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猶太人原本就是阿拉伯人
Arabs Before Jews
這次攻擊的消息像一陣凄風苦雨般地掃過巴格達的猶太人小區(qū)。伊拉克中部的猶太人世居當?shù)貙⒔炅?,與穆斯林共存共榮。猶太人形成昌盛的商人階級,貿(mào)易商、銀行家、金融家輩出,他們有效運用巴比倫長久以來身為多條重要國際貿(mào)易路線匯聚處的樞紐地位,成功地發(fā)達致富。他們在蘇拉(Sura)和尼哈迪亞(Nehardea)建立兩座大型猶太高校,培育優(yōu)秀的拉比,讓猶太教能在這個流散各處的族群中代代相傳。公元499年,伊拉克的猶太學者已經(jīng)完成劃時代的《巴比倫塔木德經(jīng)》,這部典籍是以亞拉姆文撰寫而成,無論是當時或現(xiàn)在,都被視為世界上最具權威性的猶太律法指南。
雖然波斯帝國的居魯士大帝(Cyrus the Great)在公元前538年擊潰巴比倫軍隊,并允許遠離圣土的猶太人返回耶路撒冷興建圣殿,但大多數(shù)猶太人還是決定留在巴比倫。即使一千一百年后伊斯蘭軍隊征服整個中東地區(qū),多數(shù)人依然留了下來。只要猶太人乖乖繳納稅賦,并且好好地恭維伊斯蘭統(tǒng)治者,他們就持續(xù)享有高度的經(jīng)商和信仰自由。盡管帝國興衰、時代更迭,族群包容的氣氛一直存在,1908年時,奧斯曼統(tǒng)治者甚至在新憲法中以白紙黑字賦予非穆斯林民眾同等的權利。
當英國軍隊在1917年開進巴格達時,猶太人已經(jīng)是這座城市的最大族群,二十萬居民中有八萬人是猶太裔。根據(jù)史學家尼希姆·雷吉旺(Nissim Rejwan)的研究顯示,富裕的猶太父母此時開始根據(jù)倫敦的最新時尚打扮自己的小孩,并為他們?nèi)鄣氯A、喬治、黛西、克萊兒等饒富不列顛風情的名字。
長期以來,猶太人也在政府部門中擔任低階和中階職務。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結(jié)束后,猶太人在英國托管下的伊拉克開始爬升到更高的政治階層。沙遜·赫斯克爾(Sassoon Heskel)在獨立的新伊拉克當上首任財政部長,其他猶太人也獲選為國會議員,或是在最高法院中任職。但獨立也為伊拉克帶來新的不穩(wěn)定因素,與此同時,中東各地出現(xiàn)越來越多要求建立泛阿拉伯聯(lián)盟、并在伊斯蘭世界中終結(jié)西方殖民勢力的聲浪。伊拉克成為阿拉伯狂熱分子和意識形態(tài)煽動者的天堂,在一九三〇年代發(fā)生過不下五次政變。
其中快速竄起的一個人物是耶路撒冷大穆夫提哈吉·阿敏·阿爾—胡賽尼(Haj Amin al-Husseini),英國當局以他在巴勒斯坦煽動阿拉伯人叛亂為由,對他發(fā)出通緝令。另一個人物是納粹駐巴格達特使弗利茨·格羅巴(Fritz Grobba)博士,這個人文質(zhì)彬彬,喜歡將自己視為德國版的阿拉伯勞倫斯。格羅巴買下《阿拉伯暨世界報》(al-Alam al-Arabi),以連載形式在該報中刊登希特勒自傳《我的奮斗》(Mein Kampf)的阿拉伯文譯本。他經(jīng)常舉辦華麗的宴會,吸引伊拉克政治、媒體、軍事等各界精英參加。有些伊拉克人張大眼睛看著納粹在歐洲各地節(jié)節(jié)勝利,被認為納粹的第三帝國是泛阿拉伯主義運動可以仿效的模式。
伊拉克首席拉比——智者沙遜·卡杜里(Sassoon Kadoorie)以及其他猶太社群領袖設法讓自己與歐洲和巴勒斯坦錫安運動保持距離。即便某些伊拉克猶太人在知識層面上認同建立猶太祖國的救世主降臨論理念,他們并不特別想拋棄在伊拉克安穩(wěn)舒適的日子,而去追尋某種不確定的未來。他們也完全不希望激起穆斯林朋友、鄰居和生意伙伴的憎恨。
早在1922年,巴格達猶太領袖梅納赫姆·沙立·但以理(Menahem Salih Daniel)就告訴過倫敦錫安組織書記,最好要放慢行動腳步。在尼希姆·雷吉旺撰寫的伊拉克猶太裔歷史中,他引述但以理在一封信中寫下的話:“我無法不思考,倘若錫安組織在巴格達正式建立辦事處,美索不達米亞地區(qū)猶太人與其他族群之間向來良好的關系將會遭受多大的負面沖擊?!?/p>
