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想象的力量

“事情來自豐富的想象，”做學(xué)問的人這樣說。我屬于很受想象影響的人。人人都會跟想象相撞，有人還被它撞翻。我則被它刺中心窩。我的對策是避其鋒芒，不是擋其去路。我只會跟健康快樂的人交往?？吹絼e人焦慮也會引起我實實在在的焦慮，我的感情經(jīng)常僭奪了別人的感情。

有人咳嗽不止，會鬧得我的肺與喉嚨癢癢的。探望按情分要探望的病人，比探望交情不深、關(guān)系不大的病人更不樂意。我琢磨什么病，就會染上什么病，驅(qū)之不去。有些人讓想象力天馬行空，導(dǎo)致發(fā)燒死亡，我也不會覺得奇怪。

西蒙·托馬斯是一代名醫(yī)。我記得有一天他在一位患肺病的老富翁家里遇到我，正在跟他討論治療方案，他說其中一個方案是讓我答應(yīng)高高興興留下作伴，讓他眼睛看著我朝氣蓬勃的面孔，心里想著我青春煥發(fā)的愉悅與活力，借我身上的精氣使他感到渾身舒泰，病情或許會有所好轉(zhuǎn)。但是他忘了說我的健康或許同時會有所傷害。

加勒斯·維比烏斯研究精神病的本質(zhì)與規(guī)律絞盡了腦汁，結(jié)果理智出了問題，再也不能恢復(fù)正常，簡直可以夸說自己由于聰明而變成了瘋子。有人嚇得不用煩勞劊子手動手就先完蛋了。有人給人松了綁聽到赦令后，一時大喜過望猝死在斷頭臺上。

想象力活躍波動時，我們出汗、發(fā)抖、臉色發(fā)白發(fā)紅；躺在羽毛床上，覺得身子激動不已，有時甚至為之窒息。就是在睡夢中，旺盛的青春會使人欲火中燒，也會迷迷糊糊滿足自己的性要求。

仿佛正在云雨一番，

濃露滴滴弄臟了衣衫。

——盧克萊修

看到有人上床時頭上沒有角，一夜之間長了出來，雖然這也不是什么新鮮事，可是意大利國王西魯斯一事還是值得一提。他白天興致勃勃觀看斗牛，整夜做夢自己頭上長了角，后來也靠了想象的力量，額上真的長出角來。

克羅瑟斯的兒子生來發(fā)聲極差，父親將死時悲痛倒使他有了好嗓音。安條克看到斯特拉托尼絲的美貌，刻骨銘心想得發(fā)了高燒。大普林尼說他看到呂西烏斯·科西蒂烏斯在新婚之日由女人變成了男人。蓬塔努斯和其他人都講述過去幾個世紀(jì)里在意大利發(fā)生這類雌雄變性的事。由于他自己與母親的急切愿望，

伊菲斯完成了女孩時要做男人的宿愿。

——奧維德

經(jīng)過維特里·勒·弗朗索瓦時，我可以看見一個男子，蘇瓦松的主教給他行堅信禮時起名日耳曼，但是那里的村民都認識這個人，看著他在二十二歲前都是女兒身，名叫瑪麗。現(xiàn)在他滿臉大胡子，蒼老，獨身。據(jù)他說，他在跳躍時用了力，男性器官就長了出來。當(dāng)?shù)嘏⒆又虚g至今還流傳一首歌，歌詞中她們相互告誡不要跨大步，怕像瑪麗·日耳曼那樣變成了男孩。這類事雖屬偶然也是常有的，沒什么奇異。因為想象若在這方面可以起作用，它連續(xù)地強烈地專注在這件事上，為了不致屢次三番被這種欲望撩得心火上躥，還不如一勞永逸地讓女孩變成男身。

有人把達戈貝爾國王和圣弗朗索瓦身上的傷疤，歸因于他們的想象——一個害怕生壞疽病，一個思念耶穌受害情景——造成的。有人說身體還可憑想象挪動地方。塞爾蘇斯說到一名教士，他做到靈魂出竅，讓身子長時間不呼吸無感覺。圣奧古斯丁還說出另一人的名字，只要讓他聽到厲聲怪叫，就會昏厥過去，不省人事，任憑別人怎樣搖晃吼叫，指掐火燙都無用，只有等他自己醒來。這時他說自己聽到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發(fā)現(xiàn)身上的掐痕與燙印。他在那個狀態(tài)下既無脈息也無呼吸，這說明他也不是有意不顧自己的感覺。

