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堂雜組一集卷四

序十四首

孝簡子遺書序

古云三不朽，而年不與焉，蓋三者不倚年而傳。雖然，人固不可無年。年始童穉，入拜長者，出揖先生，飲食於忠孝，啼笑於仁義，可以立吾德。年及壯盛，驅(qū)車出門，佩方寸之印，綰三尺之組，足踐荊棘，手披狐狼，可以立吾功。年既遲暮，周遊名山大川之外，覽蟲魚草木、風(fēng)雲(yún)鳥獸之狀，窮而多暇，賦其憂愁，可以立吾言。而或德成而功不建，功建而言不章。年之修短，豈無幸不幸哉？

間嘗讀史，歎西漢終子雲(yún)，弱冠慷慨，欲以長纓牽勁越。吾不知天假之年，其立功與張騫、傅介子何若？然以才論，視司馬相如伯仲間耳，而竟無一言傳於後。假使相如當(dāng)子雲(yún)之年，一朝而死，則《子虛》、《大人》之賦不作矣。豈非幸則爲(wèi)相如，不幸則爲(wèi)子雲(yún)與？

吾故人陸子靈長，懷文抱質(zhì)，至德可師，庶乎彬彬君子矣。然方少年，恢然有用世之思，意氣奮發(fā)，不讓棄繻生，以爲(wèi)著書之業(yè)，雕蟲小技，壯夫不爲(wèi)。不意短命，立功不成，立言又不成，所謂不幸而爲(wèi)子雲(yún)者也。昔陸士衡臨亡歎曰：“窮通，時也；遭遇，命也。古人貴立言，以爲(wèi)不朽。吾所作子書未成，以此爲(wèi)恨耳?！比皇亢鈿{於四十三年，故詩賦諸作，略見一斑。靈長歿於二十六年，年甫及半，文亦少焉。所存僅《嶺雲(yún)集》若干首，世甚惜之。以爲(wèi)使陸子於二十六年之中，舍用世之思，而修著書之業(yè)，今日所傳不當(dāng)十倍士衡耶？嗟乎！是又不可概論也。吾觀西漢揚子雲(yún)，嘗好著書，然《法言》、《太玄》，累千萬言不足贖《劇秦美新》之罪。假使揚子雲(yún)當(dāng)終子雲(yún)之年，一朝而死，則雖無《法言》、《太玄》之文，亦無《劇秦美新》之作矣！又豈非幸則爲(wèi)終子雲(yún)，不幸則爲(wèi)揚子雲(yún)與？文人無行，自古歎之，安在立言爲(wèi)不朽？善乎歐陽子之言曰：“施於事矣，不見於言，可也；修於身矣，不施於事，不見於言，亦可也?！辈茏咏ㄒ粫r文士，猶願留金石之功，恥以翰墨爲(wèi)勳績。若陸子之修於身者，道周性全，湛然名教之樂，存有美譽，歿有嘉謚，其不朽而存者，固不待施於事，而況於言乎？

人生年不滿百，故以言傳，然水火兵革能毀之；以功傳，然日月陵谷能湮之；以德傳者，任光陰往來，山川遷徙，不可磨滅其忠孝之氣，仁義之理爍然，與日星河嶽長留天地間。老子曰：“死而不亡者壽。”陸子夭於年，而壽於德，雖謂二十六年，永於萬有千歲可也。何必立言乃爲(wèi)不朽哉？然則《嶺雲(yún)》一編，陸子又爲(wèi)多言矣。

湘中草序

予讀湯子《湘中草》，計十萬餘言。既卒業(yè)，伏而泣，起而歎曰：嗚呼！吾何言？吾以此書薦之天，則玉房寶爲(wèi)秘笈；吾以此書瘞之地，則幽府奉爲(wèi)新函；吾以此書勒高山、沉大川，則石室壽爲(wèi)素文，蕋宮驚爲(wèi)奇字。故吾可以無言也。雖然，日月瞶矣，天焚其琴；阡陌裸矣，地裂其繡；猿鶴刖矣，山伐其香草；蛟龍喑矣，水吐其珍珠。

