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童話
冬天,一場雪落下來,又被北風(fēng)緊緊地咬住。
我是從武漢乘船到萬縣的,那時,我在武漢的一家醫(yī)院實習(xí)。下了船,我才知道因為大雪封山,回家的路已經(jīng)沒有車了。臘月二十八了,年的味道越來越濃,濃得我心慌意亂。本來,我是不打算回家的,太遠,寒冬臘月的。但在最后時刻,我動搖了。對漂泊異鄉(xiāng)的游子來說,家,永遠是一個誘人的字眼。
我已經(jīng)快兩年沒有回過家了。
我下榻在縣里辦事處旁邊的一家旅館,外面有個小站,平時,去我們縣城的車都要從這里經(jīng)過和上客。聽旅館的人說,昨天還通車的,沒想到,一夜大雪,山路上滿是冰凌,司機都不敢跑了。齊躍山海拔千米,路窄坡陡,沒有人愿意冒那個險。
我自然很著急,兩天的水路都過來了,相對來說,現(xiàn)在離家只是咫尺之遙,怎不讓人心里窩著火?
沒辦法,這是天意。
草草地吃了晚飯,我就到江邊去轉(zhuǎn)悠,散散心。雖然下著雪,卻不感到冷。夜幕降臨了,江邊路上的夜市也開張了,黃黃紅紅的燈火和江水連成一片,很有一番熱鬧繁華的景象。時而有船過來,泊了岸,人便從船艙涌出。岸邊滿是人,還有很多挑夫在攬著生意,攬著了,喉嚨里快樂地吭哧著,沿著從山腰潑掛下來的臺階拾級而上。
我呆呆地望著,羨慕著那些到了家的人。那些親切而溫暖的問候聲讓我不由得顧影自憐。不知站了多久,突然,身后響起一個甜亮的聲音:“喂,你也在這里?”
一看,是一個女孩。好像見過,但并不認識。我疑惑地看看旁邊,確定她是在和我打招呼,我點頭向她笑笑。
她雙手插在牛仔褲的兜里,從石階上移步下來。在我身邊,她立定了,沖我一笑:“不認識了?住你對面的。”
我一下子想了起來,她家也是我那個縣城的,老鄉(xiāng),聽說已經(jīng)在這里等了兩天了。
同病相憐,我們有了共同語言?!罢媸翘姑沽?,也許還會在這里過年哩?!蔽艺f。
“不,我不能。我媽會急死的?!彼f,把嘴噘起來,眉宇間凝著憂愁。
“那……你有什么辦法?你飛回去?”我挑著眉頭。
“我不能飛。但是,我想……可以走回去?!彼f。
“走回去?”我為她的想法感到驚訝。要知道,走回我們縣城得翻過荒涼的齊躍山,險不說,路上差不多要兩天。
她作了肯定的答復(fù)。她說,她家就母親一個人,她不能讓她一個人過年?!坝质″X,又鍛煉了身體,何樂而不為?”她說。
“可是,天黑了怎么辦?”我問。
“找戶農(nóng)家住下唄?!彼{(diào)皮地做了個鬼臉。
我被她的樂觀感染了。我問她什么時候出發(fā),她說,明天早晨。我說,那我和你一起走吧。她笑了一下,她說:“不,你吃不了那個苦?!?/p>
看她嬌弱的樣子,我哈哈一笑,然后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是你怕我吧?”
她不示弱地瞪著我說:“我怕你什么?你又不是狼?!?/p>
我說:“錯了,我就是一只北方的狼?!?/p>
她掩嘴一笑,說:“那……我是獵人。”
那晚,我和她在石階上站了很久,直到江心最后一艘晚來的客輪泊了岸。
也許太累,那晚我睡得很沉。第二天早晨,我醒來的時候,外面已經(jīng)大亮了。我急忙穿衣出去,看見對面的房門大開著,一個服務(wù)員在里面收拾床鋪。我問她,里面住的那個女孩去哪里了。
服務(wù)員說:“走了。”
我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一轉(zhuǎn)身,我發(fā)覺房門上貼著一張小紙條,上面寫著:再見了,狼。
我問服務(wù)員,那個女孩走了多久了?服務(wù)員告訴我,大約有四十來分鐘。我回到房間,急急忙忙收拾了簡單的行李,然后也大步流星邁開了回家的腳步。昨天晚上,她已經(jīng)向我描述了回家的路線,因而,我相信自己能夠追上她。我一路走,一路向偶爾遇到的人打聽,果然,一個小時后,在一個山埡上,遠遠地,我看見了她。
我把手攏在嘴邊,大聲喊:“喂——,等我。”
她停了下來,我看見她也把手攏在嘴邊,大聲回答:“好哇!”
我氣喘吁吁地趕上了她。她掩不住高興的神色,說:“我知道你會來的!”
我說:“為什么?”
她攏了攏飄散在前額的頭發(fā),說:“不為什么,就是知道?!?/p>
我們相視而笑。踏著積滿冰雪的山路,我和這個陌生的女孩開始了漫長的跋涉。除夕的那個黃昏,我們終于踩著年的腳步趕回了家鄉(xiāng)的小城。雖然很累,但那一刻,我們感到幸福極了。分手之后,走了很遠,我忽然聽到她在后面喊:“喂——,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她站在雪花飄舞的燈光下,像一幀印象派的畫。我駐足,大聲回答說:“狼?!比缓笙蛩龘]揮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