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輯一?這里 2009

給所有昨日的詩(諾獎得主辛斯波卡作品) 作者:【波】維斯拉瓦·辛波斯卡 著;陳黎 張芬齡 譯


輯一?這里 2009

這里

噢我無法代其他地方發(fā)言,

但在這里在地球上我們各項物資充裕。

在這里我們制造椅子和哀愁,

剪刀,小提琴,感性,晶體管,

水壩,玩笑和茶杯。

 

別的地方各項物資也許更豐,

但基于非特定原因他們?nèi)狈Ξ嬜鳎?/p>

陰極射線管,餃子和拭淚用的紙巾。

 

這里有無數(shù)周圍另有地方的地方。

你或許對其中一些情有獨鐘,

可以為它們?nèi)€昵稱,

以收辟邪之效。

 

別處也許有類似的地點,

但沒有人覺得它們美麗。

 

沒有其他任何地方,或幾乎無任何地方

你可以像在這里一樣擁有自己的軀體,

以及必要的配備,

將自己的孩子加入別人的孩子中。

外加手,腿和備感驚奇的腦。

 

無知在這里超時工作,

不斷地計算,比較,測量,

下結(jié)論,找原因。

 

我知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這里無一物恒久,

因為自遠古以來皆受大自然的力量主宰。

而你知道——大自然的力量容易疲勞

有時須長時間休息

才重新啟動。

 

我知道你接下來會想什么。

戰(zhàn)爭,戰(zhàn)爭,戰(zhàn)爭。

但還是有中場休息的時候。

立正——人類是邪惡的。

稍息——人類是善良的。

立正時創(chuàng)造了荒原。

稍息時揮汗建造了房屋,

然后盡快入住。

 

在地球上生活花費不多。

譬如,夢境不收入場費。

幻想只有在破滅時才須付出代價。

身體的租用費——用身體支付。

 

再補充一點,

你可免費在行星的旋轉(zhuǎn)木馬上旋轉(zhuǎn),

而且和它一起搭乘星際暴風雪的便車,

令人炫目的光年如此迅捷,

地球上無一物來得及顫抖。

 

請仔細看:

桌子還立在原本的位置,

紙張依然在原先攤開的地方,

唯微風吹進半開的窗戶,

墻壁上沒有任何可怕的裂縫,

會讓風把你吹向烏有。

在熙攘的街上想到的

臉孔。

地表上數(shù)十億張臉孔。

每一張都顯然不同于

過去和以后的臉孔。

但是大自然——有誰真了解她呢——

或許厭煩了無休止的工作,

因而重復(fù)使用先前的點子

把曾經(jīng)用過的臉

放到我們臉上。

 

與你擦肩而過的也許是穿牛仔褲的阿基米德,

披著大拍賣零售衣的葉卡捷琳娜大帝?,

某個提公文包、戴眼鏡的法老王。

 

來自還是小鎮(zhèn)華沙的

赤腳鞋匠的寡婦;

帶孫子去動物園,

來自阿爾塔米拉洞窟?的大師;

正要去美術(shù)館欣賞一下藝術(shù),

頭發(fā)蓬亂的汪達爾人?

 

有些臉孔出現(xiàn)于兩百個世紀前,

五世紀前,

半世紀前。

有人搭金色馬車而來,

有人乘大屠殺的列車而去。

 

蒙特祖瑪?,孔子,尼布甲尼撒?5,

他們的看護,洗衣婦,以及塞米勒米斯?

——只用英文交談。

 

地表上數(shù)十億張臉孔。

你的,我的,誰的——

你永遠不會知道。

大自然必是想愚弄我們,

而且為了趕上進度,充分供貨,

她開始自遺忘的鏡子

打撈那些早已沉沒的臉。

點子

有個點子來找我:

寫點押韻的東西?寫首詩?