猶太學者埃茲拉·哈達德(Ezra Haddad)在一篇刊登于巴格達第一大日報《新聞報》(Al-Akhbar)的文章中寫下伊拉克猶太裔民眾普遍的心聲:“當一名阿拉伯猶太人談到阿拉伯大地,他指的是這些亙古迄今環(huán)繞著他、慷慨賜予他無比豐饒的家園;無論過去、現(xiàn)在或未來,他都會將這片土地視為綠洲,在充滿壓迫與不公的沙漠中為其提供源源不絕的滋養(yǎng)……”再早些時候,哈達德還寫過一篇文章,以簡潔有力的標題闡釋他抱持的觀點:“在變成猶太人之前,我們原本就是阿拉伯人?!?/p>
猶太裔領袖、巴格達大學法學院知名教授約瑟夫·艾爾卡畢爾(Yosef El Kabir)直截了當?shù)嘏険粲?917年表態(tài)支持猶太人在巴勒斯坦重建民族祖國的重要宣言——《貝爾福宣言》(Balfour Declaration)。他于1938年在《伊拉克時報》(Iraqi Times)中撰文表示,“《貝爾福宣言》企圖解決的問題無論現(xiàn)在或未來都只是一個歐洲的問題?!?/p>
伊拉克猶太人的樂觀想法無法持續(xù)太久。
1941年4月,四名自稱“金色方塊”的反英派陸軍上校又發(fā)動政變。親英派攝政者——阿卜杜勒·伊拉(Abdul Ilah)王儲在美國外交人員的協(xié)助下逃往約旦河西岸?!敖鹕綁K”四人組指名前總理拉希德·阿里·阿爾-吉拉尼(Rashid Ali al-Gilani)擔任新的伊拉克最高領袖。這名政治人物是個搖旗吶喊的民族主義者,而且非常欣賞納粹。什葉派神職人員和遜尼派的耶路撒冷穆夫提都倡議對英國發(fā)動圣戰(zhàn)。拉希德·阿里組成他所謂的“民族防衛(wèi)政府”,并切斷伊拉克通往地中海的輸油管。納粹意識形態(tài)此時在學校中生根發(fā)芽,猶太人開始被貼上英國同謀者的標簽。提倡種族純粹理論的德意志納粹對阿拉伯人其實并無好感,對阿拉伯人的獨立野心也只是虛情假意地附和。但屢次成功進軍歐洲各國的德國此時氣焰高漲,并在阿拉伯人對英國統(tǒng)治的反叛中看到進一步羞辱盟軍的天賜良機。當拉希德·阿里和英國人在英國繼續(xù)使用伊拉克軍事基地的議題上爆發(fā)沖突,希特勒接受伊拉克的請求,運送槍炮給巴格達,并派出一個空軍中隊及一組軍事顧問前往支持。英國首相丘吉爾(Winston Churchill)得知這個消息后暴跳如雷,立即宣布戰(zhàn)爭已經(jīng)擴散到更廣大的層面。他下令軍隊奪回伊拉克,并發(fā)電報給駐伊軍區(qū)司令,要他“以空前魄力擊潰拉希德·阿里的勢力”。
1941年4月17日,英國皇家空軍在未受抵抗的情況下降落在巴士拉(Basra),隨后發(fā)動一系列猛烈的轟炸攻擊。伊拉克部隊的軍力完全無法與英軍相比,短短一個多月后的5月底,伊拉克就投降了。拉希德·阿里與德意兩國使節(jié)及一批支持者跨越國界,潛逃到伊朗,耶路撒冷大穆夫提則逃到德國,受到希特勒親自接見。
6月1日,阿卜杜勒·伊拉王儲返回伊拉克,重新坐上王位。此時正值猶太逾越節(jié)的第二天,猶太裔民眾穿著最漂亮的衣服在街頭穿梭,一群人甚至親自前往機場迎接攝政王歸國。但猶太人在拉希德·阿里潰敗后那么快就明顯地歡欣慶祝,無疑就像在油料庫中點燃火柴。當天下午,當猶太歡迎隊伍從機場回到市區(qū),一群退役士兵向他們發(fā)動攻擊。殺害一名猶太人,擊傷十六人,軍警則在一旁坐視不管。巴格達迅速陷入混亂。暴民在貧民區(qū)聚集,高中生紛紛以棍棒、刀子及斧頭武裝自己,因為被英軍擊敗而憤恨不平的軍人不斷涌進市區(qū)。日落時分,巴格達已經(jīng)全面進入法胡德(Farhud,阿拉伯語“種族迫害、屠殺”之意)狀態(tài)。猶太人的住宅和公司行號遭到無情的攻擊,暴民屠殺幼兒,強暴婦女,他們的家人只能無助地看著這一切在眼前發(fā)生。在阿巴斯艾芬迪(Abbas Effendi)一帶,六名男子和一名女子慘不忍睹的尸體被釘在墻壁上。巴格達市警袖手旁觀,有些甚至還主動指引新來到的暴徒前往猶太人的住宅和商號。猶太店鋪被洗劫一空,接著還被放火焚毀,猶太會堂遭受褻瀆,《妥拉》典籍被丟到街上。
第二天下午,王儲終于命令軍隊向暴民開火,但巴格達此時早已成為一片血海。據(jù)估計有一百五十到一百八十名猶太人以及許多前來護衛(wèi)他們的穆斯林慘遭殺害,八百九十六間住宅和五百八十三間商店被洗劫,將近兩千四百個家庭無家可歸。
那些曾經(jīng)試圖對未來抱持樂觀態(tài)度的巴格達猶太人再也無法自我蒙騙。這場“法胡德”像是一把利劍,刺進了他們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