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Italia靴與Cina鞋
說起意大利,人們都不由自主把它的版圖比作靴子。
一只窈窕的女靴。
靴口在阿爾卑斯山脈的南麓,從San Remo到Trieste,挺寬豁、挺松弛的,穿穿脫脫很方便;靴幫沿著亞平寧山脈一路收窄,從Genova、Venezia到Napoli、Bari,細細長長,如同女人婀娜的腿;靴跟在Lecce,嶙峋而挺拔,似乎聽得見在佛羅倫薩窄巷里上走來、很招人的橐橐聲;靴尖微微翹起,在Reggio di Calabria那兒獻出一派修長之后戛然收住,很有些驚心動魄的味道。那靴尖前面的Sicilia、Sardegna島不太好說,是綴著的繡球?它卻是三角的;也許是走在海灘上踢起的一簇浪花?倒有一點兒,還是地中海的藍。
——很撩人的一只靴子。
這么說,意大利早就被人們放在歐洲的櫥窗里,供世人駐足、觀賞了。
可這實在是個天大的錯覺和誤會。
兩三千年了,這個曾經馳騁過金戈鐵馬的國度,古希臘人、諾曼人、安茹人、阿拉貢人、日耳曼人……在這里輪番爭逐,而古羅馬人也毫不氣餒地從這里一次次走向歐洲。意大利就像角斗士手里揮舞的一柄錚亮的短劍,在千百次的戰(zhàn)陣中狼奔豕突,終于在一次最后一聲叮當作響中斷成了幾截,那最長的就是亞平寧半島。你在意大利隨便走走,至今還能看見那柄劍的斷口:阿馬爾菲的懸崖、馬泰拉的山壁、卡普里島的棧道……即使是身邊的一棵樹、腳下的一條路,也還是當年角斗士轟然倒下時的樣子,鏗鏘、昂奮的氣勢一點都不消減,甚至還能觸摸到跳動著的“光榮與夢想”的脈搏:你看,意大利如果是一棵樹,也一定是高軒的青松,雷斯庇基旋律里的《羅馬的青松》,昂然挺著短發(fā)的頭顱;如果是一條路,也是黝黑的火山石鋪就,從古羅馬時代碾壓到今天,走上去仍然一副錚錚鐵骨的聲響。
柱廊
長跑
它怎么會是一只很脂粉的女靴呢?
正因為這個朦朧、很不確切的認知,讓我們穿上了中國鞋去走進這一個個振聾發(fā)聵的名字,循著“條條大路通羅馬”的火山石之路踽踽獨行:
從北到南、從東到西、從半島到海島、從海濱到內陸、從山地到河流……四十天的時間,還是覺得在古羅馬之路上的徜徉有點匆匆。當我們在羅馬寫下最后一篇《就這樣走了嗎》的時候,實在有點戀戀,好像剛剛才開始踐行計劃就突然中止,被那柄短劍劃斷了通往布林迪西、貫通整個意大利的羅馬大道,造就了一條我們無法逾越的天塹一樣。
你看,還只走了大大小小三十二個城鎮(zhèn):米蘭、熱那亞、都靈;帕多瓦、威尼斯、維羅納、維琴察、巴薩諾;佛羅倫薩、比薩、盧卡、費埃索勒、錫耶納;博洛尼亞、圣馬力諾、費拉拉、拉文那;羅馬、蒂沃利;巴里、萊切、馬泰拉、阿爾貝羅貝洛;薩萊諾、阿馬爾菲、帕埃斯圖姆;那波利、索倫托、龐貝、卡普里;巴勒莫、阿格里真托……
本來列入我們旅行計劃的還有:諾瓦拉、的里雅斯特、博爾扎諾、特倫托、帕爾瑪、里米尼、阿西西、佩魯賈、奧斯提亞、卡塞爾塔、塔蘭托、錫臘庫薩、卡塔尼亞、撒丁島……
在帕多瓦,就為到底是去的里雅斯特、博爾扎諾、特倫托還是巴薩諾猶豫不定。都該去看看,Trieste在最東面,已經伸入了斯洛文尼亞,很想知道還有沒有意大利匹薩餅的味道;而Bolzano、Trento正在阿爾卑斯山腹地,山城的崎嶇一定會是一個別樣的意大利風景??晌覀冏罱K只去了更近一些的Bassano。還是時間在糾結著我們——實在拿不出足夠的時間去一一揮灑。在佛羅倫薩,我們也放棄了Perugia、Assisi、Prato,前古羅馬是何種樣子、圣徒弗朗西斯科在中世紀如何修行、還有現(xiàn)今華人聚居地怎樣風貌,這些似乎都有去一探究竟的理由。而在博洛尼亞,即便已經到了里米尼,也因為要確保圣馬力諾的游程,不得不與海濱等待的它告別了。還有究竟選擇神秘莫測的西西里島還是風和日麗的撒丁島,也頗讓人犯難。當然,還是西西里島成為了我們現(xiàn)實的旅程,因為那兒還站著無法割舍的古希臘神廟群呢!