好的——我說——待會再走,我們聊聊。

你得跟我多講講你的事情。

??于是它在我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

啊,原來如此——我說——挺有趣的。

這些事擱在我心里很久了。

但要將之寫成詩?不行,絕不可以。

??于是它在我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

這只是你的想法——我回答——

你高估我的能耐和天份了。

我甚至不曉得從何寫起。

??于是它在我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

你說錯了——我說——精練的短詩

要比長詩難寫許多。

別糾纏我,別再說了,這事成不了。

??于是它在我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

好吧,我試試,既然你執(zhí)意如此。

但別說我沒警告你。

我會寫,然后將之撕碎,丟進垃圾桶。

??于是它在我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

你說對了——我說——畢竟還有其他詩人。

有些文筆比我更優(yōu)。

我會把名字和地址給你。

??于是它在我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

我當然會嫉妒他們。

我們連爛詩都嫉妒。

但這一首少了……可能少了……

??于是它在我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

沒錯,少了你列出的那些特質(zhì)。

所以我們換個話題吧。

來杯咖啡如何???

 

??它只是嘆氣。?

 

??開始消失。

 

??消失無蹤。

少女

我——少女?

如果她突然,此地,此刻,站在我面前,

我需要把她當親人一樣地歡迎,

即使對我而言她既陌生又遙遠?

 

掉一滴眼淚,親她的額頭,

僅僅因為

我們同一天生日?

 

我們之間有很多不同點,

或許只有骨頭相同,

頭蓋骨,眼窩。

 

因為她的眼睛似乎稍稍大些,

睫毛長些,個子高些,

而且全身緊裹著

光潔無瑕的肌膚。

 

我們的確有共通的親友,

但在她的世界幾乎全都健在,

在我的世界則幾乎無一幸存

于同樣的生活圈。

 

我們?nèi)绱隋漠悾?/p>

談?wù)摵退伎嫉氖虑榻厝徊煌?/p>

她幾近無知——

卻堅守更高的目標。

我遠比她見多識廣——

卻充滿疑慮。

她給我看她寫的詩,

字跡清晰工整,

我已封筆多年。

?

我讀那些詩,讀詩。

嗯,那首也許還不錯,

如果改短一點,

再修訂幾個地方。

其余似乎沒啥看頭。

?

我們結(jié)結(jié)巴巴地交談。

時間在她劣質(zhì)的表上

依然搖擺不定而廉價,

在我的表上則昂貴且精準許多。?

 

空洞的告別,敷衍的微笑,

不帶一絲情感。

她在消失的當下,

匆忙之中忘了帶走圍巾。

 

一條純羊毛圍巾,

彩色條紋,

我們的母親

以鉤針為她編織的。

 

至今仍留在我這兒。

與回憶共處的艱辛時光

對回憶而言我是個很糟的聆聽者。

她要我不間斷地聽她說話,

而我卻毛毛躁躁,坐立難安,

愛聽不聽的,

出去,回來,又出去。

 

她要我給她全部的時間和注意力。

我睡覺時這不成問題。

在白天情況往往有別,這讓她心煩意亂。

 

她急切地把舊信件、老照片硬塞到我面前,

翻啟重要與不重要的舊賬,

要我重新審視被忽略的景象,

讓已逝的往事進駐。

 

在她的故事里,我總是比較年輕。

這很好,但干嗎老是舊調(diào)重彈。

每一面鏡子都帶給我不同新貌。

 

我聳肩時她生氣,

隨后心存報復(fù)地搬出我所有前非,

嚴重,但被輕易遺忘的過錯。

她直視我雙眼,等著看我的反應(yīng)。

最后安慰我:還好這不算最糟。

 

她要我只為她而活,只與她一起生活。

最好是在黑暗、上鎖的房間,

而我老規(guī)劃著當下的陽光,

流動的云,以及腳下的路。

有時候我受夠了她。

我提議分手,從此一刀兩斷。

她憐憫地對我微笑,

因為她知道那也會是我的末日。

小宇宙

當他們首次以顯微鏡觀看時,

一股寒顫襲來,至今猶在。

生命迄今以各種大小和形狀

展現(xiàn)十足瘋狂的樣貌。

因此它創(chuàng)造了微型生物,

類別齊全的小蟲和蒼蠅,

但至少還讓人類能以肉眼

看見它們。

 

