說了很多好聽的話。在我入睡前,我所知道的天國和上帝會耐心地告訴我白天做過哪些不好的事情,這些話簡單明了,讓我感覺到鐘聲背后的那個神秘力量無所不曉,但是它并沒有生我的氣。它從不生氣,從不,但是為我感到非常遺憾。即使今天聽到那鐘聲時,我仍能感覺到它在說話,它仍有許多話要對我說。而現(xiàn)在,它正在歡迎遠行歸來的母親和兒子重回它溫暖的懷抱。
當大修道院的大鐘為歡迎我們敲響時,我們感覺受到了無上的禮遇。這是整個世界都無法創(chuàng)造,更不用說賜予我們的禮遇。不過我當時想,要是我弟弟湯姆也在這里該有多好。在我們遠離家鄉(xiāng)之前,他也開始體會到那口大鐘的神奇之處了。
盧梭希望在美妙的音樂聲中辭世。如果讓我來選擇,我會希望在大修道院的鐘聲中靜靜離開,讓它在我耳邊講述我小時候參加過的賽跑,并且最后一次召喚我快去睡覺,就像從前召喚那個白頭發(fā)小孩一樣。
我收到的許多讀者來信中都提到了書中這一部分的內(nèi)容。一些讀者甚至說這一部分讓他們感動得流淚。這部分內(nèi)容發(fā)自我內(nèi)心,也許這就是它能夠抵達其他人內(nèi)心的原因。
我們乘小船駛向位于福斯灣愛丁堡市的一艘汽船。在我即將要離開小船登上汽船時,我跑向勞德姨夫,緊摟著他的脖子大聲哭喊:“我不要離開你!我不要離開你!”一位好心的水手把我從姨夫身上拉開,并把我扛到輪船的甲板上。在我重回鄧弗姆林時,這位可愛的老水手告訴我,那是他見過的最令人心碎的別離。
我們乘坐排水量800噸的“維斯卡賽特”號帆船從格拉斯哥的布魯米勞大街啟程。在7天的航程中,我和水手們相處融洽,從他們那里了解到不同繩索的名稱,并且能夠引導(dǎo)旅客響應(yīng)水手長的號令。船上水手不足,因此,水手們特別需要旅客的幫助。作為回報,每到周日,水手們還邀請我去水手食堂參加他們的大會餐——品嘗葡萄干布丁。因此,離開大船時我感到非常難過。
到達紐約后,眼前的一切讓我眼花繚亂。此前,曾經(jīng)有人帶我去愛丁堡見過女王,那是我移居美國之前去過的最遠的地方。我們在乘船啟程前,甚至都沒有時間看一看格拉斯哥。紐約是我融入的第一座大城市,這里的人類工業(yè)進行得如火如荼,繁忙景象讓我興奮不已。到達紐約后的一天,我在城堡公園的草地滾木球場散步,忽然“維斯卡賽特”號船上的水手羅伯特·巴里曼從后面一把抱住我。巴里曼身著藍色夾克和白色褲子,正在岸上休假。這件事讓我印象深刻。水手羅伯特·巴里曼是我見過的最英俊的男人。
巴里曼把我?guī)У揭患倚〕缘辏瑸槲屹I了一杯沙士汽水。我接過汽水喝下去,感覺它像諸神的瓊漿玉液一般美味絕倫。直到今天,我依然念念不忘那個華麗的、裝著美味冒泡液體的銅罐子,我所見的任何同類容器都無法與之媲美。當我再次經(jīng)過那個地方時,我看到那位老婦人的沙士汽水攤位,會猜測那位可愛的老水手如今怎么樣了。我曾試圖尋找他,但是沒有找到。我希望當我找到他時,他正在安享晚年,讓我能夠盡自己的力量為他的晚年生活增添一些樂趣。他是我心中湯姆·鮑林[3]的化身,而且每當我唱起那首美妙的老歌時,我總認為那個“美男子形象”就是我親愛的老朋友巴里曼??上焉狭颂焯?。不過,在這次旅途中,他的善良之舉征服了一個小男孩,讓這個男孩成為他忠實的朋友和崇拜者。
在紐約,我們只認識斯隆夫婦,也就是著名的約翰、 威利和亨利·斯隆的父母。斯隆夫人(尤菲米婭·道格拉斯)是我母親童年時候在鄧弗姆林的伙伴,斯隆先生和我父親是織造業(yè)的同行。我們?nèi)グ菰L他們時,受到了他們的熱情款待。1900年,他們的兒子威利為兩個已婚女兒從我手中購買了我們紐約居所對面的一塊地,這樣我們兩家的第三代人就能像我們的母親們兒時在蘇格蘭一樣成為玩伴了。這件事讓我從心底感到高興。