就這樣,蹬著中國鞋,迎著八月地中海的陽光,我們去了。
搭乘瑞士航空的航班,從上午的九點多鐘(北京時間)到下午的十七點多鐘(當?shù)氐南牧顣r),在一個完整的白天里完成了蘇黎世的入境、轉機,米蘭的抵達、乘車、轉車、進城,從米蘭火車站出來的時候,天還亮堂堂的——這對于我們的第一站很相宜:在路邊喝咖啡老人們的指點下找到了那家旅館。當我們在房間里卸下行李,推開陽臺門,晚霞還在插滿天線的米蘭屋宇間流連著,似乎還想探看這個時尚之都還沒有開始的夜生活。
也是這樣,還是蹬著中國鞋,我們在有些陰冷的九月底的清晨,從Porta Maggiore這個古羅馬大城門乘著哐當哐當響的有軌電車趕到中央車站,又改乘不怎么快的“Express”線到前一天反復問了幾遍的菲烏米奇諾=萊昂納多·達·芬奇機場。這一路,有點不太輕松——我們自己找的,將把兩桶橄欖油試著托運回國,結果并沒有讓我們不輕松,順利到蘇黎世出關、轉機,如期回到上?!覀兛梢云分氐氐赖赖囊獯罄蠙煊?,繼續(xù)我們四十天在亞平寧半島上的旅行。當然,那又是神游了。
在“就這樣”與“也是這樣”之間,是我們在意大利跨越夏天與秋天的、既短暫又漫長的行腳。炎熱的時候,我們喝干了背著的差不多兩公斤茶水,因為那是熱那亞;我們不得不在幾個小島上時不時找樹蔭避避驕陽,因為那是威尼斯。狂雨的時候,我們與一群素不相識的游客側身于一個山頂?shù)亩幢冢靡粋€蘋果點燃饑腸轆轆的我們正在消逝的熱力,它叫馬泰拉;當我們只能冒著風雨在Trulli圓頂塊石房子之間趲行、在淌著水的街道上蹣跚,幾乎來不及細細考察這石頭“蒙古包”的時候,老人拉開了垂著珠簾的門用無言的手勢往里邊讓,它是阿爾貝羅貝洛。還有巴里,黃昏時節(jié)的公交車上,司機載著一車人幫我們找旅館,開到頭又折回來,甚至在車上開起了討論會:這號牌到底在哪兒?在阿格里真托,公交站點上到處都有人喊著“Cuffaro”,僅僅因為是我們在找它、準備回到巴勒莫去,以至于人們把自己要乘的車都忘記了。
常常會有人問到讓他們忐忑不安的意大利的臟、亂、差。臟確實有一些,這不,新聞里說,那波利又在為垃圾場的事情騷亂起來了。差是指什么?如果是指車站找不到英國、德國、奧地利、瑞士……都會有的Timetable,公交車站沒有站牌、沒有名字,幾乎看不到英文標志、人們的英文差強人意,等等,那是確實的。至于亂,我們在巴勒莫、那波利、羅馬呆了不短的時間,這幾個公認為會“亂”的地方,好像一點事也沒有。甚至雨后的夜晚九點來鐘,腦子里重現(xiàn)著當年電視片里警察與黑手黨的較量,摸著黑在巴勒莫老城幽暗的小巷里找旅館,有人就在暗角落里喊著路燈下走著的我們什么,但什么也沒有發(fā)生,一切泰然。
……
如果還覺得那只意大利“靴”是永垂不朽的,那么就在家里看看電視風光片也就略知那時尚一二了,完全無須去鞍馬勞頓一番;如果覺得這柄短劍會在天光云影之中慢慢銷蝕,化為一聲聲呼喊,那就趕快去身臨其境走一遭吧。
——因為你有一雙中國好鞋。
要緊的是走起來。
街頭
Note 意大利世界文化、自然遺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