而后突然在一個玻璃片下面,

過度的異類

又如此微小,

它們在空間中所占據(jù)的

只能被寬厚地稱之為地方。

 

玻璃片根本沒碰到它們,

它們未受任何一重阻礙,

空間寬裕,可恣意妄為。

 

說它們?yōu)閿?shù)眾多——還算低估了,

顯微鏡倍率越高,

它們就越熱烈、越精確地倍增。

 

它們甚至沒有像樣的內(nèi)臟。

不知性別、童年、老年為何物。

甚至可能不知道自己是存在——或不存在。

然而它們決定我們的生死。

 

有一些,瞬間停滯,就凍住了,

雖然我們不知道它們的瞬間是什么。

因為它們?nèi)绱宋⑿。?/p>

它們的時間單位

可能因此分得更細更碎。

 

隨風而起的一?;覊m

是來自外層空間的一顆流星。

一枚指紋是一座遼闊的迷宮,

它們可能在那兒集合

進行無聲的游行,

它們看不見的《伊利亞特》和《奧義書》。

 

我很久以前就想寫它們了,

但題材棘手,

老是往后拖延,

也許留待比我對世界更感驚異的

更好的詩人為之。

但時間將盡。于是我動筆。

有孔蟲?

好吧,我們以有孔蟲為例。

它們活過,因為存在過;它們存在過,因為活過。

它們?yōu)槠渌転椋驗橛心芰橹?/p>

因為是復(fù)數(shù),所以用復(fù)數(shù)形,

雖然各自獨立,

自有天地,因為各有其

鈣質(zhì)外殼。

后來時間分層地

概述它們,因為分層,

不談細節(jié),

因為遺憾藏在細節(jié)里。

于是擺在我眼前的

是二合一的觀點:

由諸多微小的永久安息

構(gòu)成的傷心墓地,

或者

自海洋浮現(xiàn)——

蔚藍海洋,迷人的白色巖石,

在此處的巖石,因為它們在此。

旅行前

他們稱它:空間。

用這一個詞去界定很容易,

用很多詞會困難許多。

 

既空無一物也充滿一切?

即便敞開也密不透風,

因為所有東西

都逃脫不了?

無限度地膨脹?

若有限度,

界線究竟在哪里?

 

嗯,一切安好。但現(xiàn)在該睡覺了。

夜深了,明天還有更多急迫的事

專為你抓緊時間量身訂做:

摸摸近在手邊的器物,

放眼意想中的遠方,

聽聽聽力所及范圍內(nèi)的聲音。

 

接著是從A點到B點的行程。

當?shù)貢r間十二點四十分出發(fā),

飛越一團團當?shù)氐脑贫洌?/p>

疾駛過,無邊無垠,

飛逝的天空。

離婚

對孩子而言:第一個世界末日。

對貓而言:新的男主人。

對狗而言:新的女主人。

對家具而言:樓梯,砰砰聲,卡車與運送。

對墻壁而言:畫作取下后留下的方塊。

對樓下鄰居而言:稍解生之無聊的新話題。

對車而言:如果有兩部就好了。

對小說、詩集而言——可以,你要的都拿走。

百科全書和影音器材的情況就比較糟了,

還有那本《正確拼寫指南》,里頭

大概對兩個名字的用法略有指點——

依然用“和”連接呢

還是用句點分開。

恐怖分子

他們一連想了好幾天,

要如何殺人,殺得快狠準,

要多少人被殺才算殺得夠多。

撇開這些,他們?nèi)统缘媒蚪蛴形叮?/p>

禱告,洗腳,喂鳥,

邊搔胳肢窩邊講電話,

為剪到的手指止血,

他們?nèi)绻桥藭I衛(wèi)生棉,

眼影,插放在花瓶里的花,

心情好時開開玩笑,

喝從冰箱拿出的柳橙汁,

晚上看月亮和星星,

戴耳機聽輕音樂,

然后香甜地睡到天亮

——除非他們所想的事必須在夜間進行。

例子

狂風

昨夜剝光樹上的葉子

僅留下

一片孤葉

在光禿的枝椏上獨自搖擺弄姿。

 

以此實例

暴力昭告天下

沒錯——

它有時喜歡耍個小幽默。

認領(lǐng)

你來了真好——她說。

星期四的墜機事件你聽說了嗎?