悲乎！湯子之歿，天地山川若弗聞也，而置之惡乎書？則吾將揖屈、宋而吟湯子之騷，則屈、宋衙官；吾將招枚、馬而誦湯子之賦，則枚、馬傖父；吾將起班、范而與湯子修史，則班、范執(zhí)鞭；吾將坐樂、衛(wèi)而與湯子談玄，則樂、衛(wèi)投麈；吾將進韓、歐而與湯子衡文，則韓、歐閣筆；吾又擕二李，挈王、杜，爲(wèi)湯子編詩，則白非仙，賀非鬼，維非天子，甫非宰相；吾又呼蘇、柳，叱關(guān)、王，爲(wèi)湯子顧詞曲，則蘇非鐵琵琶，柳非紅牙板，關(guān)非瓊筵醉客，王非花間美人。然諸子者，或步蘭臺，或枕蕓閣，或紆青殿上，或垂白山中，而湯子獨貧賤死，死年二十五。是故，吾疑古之天好文而今好武也，古之地好美而今好醜也，古之山川好少而今好老也。蓋天地山川之責(zé)湯子，則有辭矣。息陬操，而後有《春秋》數(shù)萬；函谷隱，而後有《道德》五千。浮江淮，游涿鹿，至崆峒，而後有《史記》五十萬言。今湯子十七而能詩，至二十五，歷年九，凡得十萬餘言，居然與屈、宋諸子比肩立。則使湯子更九年，當(dāng)?shù)萌f言。九年者六，而湯子始耄，合得百萬餘言，則必益《九歌》爲(wèi)十，倍《兩京》爲(wèi)四；唾二十一部爲(wèi)外史，笑《八十一章》爲(wèi)小篇。 打倒詩城，踢翻文冢，左麾杜陵，右驅(qū)輞川，青蓮侍前，隴西拜後，花間、草堂奴僕命之矣。如是，雖開天之東壁不能載，窮地之羽陵不能藏，封羣玉之山不足爲(wèi)錦囊，掘震湖之水不足爲(wèi)華匱，則天地山川聚族而憂。且當(dāng)出其萬丈光芒，縱橫走世，猶日使羿射天，儵鑿地，祖龍鞭山，太真照水也，其誰能安之？

彼屈、宋諸子，方爲(wèi)靈、爲(wèi)怪，恍惚出沒於天地山川間，一旦聞湯子出，遂掩我名，不衆(zhòng)妬而思去之乎？夫屈、宋無賦，枚、馬無史，班、范無玄，樂、衛(wèi)無文，韓、歐無詩，二李、王、杜無詞曲，蘇、柳、關(guān)、王無騷賦，則兼者難。子安十三序《滕閣》，長吉七歲賦《高軒》，年少矣，文不多；張華《博物》四百卷，王充《論衡》八十篇，文多矣，思不敏；禰衡當(dāng)食草奏，阮瑀據(jù)案制書，思敏矣，才不奇；平子研《京》十年，太沖練《都》一紀(jì)，才奇矣，著書不早。則兼者更難。奈何乎湯子？

故吾謂湯子有五不幸焉：年太少，才太奇，思太敏，文太多，著書太早，此湯子所以死也。日月並出天必墜，嶽瀆同行地必陷，一丘千嵒山必崩，一壑萬濤水必涸。天地山川，菁華自嗇，而湯子暴殄無餘，其欲得而甘心，宜矣。吾恐時人惜湯子之死，莫解其由，故不能無言。雖然，吾何言矣？吾與湯子，前者喁，後者于也。而幸不我責(zé)者，湯子得其玉，吾取其璞，宜若無罪焉？或曰：薄乎云爾。及是不舍，懼以爾爲(wèi)後車。於是，召龜而令之，卜於火如秦兆，卜於土如魯兆，卜於水爲(wèi)《河》、《雒》兆，三者吾擇焉。敢昭告於天地高山大川，且以謝湯子也。則今日之序此書也，反袂而泣，比於獲麟。

香林廣詠序

幼讀坡公語：“書室前竹柏叢生，鳥有巢於低枝者，其鷇可俯而窺也?！毙廊粯分?。後讀岐亭詩，至“未死神已泣”，使人淒然。

里中有不食肉者，遂永持殺戒，乃知此老能以悲喜作佛事也。自有四生，浪流車轉(zhuǎn)，賦形雖異，載性則同。宰相之羊，狀元之蟻。蛇是白衣女子，鶉稱黃褐老人。鸜鵒蓮花，鸚鵡舍利。職氏如來之豕，廬州坐化之貓。鼎中鷄卵，羣念觀音；箄外鱣魚，忽現(xiàn)羅漢。靈應(yīng)昭灼，莫可殫名。乃至竹蝨百千，前人猶云：“無非佛子?！倍茏与A草不除，亦謂其有生意。充類以論，何靈何蠢，何鉅何微，可以二相視乎？夫種因得果，劫劫迴環(huán)。薛偉爲(wèi)魚，章藴變犢。李徵活成虎狀，翁祿歿作鷹聲?！督?jīng)》云：“人羊反覆，有如轉(zhuǎn)輪?！卑П素澐颍萎愐椎侗鄽⒁?？

予觀喪亂以來，母求死子，妻求死夫，溝渠間赫然枯骨也。碧血青燐，風(fēng)雨鬼嘯，吊古戰(zhàn)場，仰天太息，不知天道神明，人不獨殺，夫有以致之矣。且人造次，寒熱藥石，禱祠祝緩，須臾毋死?；蛴霰I賊，臨斧鋸，則汗流骨戰(zhàn)，涕泗沾頤，一如擁木而啼，銜刀而泣，冀從傍解免者，翳起死人而肉骨也。一旦鼓刀煮釜，大嚼自快，呼號觳觫，若罔睹聞，醉飽之餘，血灑如雨矣。嗚呼！地獄之設(shè)，正謂是人。此葛、徐二子《香林廣詠》所爲(wèi)集也。