奇跡、幻覺、魔法和這類奇異功能讓人篤信的主要原因，很可能是來自想象的威力，它對普通人較為軟弱的心靈產(chǎn)生作用。做到他們深信不疑，自以為看到了并沒有看見的東西。

這些作為笑話的新婚夜暫時性陽痿，使我們大家深受其害，見面時不談其他；我依然這樣認為，其實是受了懼怕與擔(dān)心的影響引起的。我有一個朋友，我可以對他像對我自己那樣負責(zé)，我從經(jīng)驗知道，他沒有絲毫懷疑自己有缺陷，也不像中了魔法，只是因為聽了一位友伴講述恰在最不該遇到的時候遇到了一次意外的陽痿；當(dāng)這位朋友處在同樣情景，這個故事駭然出現(xiàn)在他腦海中，強烈刺激了他的想象，以致也遭受同樣的命運，此后這個倒霉的回憶揮之不去，使他屢試屢敗，嚴(yán)重地困擾他、折磨他。

他找到治療方法，用另一種夢幻代替這一種夢幻。這就是自己事先主動承認和說明有這個缺陷，這樣舒緩了他的心理負擔(dān)，若失敗也在意料之中，義務(wù)減輕，壓力也隨之卸去不少。當(dāng)他有機會去選擇一試時，思想輕松舒解，身體處于良好狀態(tài)，在對方完全知情的情況下他嘗試成功，皆大歡喜，病也就這樣霍然而愈了。

若有一次做成，以后決不會不成，除非是真正有障礙。

心靈過度渴望或尊重時，才要在這類事上擔(dān)心發(fā)生這樣的不幸，尤其在倉促無備的情況下。情急中難以恢復(fù)鎮(zhèn)靜。我還知道有人做這事適可而止，讓這份瘋狂的勁頭平靜下來，他隨著年齡增長，由于較少逞能也就較少無能。還有一個人聽朋友保證說，學(xué)會了一套魔法對策自能永葆青春。這怎么一回事值得我在此一提。

一位出身名門的貴族，是我的知友，跟一位美貌的女士結(jié)婚，那個曾經(jīng)追求過她的人也參加婚禮。這使他的朋友很為難，尤其是一位老太太，他的親屬，婚禮由她主持，還在她的家里舉行，擔(dān)心那個客人施展那些魔法；她把心事告訴了我。我請她把這事放心交給我辦。我的珍藏盒里恰好有一枚扁平的小金幣，上面鐫刻幾位天使，放在頭蓋骨部位，可以防暑止頭痛。把它縫在帶子里系住下巴就不致落下。這就是我們談的那個幻覺的偏方。

這個奇怪的禮物是雅克·佩爾蒂送給我的。我想起來就派上了用場。我對伯爵說他可能像其他人要碰運氣，賓客中有人要給他制造麻煩，但是他放心去睡，我做朋友會幫他一把，對于他的需要，我有能力施展奇術(shù)，只是他要名譽擔(dān)保嚴(yán)守秘密；夜里有人會給他送上宵夜，他若情況不妙，只需給我遞個暗號。他到了時候果然精神萎靡、垂頭喪氣，陷入了想象混亂，給我送來了信號。

我告訴他，他借口要把我們趕出去，從床上起來，鬧著玩似的剝下我身上的睡袍（我們兩人身材相差無幾），穿在自己身上，直至執(zhí)行完了我的指令為止。指令如下：等我們走后，他就去解手；把某些禱詞念三遍，做某些動作；每次念的時候，把我交到他手中的緞帶系在腰里，注意讓緞帶上的圖像處于某個位置。這樣做完后，拉緊緞帶，不讓它松開或移位，他可以放心大膽去干那件事，不要忘記把我的睡袍鋪在床上蓋住他們兩人的身子。

這樣裝神弄鬼具有良好的療效，在思想上不會不去琢磨這么古里古怪的做法必然有其神秘的道理吧?？盏臇|西產(chǎn)生實的分量，令人肅然起敬?？傊?，可以肯定的是金幣上那些文字壯陽的效果要勝過防暑，付諸行動要好于防治。我也是一時高興與好奇才去做這件事，其實與我的真性情相去甚遠。我反對裝腔作勢，故弄玄虛，憎恨玩弄小詭計來讓大家好玩，給某人出力。行為雖不惡劣，但做法卻不敢恭維。