他們來看我

就是為了這事。

據(jù)說他在乘客名單上。

那又怎么樣?說不定他改變主意了。

他們給了我一些藥丸,怕我崩潰。

然后給我看一個我認不得是誰的人。

全身燒得焦黑,除了一只手,

一塊襯衫碎片,一只手表,一枚婚戒。

我很氣,因為那鐵定不是他。

他不會那樣對我的,以那副模樣。

那樣的襯衫店里到處都是。

那手表是普通款。

戒指上我們的名字

再尋常不過了。

你來了真好。坐到我身邊來。

他的確應(yīng)該星期四回來。

但今年還有好多個星期四。

我會去燒壺水泡茶。

還要洗頭,接下來呢,

睡一覺忘掉這一切。

你來了真好,因為那里好冷,

而他只躺在一個塑料睡袋里,

他,我指的是那個倒霉鬼。

我會燒星期四,洗茶,

我們的名字再尋常不過了……

不讀

書店賣普魯斯特的書

不附贈遙控器,

你無法將頻道轉(zhuǎn)換到

足球賽

或益智問答節(jié)目,以贏得一臺富豪汽車。

 

我們的壽命變長,

精確度卻減小,

句子也變得更短。

我們旅行得更快,更遠,更頻繁,

帶回的不是回憶而是投影片。

這張是我和某個家伙。

那張是我的前夫吧。

這里大家都沒穿衣服,

所以想必是在海濱某個地方。

 

七大冊——饒命呀。

難道不能概述,簡化

或者最好用圖解的方式嗎?

看過一套題為《玩偶》的系列小說,

但我嫂嫂說是另一個姓氏以“普”開頭的人寫的。

 

順便問問,他到底是誰???

他大概臥床寫作多年吧。

一頁一頁,

以受限的慢速。

但我們以五檔極速前行,

而且——阿彌陀佛——還挺健康的。

憑記憶畫出的畫像

一切似乎都吻合。

頭型,五官,身高,輪廓。

然而卻無相似之處。

也許不是那樣的姿勢?

色調(diào)不同?

也許身子應(yīng)該再側(cè)一點,

好像注視著什么?

手里拿個東西如何?

自己的書?別人的書?

地圖?放大鏡?釣線輪?

還是他該換穿別的衣服?

九月戰(zhàn)役?的軍裝?集中營的囚服?

那個衣柜里的風衣?

或者——仿佛走向?qū)Π丁?/p>

腳踝,膝蓋,腰,脖子,

已然淹沒?光著身子?

如果加個背景呢?

譬如未修整的草地?

燈芯草?樺樹?多云的美麗天空?

也許他身邊少了個人?

跟他爭吵?說笑?

玩牌?飲酒?

數(shù)名女子?一名?

他或許正站在窗邊?

正走出家門?

家人?朋友?

腳邊有只流浪狗?

還是擠身人群之中?

不對,不對,全搞錯了。

他應(yīng)該只身一人,

有些人是適合那樣的。

也許沒那么親密,那么近距離?

遠一點?再更遠一點?

在畫面的最深遠處?

即便他喊叫

聲音也傳不到的地方?

那么前景該畫什么呢?