葛子素薰修浄業(yè)，受第一戒有年。向居圍城中，獨全家免，人謂其法護。茲發(fā)慈悲願力，彙舉公案，爲(wèi)人演説。而徐子復(fù)以龍象之筆，佐其蹴踘。是書成，當(dāng)如吳道子畫《地獄變相》，兩市屠沽不售矣。

坡公自下獄後，更不殺一物，蓋自得出患，不異鷄鴨之脫庖廚，不忍復(fù)以口腹，使有生之類受無量怖苦，故其詩曰：“夢繞雲(yún)山身似鹿，魂飛湯火命如鷄?！逼鋺懬腥绱?。二子其有感於斯乎？持告此老，亦當(dāng)悲喜交集也。

柔鄉(xiāng)勝韻序

徐陵艷體，玉映臺前；韓偓淫思，香飛奩畔。小名五録，半號姬姜；子夜四時，雙呼儂汝。蓋詩存濮上，不刪《靜女》三章；樂奏房中，無過《閒情》一賦。然而才慚碧杜，寧成雲(yún)雨之詞；倖薄青樓，敢撰煙花之記。村姑寫照，唐突西家；傖父催粧，包彈北里。不含翡翠，孰譜鴛鴦？小白支公，五色羅胸，四聲播口。石曼卿芙蓉舊主，武仙郎鸚鵡前身。日醉紅裙，看舞《霓裳羽衣曲》；夜翻《白紵》，聽歌《玉樹後庭花》。閒消巫峽之魂，老憶揚州之夢。

於是臨摹三艷，想像十香，尋鬟影於燈前，拾靨脂於枕背。搦畫眉之筆，別擬新題；劈校書之牋，分編佳話。淡粧濃抹，淺唱低斟。描齲齒之妖嬈，依稀似笑；狀捧心而宛轉(zhuǎn)，髣髴聞啼。擎燕燕於掌中，叫真真於紙上。張泌粧樓之記，粉印青編；蘇蘭織錦之文，綃封紅淚。玉人如畫，可稱深院王維；彤管有煒，不愧小窗班固矣。

顧三年宋玉，淫異登徒；十五王昌，薄殊崔顥。繪秋波於四壁，勘破情禪；話春夢於三生，參同空色。將十二行彩雲(yún)，歌舞收入私囊；爲(wèi)五百年花月，姻緣結(jié)成公案。僕少誦美人之賦，晚持古佛之名，絮已沾泥，爪還點雪。喜顧將軍，針心伎倆，恰在阿堵中；笑諗和尚，搯手拈提，猶有這個在。伊其相謔，誰當(dāng)卿卿；我見猶憐，聊復(fù)爾爾。

曹子閑南村詩序

謝康樂之詩，動者也；陶彭澤之詩，靜者也。李似動，杜似靜。元微之、杜牧之諸子，得動者機；王右丞、韋蘇州諸子，得靜者機。誦其詩，知其人。吾友曹子顧、子閑兄弟，人目爲(wèi)雲(yún)仍王、謝，風(fēng)貌阮、何。乃子顧爲(wèi)人，雲(yún)體無常，龍儀不定；而子閑則意思蕭散，不與外物相關(guān)。子桓、子建之間，動靜若判矣。觀其人，知其詩，然子閑獨有異者。觀其人，深山道士，落花無言；誦其詩，三河少年，風(fēng)流自賞。殆靜極生動者耶！夫詩之貴靜也素矣！陶詩我愛其靜，杜詩“愛汝玉山草堂靜”，王詩“樓靜月倚門”，韋詩“水性自云靜”，以至張九齡“聲靜夜相宜”，王昌齡“海靜月色真”，高適“好靜無冬春”，儲光羲“地靜我亦閒”，張籍“遠(yuǎn)愁生靜中”，孟郊“卑靜身後老”。凡詩之言，靜者輒佳。況以靜言詩乎？但世之貌爲(wèi)靜者，不入村究打油，即同禪和説偈。故須以子閑之錦墨珠毫，一洗帽子圈兒、打乖箇裏之陋。不然，東籬寂寞，何以賦《閒情》乎？康樂稱子建獨得八斗，子閑幾一石矣！子顧顧予而笑曰：“何以處我？”

滄浪亭新書序

予方羈貫，即賦《結(jié)客少年場》。迨素文挽桃茢，盟於滄浪亭，南部衣冠，嫖姚雲(yún)集。爾時春風(fēng)油壁，夜月酒旗，白馬花袍，紅絃錦柱，忽忽不知其樂也！