在紐約移民中介的勸說下,父親帶我們乘船沿伊利運河而上,經(jīng)過布法羅和伊利湖到了克利夫蘭,并繼續(xù)沿運河前行到比弗。這段旅程耗時3個星期,但是今天乘火車只需要10個小時。當時紐約到匹茲堡之間沒有鐵路,而且實際上到西部的任何地方都沒有鐵路到達。伊利鐵路當時正在建設(shè)中,我們經(jīng)過時看到工地上有成群的工人在工作。年輕人經(jīng)歷的一切都是財富。當我回顧這3個星期在運河輪船上的經(jīng)歷時,我的喜悅感從未減弱。不愉快的事情早已經(jīng)被淡忘了,除了那天晚上我們被迫待在比弗碼頭的一艘船上,等待輪船把我們從俄亥俄帶到匹茲堡的情形。那天晚上,我們第一次見識到蚊子的兇猛。母親被咬得很厲害,以致到早晨眼睛都看不清東西了。我們也都被咬得很慘,不過我不記得蚊子影響了我的睡眠。我在什么情況下都能入睡,從未體會過“讓孩子無法入睡的恐怖夜晚”。
我們在匹茲堡的朋友們一直在急切地等待我們的消息。見面后,他們溫暖而親切的問候讓我們瞬間忘卻了所有的不快。我們在他們居住的阿勒格尼市安頓了下來?;舾谭虻男值茉邴愗惪ù蠼忠粋€僻靜的角落有一處紡織車間,車間的二樓有兩個房間,我父母就在這里(免費使用,因為它們歸我的艾特肯姨媽所有)安家了。不久,霍根姨夫放棄了紡織業(yè)務(wù),這塊地方就由父親接管了。父親在這里開始了織桌布的業(yè)務(wù),而且他不只是負責生產(chǎn),還要到各地去銷售。因為找不到可以大量接受桌布的經(jīng)銷商,他必須要自己做推銷,挨家挨戶地去推銷。我們的收入?yún)s十分微薄。
像以前一樣,母親也來幫忙了。沒有什么事情能讓母親屈服。年輕時候,她曾在她父親那里學(xué)過制鞋,為的是掙點零花錢,沒想到那時學(xué)會的手藝如今派上了用場,可以改善家庭狀況。菲普斯先生,也就是我的朋友兼合伙人亨利·菲普斯先生的父親,也像我外祖父一樣是位出色的制鞋匠。我們在阿勒格尼市生活時,老菲普斯先生是我們的鄰居。母親的工作就是他給的。就這樣,除了照料家務(wù)(因為我們當時顯然雇不起用人),這位杰出的女性——我的母親,每星期靠制鞋掙得4美元。為此,她經(jīng)常工作到半夜。在空閑時間,母親有時會讓我弟弟坐在她膝蓋上,讓他幫助穿針并且打蠟。母親這時會向弟弟講述蘇格蘭的一些經(jīng)典傳說,或者一些有深刻寓意的故事,就像她以前對我那樣。
這就是清貧家庭的孩子優(yōu)于富家子弟的地方。母親一個人承擔了護士、廚娘、家庭教師、正規(guī)教師和圣徒的角色,而父親則是我們的表率、導(dǎo)師、顧問和朋友。我和弟弟就是在這樣的關(guān)愛下長大的。與我們這樣的成長環(huán)境相比,那些百萬富翁或者貴族家的孩子有什么可以夸耀的呢?
母親很忙,但這并不能阻止她很快獲得鄰居們的認可。大家認為她是一個智慧、友善的女人,一個在遇到困難時可以尋求建議和幫助的人。她們很多人都說起過我母親幫助她們的事情。以后的日子也是如此,不論我們住在哪里,富人和窮人都會來找她,向她敘述自己遇到的難題,并從母親那里得到很好的建議。不論在哪里,她都是當?shù)爻鲱惏屋偷娜宋铩?/p>
[1] 諾瓦爾(Norval)和格雷納溫(Glenalvon)是蘇格蘭劇作家約翰·霍姆(John Home)的無韻詩體悲劇《道格拉斯》(Douglas)中的人物。
[2] 羅德里克·杜(Roderick Dhu)和詹姆斯·菲茨-詹姆斯(James Fitz-James)是英國小說家沃爾特·司各特(Walter Scott)的長詩《湖上夫人》(The Lady of the Lake)中的人物。
[3] 湯姆·鮑林(Tom Bowling )出自航海歌曲《湯姆·鮑林》(“Tom Bowling”),歌曲中的“他”是一個美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