埃及國王阿瑪西斯二世娶希臘美女拉奧迪斯為妻；他在其他一切場合都意氣風(fēng)發(fā)，跟她行房事總是力不從心，認為這是某種魔法作祟，威脅要殺死她。因為這類事出于胡思亂想，拉奧迪斯讓他向神求助，國王向維納斯許愿，獻祭后的第一夜，他就神奇地恢復(fù)正常。

女人不該用小娘兒的爭吵或躲閃的態(tài)度來對待我們，這會燃起而又熄滅我們的心火。畢達哥拉斯的兒媳說，女人跟男人睡覺，應(yīng)該把羞恥心與短裙一起拋開，重新穿起襯裙時再擺出羞顏。求偶者數(shù)次受不同的驚嚇，很容易失去心情。想象會使男人感到羞慚（只是最初幾次交歡會有這樣感覺，因為那時更加熱情澎湃，迫不及待，還因為初試云雨尤其害怕失?。?，開局不利，這種挫折引起焦慮不安，一直會影響到日后的機會。

夫婦有的是時間，不必要倉促行事，也不必要沒有準(zhǔn)備就要一試；新婚之夜充滿激情和興奮，不妨等待另外更為隱秘平靜的機會，與其出師不利引起驚愕失望而貽害終身，還不如無可奈何地讓洞房之夜虛度。在結(jié)合以前，有障礙者必須分幾次試試勃起與送入，不要強求，固執(zhí)地想證明自己一定是行的。那些知道自己生來器質(zhì)聽話的人，只需要去拆穿心態(tài)的詭計。

誰沒見過這個器官自作主張，不聽使喚，當(dāng)我們不想做什么時卻不合時宜地躍躍欲試，當(dāng)我們最需要時又不合時宜地萎靡不振，強烈否定我們意志的權(quán)威，對我們內(nèi)心的與手工的哀求不屑一顧，就是一個勁兒不接受。這玩意的背叛固然需要譴責(zé)，給予量刑，可是若出錢聘我辯護這件案子，我就會懷疑到我們身上的其他器官——都是它的同伴——嫉妒它的用途那么受重視，那么受寵幸而懷恨在心，蓄意跟它鬧，串通一起來作弄它，實際上是把大家的過錯不懷好意地怪在它一個身上。

因為我請你們想一想，我們身上是不是也有一個什么器官，經(jīng)常拒絕按照我們的意志采取行動，或者經(jīng)常違反我們的意志貿(mào)然行動。每個器官都有自己的情欲，情欲的蘇醒與沉睡都不需要我們的批準(zhǔn)。多少次我們臉部出現(xiàn)勉強的表情，是在給現(xiàn)場的人泄露出我們內(nèi)心隱藏的想法。促動這個器官的同樣原因，也在我們不知不覺間促動心、肺和脈絡(luò)；看到一件悅目的東西，會在我們體內(nèi)不察覺地燃起熱情的火焰。難道只有這些肌肉、這些血管既不需要我們的意志掌控，也不需要我們思想承認就會膨脹，就會收縮的么？

遇上欲望與恐懼時，我們沒有下命令要頭發(fā)倒豎，要皮膚發(fā)顫。手經(jīng)常自動伸到我們沒送它去的地方。舌頭自會發(fā)硬，聲音自會哽咽。甚至沒東西放進油鍋時，我們也樂意節(jié)食，吃與喝的胃口不為所動，還是會牽動所屬器官，不多不少恰似另一種胃口；由著它自己高興，也會把我們撂下不顧。清胃的器官有自己的脹縮規(guī)律，不理睬我們的意見；排泄的器官也復(fù)如此。

為了證明我們意志的絕對權(quán)威，圣奧古斯丁聲稱見過一個人，能夠命令他的屁股要放多少屁都可以。圣奧古斯丁的注疏者維維斯，又加上他那個時代的例子，說還有人按照詩歌的音律來放屁的，不要因此設(shè)想這個器官會絕對言聽計從；一般說來也有不安分與魯莽的。我還認識一個人搗蛋蠻橫，四十年前他逼他的師傅不停地放屁，不容他喘口氣，這樣把他送上了西天。