十年以來，江山如夢，靈長蘭敗，卿謀玉折，寒冰哀笛，晦雨斷琴，孤雁一吟，子規(guī)再泣，回首舊遊，風(fēng)流頓盡矣！既而銅駝北臥，鐵騎南嘶，暮角霜飛，曉鼙沙亂，火姑蘇兮沼長洲，吳宮美人化爲(wèi)碧血。吾如子臨、右銘、寄邵、壯輿，或萎文園，或糜武帳，或草埋鸚鵡，或石葬瀟湘。江楓魂魄，長在故國落紅中。自此而還，如西風(fēng)木葉，飄零不斷，金蘭一譜，半成點鬼簿。豈獨山陽車馬，庾開府之傷心；鄴水芙蓉，魏中郎之抆淚哉？至於幽谷危崖，鳥舉雲(yún)匿，石均種琴臺之秫，仲熊採鄧尉之梅。西翰嘉遯於鷄陂，處實窮棲於鶴市。其他藏名變跡，流落江湖，細(xì)柳新蒲，吞聲野哭，良可悲也！

吾輩數(shù)人，顧影寥寥，若曉星明滅。每當(dāng)緑樹春天，碧雲(yún)日暮，酒闌花謝，曲罷更殘，怊悵徘徊，意不自得。素文情至，輒失聲一慟，予亦往來燈影，淒然泣下矣。昔謝翱登西臺，哭文丞相，有雲(yún)從南來，渰浥浡鬱，氣薄林木，若相助以悲者。乃以竹如意擊石，作楚歌，招之曰：“魂朝往兮何極，暮來歸兮江水黑，化爲(wèi)朱鳥兮有咮焉食。”歌闋，竹石俱碎。予一夕宿既庭齋中，追話平生，輾側(cè)不寐，因相向感唶曰：“阮步兵死，空山無哭聲久矣！安得倣臯羽故事，登夫差之臺，呼故人而哭之乎？”言念及此，午窗脂墨，子夜燈鷄，壇土荒涼，不堪重問矣！

然而出門四望，帶甲滿天，箭箙裝，既非書生長技。自彈棋角酒，挾瑟徵歌之外，閉戶擁書，暗風(fēng)吹雨，香消蛩語，漏盡烏啼。不有清文，誰能遣寂？當(dāng)其譏評蟲鳥，雕刻風(fēng)雲(yún)，佩公子之蘅蘭，畫美人之粉黛。箋分硯北，疑唱前溪；燭剪窗西，似歈《子夜》。一編青簡，即吾輩之長歌續(xù)短歌也。若乃子長、蓂階、玉虬、小阮諸子，廌角早含，貂蟬新賜，金華殿上，賦聲摩空，遂有城南尺五之歎。而迴視宮聲、疇三、歌起、南賮暨素文諸季，皆慘緑少年，風(fēng)彩全別。春華入夢，晨露懸針，不減向時羈貫之樂。獨恨予之嗚呃幽寒，秋眉換緑。斷腸人遠(yuǎn)，傷心事多。日夕所須，唯有《楞伽》堆案前，《楚辭》繫肘後耳。東塗西抹，不幾類老婦《柘枝》哉！素文曰：“舊雨既去，今雨方來。吾以斯集代停雲(yún)之思?！狈蛎髭ぎ惵?，招魂已矣。招隱尚可爲(wèi)乎？遠(yuǎn)眺青山，煙雨出沒，吾友在焉。願擕一卷贈之。

露　文　序

夢西子湖者十年，柳浪鶯聲，錦塘草色，久結(jié)長相思。乃塵坌如縛，芒鞵笻杖，禁不得前。故予有詩云：“此身不及飛來石，乘興西陵聽賣花。”可以怨矣。因湖而夢湖上之人。兩峰矗起名秀，而百尺樓中，文白范子，尤北面祝之。辛巳，晤麗京於虞山。癸未，驤武過吳門，天署亦來。紵縞綢繆，如攬南屏青黛，而文白猶在，紫微一點，未能望見。居恒作念，使得檄吳越諸子，會於湖，松柏青驄，芙蓉畫舫，山川人物，盡收入夾袋中，固生平一快。不意滄桑變隔，風(fēng)塵撲面，天署奄然化爲(wèi)異物，驤武、麗京亦擕手遯去。東望錢塘，惟有怒濤悲嘯，念之惘然。