噢,什么都行。

只要是一只

剛好飛過的鳥。

無需地質(zhì)學家的專業(yè)知識和技能,

對磁鐵、曲線圖表和地圖嗤之以鼻——

夢在剎那間

將群山堆放我們面前,

和現(xiàn)實一樣穩(wěn)固。

 

有了群山,然后是山谷,

基礎(chǔ)建設(shè)完善的平原。

無需工程師,承包商,工人,

挖土機,推土機,建材供應(yīng)——

狂暴的公路,速成的橋梁,

立即冒出的人口稠密的城市。

無需導(dǎo)演,擴音器,和攝影師——

群眾完全明白何時該嚇唬我們,

何時該消失。

 

無需技術(shù)嫻熟的建筑師,

無需木匠,砌磚匠,泥水匠——

小徑上突然出現(xiàn)一間玩具似的屋子,

屋內(nèi)有回蕩著我們腳步聲的巨大客廳,

以及堅固的空氣墻。

 

不但講究氣派而且力求優(yōu)雅——

特別訂制的表,一整只的蒼蠅,

鋪著繡花桌布的餐桌,

一顆齒印斑斑被咬過的蘋果。

 

而我們——不像馬戲班雜技演員、

魔法師、巫師和催眠師——

我們無羽毛就能飛翔,

用眼睛點亮黑暗的隧道,

以未知的語言滔滔不絕交談,

不僅與任何人,而且與死人。

 

另有額外好禮——盡管享有自由,

可多方擇稱心合意之物,

我們被云雨之情所

迷,深陷綺境——

在鬧鐘鈴響之前。

 

他們能告訴我們什么,解夢之書的作者,

研究夢的符碼和征兆的學者,

備有心理分析躺椅的醫(yī)生——

若有任何共識,

純屬偶然,

只基于一個理由:

在我們做夢之際,

在它們陰暗與閃爍之際,

在它們并聯(lián)多樣、不可思議之際,

在它們?nèi)我庑袆佑炙南驍U張之際,

有時即便一個清楚的意思

也可能悄悄流失。

驛馬車上

我的想象力判處我踏上這趟旅程。

驛馬車車頂上的箱子和包裹濕透了。

車內(nèi)擁擠不堪,喧鬧,窒悶。

有一個滿身是汗的矮胖主婦,

一個抽著煙斗,帶著一只死野兔的獵人,

緊抱著一壇酒,打著鼾的修道院院長,

一個抱著哭紅了臉的嬰孩的保姆,

一個不停打嗝的微醺商人,

一個因上述原因惱怒的女士,

此外,還有一個拿著小喇叭的男孩,

一只被虱子叮咬的大狗,

和一只關(guān)在籠子里的鸚鵡。

還有那個我因他而搭上車的人,

幾乎淹沒于其他人的包裹當中,

但他在那里,他名叫尤利烏什·斯沃瓦茨基。

 

他顯然一點都不熱衷交談。

他自皺巴巴的信封拿出一封信,

他一定看過很多遍了,

因為信紙邊緣有磨損的痕跡。

一朵干掉的紫羅蘭自紙頁間掉落,

??!我倆同聲驚呼,飛快將之接住。

 

或許我該趁此大好時機告訴他

久藏于我心中的想法。

抱歉,先生,這事既急迫又重要。

我來自未來,我知道后來的發(fā)展。

你的詩將廣受喜愛和賞識,

你將與君王們同葬于瓦維爾城堡。

 

可惜,我的想象功力不足以

讓他聽到或起碼看到我。

他甚至未察覺我拉他的衣袖。

他平靜地將紫羅蘭輕放回紙頁間,

將信紙裝入信封,再放進行李箱內(nèi)。

他看了一眼雨痕斑斑的窗戶,

起身,扣上斗篷,擠到門邊,

然后呢——在下一站下車。

 

我盯著他看了好幾分鐘。

他帶著他那個行李箱離去,身形瘦小,

直往前行,低垂著頭,

仿佛知道自己是個

無人等候的人。

眼前如今只剩臨時演員。

拿著哨子的班長,跟在身后氣喘吁吁的新兵們,

滿載豬仔的馬車,

以及兩匹精力充沛等待上鞍的馬。

撐著雨傘的大家族。

埃拉在天堂

向上帝祈禱,

全心全意地祈禱

讓她變成一個

快樂的白種女孩。

如果這樣的改變已來不及,

那么至少,噢上帝,瞧我有多重,

起碼讓我體重減半吧。

但仁慈的上帝回答:不行!