丁亥春，文白忽駕一葉至虎溪，六橋佳氣，挾以偕來。晤對之間，覺十年舊夢，忽忽復(fù)作。時鶴湖曹子顧、冶城范赤生亦在，與同社諸子觴於君子亭，予舉盃而問：“西湖無恙乎？”文白爲(wèi)言：“亂離之後，風(fēng)景凋殘。大堤官柳，斫爲(wèi)弓矢，荷花十里，但留兔葵、燕麥，搖動春風(fēng)。即非南渡行宮，亦有驪山草暗、塢花繁之感。不及生公石上，清磬泠泠，尚供吾輩坐處?！毕囝櫶⒕弥?。文白薜蘿自製，猿鶴爲(wèi)鄰，一切俗緣，麾扇謝去。而笈中所擕《露文》一卷，一經(jīng)點抹，濃淡皆宜，不減羌笛弄晴，菱歌汎夜。幾疑文白筆下，別搆一西湖矣！予因歎天下事，有興必有廢，有盛必有衰，譬高秋凋落，理之自然。獨文章氣誼，任草木歲月、關(guān)河風(fēng)雨，不可磨滅，豈得以哀物悼時，芟除殆盡乎？子顧與雲(yún)間顧震雉將聯(lián)十郡之盟，以湖上爲(wèi)葵丘。予願文白提牛耳登壇，吾輩雖執(zhí)鞭，所欣慕焉。

雁書八月，魚火三星，露葦催黃，煙蒲注緑。伍相江頭，射潮行去；林逋墓下，放鶴歸來。湖中景，景中人，一朝遇之矣。今而後，庶幾不負(fù)吾夢！

丁亥真風(fēng)序

天下無之不趨於僞也。吏僞而商，儒僞而乞，武僞而戲，貌僞而犧，言僞而鴃，服僞而皮。君子曰：“僞之興也，則文爲(wèi)之階乎？”蓋今之文，吾知之矣！大約生吞丘索，活剝典墳，塗《詩》、《書》則一誥一歌，竄《春秋》則某年某月。割《周禮》則琬琰珪璋，一望如玉；拾《離騷》則蘅蘭蓀芷，四顧皆草。一爾、我也，文之曰朕、曰臺、曰卬、曰若；一之、乎也，變之曰兮、曰些、曰只、曰止。至有呼三皇爲(wèi)公子，贈五帝爲(wèi)美人，屈文、武約漢法三章，代孔、孟詠唐詩一首者。

昔李鄂以風(fēng)雲(yún)月露爲(wèi)俳詞，而今波及蟲魚花鳥；韓熙載以虬戶瓊嶽爲(wèi)澁體，而今淪於札榻鴻休。劉勰所云，子雲(yún)《校獵》，鞭宓妃以饟屈原；張衡《羽獵》，困玄冥於朔野。支離詭誕，殆有甚焉。豈僅盧橘夏熟，玉樹青蔥之謬乎？窮其伎倆，不過旁搜稗史，遍摭傳奇，全謄類書，半依韻府。近則蝌文鳥篆，重譯難名，既非王烈素書，復(fù)異揚雄奇字。於意云何？一出於僞而已。語云：“畫西施之面，美而不可悅；繪孟賁之目，大而不足畏。”失其真也。況刻畫無鹽，絺繡魍魎乎？若是，則將人其人，火其書，然懲羮炊虀，抑又不可。夫西家之顰，邯鄲之步，亦學(xué)者過矣。豈遂以訾其捧心，廢其舉足哉？

推此論文，蛾眉皓齒，非無真色也，飾以脂粉則涴；玉琴錦瑟，非無真聲也，雜以瓦釜則啞；木蘭秋菊，非無真臭味也，和以酥酪則羶。子長作史，擇其言尤雅者，今有文百軸，馳走京轂，豈無尤雅者出其間乎？

余嘗讀《詩》，《匪風(fēng)》則憂，《彼都》則喜?！斗孙L(fēng)》之章曰：“匪風(fēng)發(fā)兮，匪車偈兮?！苯庹咴唬骸鞍l(fā)發(fā)者，是非古之風(fēng)也。偈偈者，是非古之車也?！薄侗硕肌分略唬骸氨硕既耸浚箮Ф鴧?。彼君子女，卷髮如蠆?！苯庹咴唬骸皡栒撸q及見古之帶也。蠆者，猶及見古之髮也。”予論文亦然，去其似《匪風(fēng)》者，存其近《彼都》者，斯風(fēng)不既真哉？然而千百之中，祇登十一，何真者少，僞者多也？

夫天下之僞，自文始也；天下之僞，不自文止也。商者、乞者、戲者、犧與鴃與皮者，伊於何底也？而吾猶號於人曰真云者。人將曰：“夫夫又以僞教天下也?！?/p>

戊子真風(fēng)序

歲將暮兮多離憂，讀罷《楚騷》，覺紙窗燈火，增人作惡。有瞿曇教予念佛三昧，爲(wèi)釋愁第一。於是，屏除諸有，獨遡禪源。晨鷄暮鐘，半對上堂公案，乃二三同好，雜贈闈書，又從而丹黃之。

噫嘻！九年面壁，得毋達(dá)摩笑人。雖然，予有解，歷觀古德，如趙州庭柏、潙山拂子、江西胡餅、南泉雙陸、青州布衫、廬陵米價、蒲花柳絮、竹針麻線，莫非遒者，豈文章中不具本來面目？先聖微言，居然正法眼藏。曾曰一貫，顔曰四勿，與五位君臣，三種滲漏，相去幾何？至中庸不覩不聞，無聲無臭，尤近不二法門。故昔人謂，熟讀《三十三章》，已見西來大意。今帖括家，誠能外息萬緣，內(nèi)冺六入，形神雙遣，能所俱忘。運非非想，悟無無法，灼然悄然，由定生慧，然後洗清浄心，舒廣長舌。典謨頌雅，總是真如；月露風(fēng)雲(yún)，無非般若?？梢源橥翣?wèi)金，撮金爲(wèi)土，變海水爲(wèi)酥酪，破須彌爲(wèi)微塵，於一義作無量義，於無量義作一義。是四句偈在八股中矣。

近習(xí)頽靡，不過鬼家活計。徇華失本，成貪著心，喪實矜玄，墮斷滅相。其下者如摩突羅王，狡獪魔嬈，牛鬼蛇神；其上者亦如長爪梵志，辨論錚錚，究落支解。觸即死句，背乃遁辭。看樓打樓，騎馬覓馬，正恐一語説不來，驅(qū)作五百年野狐身耳。安得靈山花雨，一手拈出？借此提唱，與天下文人參之。雖然，使遇黃梅、曹溪諸老，必瞋予饒舌矣。

春風(fēng)解凍，玉梅有華，羅浮村舊夢，忽忽復(fù)發(fā)。取次蠟屐勾當(dāng)，山中公事，《壇經(jīng)》、語録，一時放下。太湖三萬六千頃裏，客有乘間以文字禪請者，予無以應(yīng)，姑問之曰：“是甚麼？”

己丑真風(fēng)序

文者，與世變者也，天地以大文造世。合觀前史，三皇爲(wèi)破，五帝爲(wèi)承，三王爲(wèi)講，漢爲(wèi)起，晉爲(wèi)虛，唐爲(wèi)中，宋爲(wèi)後，明爲(wèi)束，而其間七雄、三國、六朝、五季，皆其起伏呼應(yīng)，斷續(xù)波瀾之妙。且即一代爲(wèi)一篇，而章法、股法、句法、字法，無不具焉。故文莫變於天地，人以天地之文造文，文與天地始，與天地中，與天地終。天地變而世變，世變而文變。使世而不變，則揖讓之後無征誅，征誅之後無封建，封建之後無郡縣，郡縣之後無割據(jù)矣；使文而不變，則典謨之後無誓誥，誓誥之後無論策，論策之後無詩賦，詩賦之後無詞曲，詞曲之後無制義矣。

吾所憂者，天地?zé)o窮不變之時，亦無變不窮之理，多藏者厚亡，喜新者易故，題目既完，好文難續(xù)耳。然而，造化大奇，非可意測。方其未變，不知其變者至也；及其變，不知其變，變者又至也。即以文中一二事言之。結(jié)繩變而竹策，竹策變而縑帛，縑帛變而紙；蝌蚪變而篆，篆變而隸，隸變而真、行、草。聚而較之，則紙之輕於竹帛，真、行、草之簡於篆、隸明矣。然造竹帛者，笑結(jié)繩之拙，造篆、隸者，厭蝌蚪之繁。雖有聰明之才，不能逆料紙與真、行、草之出其後也。由此推之，吾惡知紙之後，不更有輕於紙者乎？吾惡知真、行、草之後，不更有簡於真、行、草者乎？

制義之文，文之小者也，吾謂其中有小天地焉。辟之暑雨寒雪，時至則行；春鳥秋蛩，候應(yīng)則發(fā)。茍執(zhí)今是而嗤昨非，棄前愚而求後巧，皆不通變之論也。己丑之文，説者詫爲(wèi)極變，然衡其勢，不得不變；要其理，未嘗變。變其前，此變不自此始；變其後，此變不自此止也。且諸君子之文，或作於數(shù)年之先，或作於數(shù)十年之先，必及其時，而始稱焉。若是者，時變文乎？文變時乎？至於作者變，而選者亦變，若鴻毛之隨順風(fēng)，浮萍之逐流波，與之上下，與之東西，不猶蟪蛄之見乎？惟持其不變，以閲天下之至變；復(fù)虛其至變，以動天下之未變，則論己丑之交，與論己丑前百年之文、己丑後百年之文，一而已。得其解者，雖讀二十一史可也。

周星曙試言序

虞長孺曰：“天地一梨園也。”今日正第一齣，拍板門槌，大家廝混耳。但腳色全副，丑浄説白，一味打諢，殊耐不得。設(shè)使禰衡打鼓，桓伊彈箏，馬融吹笛，王維搊琵琶，大蘇唱大江東，柳七歌楊柳外，自成韻事。吾於崑得一人，曰周子星曙，所著《試言》，宮商人口。