祂只是把祂的一只手放在她心上,

察看她的喉嚨,摸摸她的頭。

而這一切完畢后,祂說:

你的到來,讓我心喜,

我的黑松弛劑,歌唱的圓木頭。

維梅爾

只要阿姆斯特丹國家美術(shù)館畫里

那位靜默而專注的女子

日復(fù)一日把牛奶從瓶子

倒進碗里

這世界就不該有

世界末日。

形而上學

存在過,消失了。

存在過,所以消失了。

依循始終如一的不可逆的順序,

因為這就是結(jié)局已定的比賽規(guī)則。

老掉牙的結(jié)論,本不值得一寫,

若非那是確鑿的事實,

恒久不變的事實,

放諸宇宙皆準,現(xiàn)在和未來:

某個事物在結(jié)束前

的確存在,

連你

今天吃過豬油渣面一事也是。

辛波斯卡生前使用的書架。

辛波斯卡生前家中擺放的小物件。

辛波斯卡收集的打火機和她的一些文件。

辛波斯卡生前使用的打印機。

  1. 即凱瑟琳大帝(Catherine the Great,1729—1796),俄羅斯帝國最為知名,也是統(tǒng)治時間最為長久的女沙皇。
  2. 阿爾塔米拉洞窟(Altamira),史前人類活動遺址,位于西班牙坎塔布利亞自治區(qū)的桑蒂利亞納·德耳馬爾附近。1984年,被列入世界遺產(chǎn)名錄。
  3. 汪達爾人(Vandal),古代日耳曼人部落的一支,曾在羅馬帝國末期入侵羅馬。
  4. 尼布甲尼撒(Nebuchadnezzar,約公元前634—562),古巴比倫第四王朝國王。
  5. 蒙特祖瑪(Montezuma,約147—1520),古墨西哥阿茲特克帝國的最后一任國王。
  6. 塞米勒米斯(Semiramis),傳說中的亞述女王。
  7. 有孔蟲(foraminifera),一種古老、有殼的海洋原生動物,能分泌鈣質(zhì)或硅質(zhì),形成外殼,殼上有一大孔或多個細孔,以便伸出偽足,因此名為“有孔蟲”。其種類繁多,大致可分為浮游性和底棲性兩類。浮游性有孔蟲漂浮水中,可廣泛分布;底棲性有孔蟲生存于海底,活動范圍較小。有孔蟲由寒武紀開始便不斷演化,演變迅速且愈來愈繁盛,常成為相關(guān)年代的重要標準化石。其體積小,不同種類有特定生存領(lǐng)域,可揭示古環(huán)境與古氣候訊息,故亦為頗佳的指相化石。有孔蟲在定年、演化、地層對比、地層劃分、海洋地質(zhì)研究等領(lǐng)域,都很有作用。
  8. 普魯斯特(Marcel Proust,1871—1922),法國小說家,著有長達七卷,厚四千余頁的名作《追憶似水年華》(à la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詩中“另一個姓氏以‘普’開頭的人”應(yīng)指波蘭小說家波列斯拉夫·普魯斯(Boles?aw Prus,1874—1912),其長篇小說《玩偶》(Lalka)于1887—1889年間以連載方式發(fā)表,1890年結(jié)集出版。
  9. 九月戰(zhàn)役,指的是1939年9月波蘭抵抗德國入侵的保衛(wèi)戰(zhàn),以失敗告終。
  10. 尤利烏什·斯沃瓦茨基(Juliusz S?owacki,1809—1849),波蘭最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
  11. 此詩中的埃拉,為著名美國黑人女歌手埃拉·費茲潔拉(Ella Fitzgerald,1917—1996)。
  12. 此詩中,指的是荷蘭畫家維梅爾(Johannes Vermeer,1632—1675)的名作《倒牛奶的女人》中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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