予謂試，猶戲也；言，猶曲也。周子之戲，與人同扮時世粧；周子之曲，則《樂府雜録》得未曾有。如薩天錫天風(fēng)環(huán)珮，如楊澹齋碧海珊瑚，如荊幹臣珠簾鸚鵡，如沈和甫翠屏孔雀，《漢宮秋》、《梧桐雨》諸劇，不足云也。乃授管而命予序，將以予爲(wèi)看官乎？不知予做戲子，亦已久矣！《小草》一刻，便是吾家院本，供大衆(zhòng)手拍，顧老婦《柘枝》，何處討纏頭錦？酒酣耳熱，輒思倣楊狀元故事，挽雙丫髻，塗脂抹粉，插身孤狚場中，演天魔舞，戲之中又有戲焉。未知誰真誰假，且待下場頭分解，試與周子參之。

語云：“曲有誤，周郎顧?！敝芾烧撸^星曙也。

錢紫韜文序

金子孝章薄遊笠澤歸，貽予文一編，曰：“錢子紫韜，雋才也，其豐儀不減叔寶?！蔽粲臆娨姸藕胫危瑲U曰：“面如凝脂，眼如點漆，此神仙中人?！毙⒄轮Q錢子，猶是矣。孫樵有言：“文章如面?！睍x人目謝覽曰“芳蘭”，王恭曰“春月柳”，裴楷曰“玉山照映人”。諸公談?wù)摚悦钜粫r，意容止一，則亦昔賢要事。今讀紫韜之文，字裏聞歌，行間見舞，信如樵言，其爲(wèi)當(dāng)代璧人無疑也。

無何，紫韜翩然來，弱齒婉孌，玉光徘徊，不愧過江第一，益歎孝章之語爲(wèi)不虛！因思人固不可無年，亦不可無姿。假使馮唐、顔駟作《白頭吟》，何如隴西公子挽角荷衣，賦《高軒過》？左太沖名重《三都》，羣嫗一唾，未免委頓；終不若潘安仁挾彈洛陽，女郎縈繞，載果滿車也。紫韜一身而并二美，文心既麗，襟情之詠，復(fù)爾清新，豈非天生異寶，爲(wèi)江東獨秀耶？抑不獨紫韜，難弟貢南、玉舟，增爲(wèi)雙璧，合作三珠，如見王氏子弟，有觸目琳瑯之慕矣！因報孝章，且驕語曰：“公告其一，僕得其三也?！?/p>

劍飛樓制藝序

州名嚴(yán)者，何以子陵名也？予登富春山，上有子陵釣臺云。百尺麗崎，號錦峰、繡嶺，此壘者，土也，而文以錦繡之名。殆先生之風(fēng)，披拂而成者耶？獨怪許由古叟，園綺老翁，而《箕山》、《商山》二歌，猶掛人口。乃羊裘男子，著述缺焉，侯司徒一書外，不益買菜。豈先生能錦繡其山，不能錦繡其文乎？解者曰：“身將隱，焉用文之？猶介子之志也?！比灰廨既A不閟，雲(yún)雨必興，乃落落千春，惟一皇甫，方處士唇缺矣。謝臯羽死，空山久無哭聲，錦繡之名，竟讓山靈獨享，吾不能爲(wèi)子陵解嘲也。

今冬，予客太末，馬子肇敏揚颿來訪，知爲(wèi)桐江白眉。既出《劍飛樓制藝》示予，離離乎金碧交輝，縵縵乎玄黃相照。昔人評顔光祿如鏤錦錯繡，潘黃門爛若披錦，大陸《文賦》炳若列繡，太白五臟皆錦繡，揚次公亦有錦繡屏風(fēng)之目。甚哉，錦繡之名！施之筆墨，爲(wèi)足樂也！今觀馬子文，紅迷天子之帆，紫奪星郎之帳，巧過針神之線，光浮織女之機。錦峰繡嶺，吾奪以贈馬子矣！馬子方上長安，持此卷以往。金馬門前，且見客星復(fù)動帝座也。

二宋合稿序

戊子，右之雋，既庭、疇三皆中副車。予既序右之稿以行，而復(fù)憮然爲(wèi)二子賦不遇也。已而秋律還轅，北雍雙捷，予乃過右之而太息曰：“異哉，君家兄弟不其盛乎！若遇之遲速，斯固時也。乃易地而起，則更有説?！?/p>

吳越之間，山水清嘉，衣冠所聚，風(fēng)流相賞，猶鼓宮而商應(yīng)也。至幽燕豪傑，氣韻沉雄，極睇關(guān)河，音聞間隔。今二子驅(qū)車而往，奪弧而登，使江左英華，遠(yuǎn)揚京國，意者吾黨之文，將自南而北乎？然既庭舞象之歲，早飲香名，中更亂離，風(fēng)霜相半。一朝獻策，聲動長安，雖春秋方壯，而食報已晚矣。疇三以英妙之姿，超羣而出，年未典謁，便稱一鳴。先輩就二子較之，功名感會，豈不有時哉？二子既有其時，又有其地。語云：“城南韋杜，去天尺五?！毖缘歉哒呒斑h(yuǎn)也。上立功業(yè)，以事天子；下弘聲氣，以求友生。二子勉諸，并以爲(wèi)右之勗。予與既庭總角交歡，十年舊雨，而右之、疇三，對宇望衡，樂數(shù)晨夕，正如君寔、景仁，但姓不同耳。

猶記春初，二子北征，予流滯西湖，折柳遙贈，寄既庭云：“野水平添晚渡酒，春風(fēng)細(xì)和早朝詩?！奔漠犎疲骸靶輰⒓t淚彈蕪草，早使青衫染柳條?！睜枙r，不勝暮雲(yún)春樹之思。由今觀之，可謂善頌善禱矣。秋風(fēng)報罷，歌泣無聊，聞北來好音，不覺折屐，因次其稿，復(fù)序以行，且告人曰：“不寧唯是，曲江宴後，予將合三子稿序之?！被蚵劧V予曰：“子之序宋氏也，不既多乎？何但見汝送人作郡也？”予默無以應(yīng)。

引一首

讀書社引

三代書契，編以竹簡，其用縑白者，謂之紙?？V貴用少，魯壁汲冢所傳，皆竹書也?！妒斑z記》載，蘇秦、張儀傭人寫書，遇無題記者，以墨畫掌股，夜還，更折竹寫之。古人得書之難如此。漢初猶襲周故，故伏生口授《尚書》，亦寫以竹簡。自和帝時，蔡倫造麻紙、網(wǎng)紙、榖紙，紙書始行。傅咸賦云：“既作契以代繩兮，又造紙以當(dāng)策?！贝酥^也。然繇漢至唐，但有寫本，無模印之法，故袁峻、蔡亮諸人，皆借書抄閲；而康衡、延篤輩，家貧無紙，腹誦而已。及後唐馮道、李愚，奏鏤《九經(jīng)》，板以行，而毋昭裔仕蜀，亦刻《文選》以遺學(xué)者，後人便之。

予因思古人讀書有三難，今人讀書有三易：竹簡煩重，雖充棟汗牛，實不過數(shù)種；有刻本，則一室中可藏十重、十緹，一易也。寫本不能傭人，嘗手抄口誦，有不出房六年，日課五十紙者；有刻本，不必巾箱細(xì)字，可作五經(jīng)笥，二易也。《穆天子傳》云：“羣玉山，先王謂之冊府?！鼻刂m臺、漢之天祿、唐之集賢，書集京師，士庶家不獲全覩，故班嗣有賜書，父黨造門，而皇甫謐至上表求借；有刻本，則五都之市，比於四庫，三易也。然而，今人讀書，往往不及古人。古人有書樓、書倉、書廚、書巢等號，而今人絶無。其故亦有三：古人以得書難，較讐精詳，無亥豕陶陰之誤；今人雖遇疑字，點頭看過，誰則較書如掃塵者？古人以得書難，收藏秘密，表以牙籤，覆以錦帕，辟以蕓香，至杜預(yù)以借書爲(wèi)癡，杜暹以鬻書爲(wèi)罪；今人狼藉幾案，多爲(wèi)蠧魚石鼠所毀，梅雨寒具所汙，犯二杜之戒者，正自不少。古人以得書難，晝夜披吟，若護鷄抱犬，投斧握錐之類；今人紈絝之家，華匱緹巾，空束高閣，猶之趙韓王西宅，陳升之西樓，非不壯麗，僅肩輿一遊而已。予每與同志言之，未嘗不太息。

李謐有云：“擁書萬卷，何假南面百城？”吾輩今日，不可無此樂，豈得學(xué)王仲任游雒陽市肆，寓目已哉？雖然，古人讀書多遇傳人，如晉武以書送皇甫謐，蔡邕以書贈王粲，孫崧以書與邴原，爲(wèi)千載美談。而今人不能，故貧士若積書之難。然吾觀張茂先家無餘財，載書三十乘，王修家不滿斗斛，有書數(shù)百卷，人茍淫書，豈必金樓子哉？吾諸子，約爲(wèi)讀書社，計日醵金，互相市閲。庶幾鄴侯三萬軸，架上有餘；《老子》五千言，柱下可得。以此澆灌胸中，殊甚快事！勿學(xué)梁人，日飽黃妳也。昔人云：“抄得一本《漢書》，貧兒暴富?！苯穸幔彷呏?，可立而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