為了貫徹意志的權(quán)利，我們提出這項責(zé)難，但是實際上?？煽吹揭庵疽灿行袨椴卉墸宦犜?，揭竿而起造反的呢！它難道總是要我們要它所要的嗎？它不是經(jīng)常要我們不許它要的，以致造成我們明顯的損失嗎？它會好好聽從我們理智的結(jié)論嗎？

最后，我要為我的當(dāng)事人閣下發(fā)言，“請大家考慮這樣的事實，我的當(dāng)事人的案子跟大伙的關(guān)系是密不可分的，鑒于控辯雙方的情況，不把這些論據(jù)與責(zé)難分攤給上述同伴。而今不分青紅皂白把罪名都扣在它一個頭上，從而控方的敵意與非法性不就昭然若揭了么”。

不管怎樣，大自然根本無視法官與律師在吵架與判決上白費力氣，還是我行我素；讓這個器官擁有一種特權(quán)，給世人實行傳宗接代之大業(yè)，這實在是太有道理了。就是蘇格拉底也說繁衍生息是神圣的事業(yè)；包含愛、永生的欲望和不朽的精靈本身。

可能由于想象的作用，有個人在我們這里治愈了頸淋巴結(jié)核，而他的同伴就沒治愈又把這病帶回了西班牙。這說明為什么這類事情傳統(tǒng)上要求心理作好準(zhǔn)備。為什么醫(yī)生在治療以前反復(fù)誑說可以手到病除，是建立病人的信心，最終不也可以讓想象的作用去彌補藥物的無效？他們知道有一位神醫(yī)在留給后世的著作中說過，有些人一看見藥對病就有了起色。

恰好現(xiàn)在心血來潮讓我想起了一個故事。是先父的一名懂配方的仆人告訴我的。樸實的瑞士人，這個民族的人不虛榮不說謊。他認識已很久的一名圖盧茲商人，身體虛弱，患結(jié)石病，經(jīng)常需要服草藥，根據(jù)病情要求各個醫(yī)生開了各種不同的方子。藥送來后，按照平時常規(guī)的服用方法一樣不漏，經(jīng)常還摸一摸藥是否太燙。他躺下，翻身，要做的動作都做完，就是不讓人給他灌藥。

儀式后，藥劑師退出，病人感到舒適，仿佛真的服過了藥，他也覺得像服了藥的人一樣見效。要是醫(yī)生認為療效還不夠好，同樣方式再做上兩三次。我的見證人發(fā)誓說，為了節(jié)省開支（因為他像真的用藥那樣付錢），病人的妻子有幾次嘗試叫人摻上些溫水，一試就看出是用了假藥，因為毫無效果，必須重新再來。

有一位婦女，以為吃面包時吞下了一只別針，大叫大鬧，好像卡在咽喉里痛得不可忍受。由于表面看來既無腫脹也無異狀，一個有經(jīng)驗的男人斷定只是咽面包時哽了一下造成的幻覺與心理作用。他讓她嘔吐，在嘔吐物中偷偷放了一只彎曲的別針。這位婦女以為吐了出來，頓覺痛感全失。我知道有一位貴族在家里宴請客人，三四天后開玩笑胡說把一只貓做在面食里讓他們吃了下去（其實沒這回事）；賓客中有一位小姐聽了大駭，嘔吐不止，高燒不退，從此一病不起，再也沒有救回來。就是牲畜也像我們一樣受到想象的影響。比如狗，失去主人也會傷心而死。我們也看到狗在夢中會吠叫扭動，馬會長嘶掙扎。

這一切都可以說明精神與身體的密不可分，相互傳遞彼此的感應(yīng)。想象有時候不但影響到本人的身體，也影響到他人的身體，那是另一回事了。這就像一個身體把自身的病害傳染給周圍的人，在瘟疫、天花和紅眼病中見到的相互傳染：

好眼見到病眼如同針扎一般，

許多病會在人體內(nèi)傳染。

——奧維德

同樣，想象受到激烈震動，也會放出利箭傷及外界物體。遠古時代說斯基泰王國有些婦女，若對某人懷恨在心，對他看一眼就可把他殺死。烏龜與鴕鳥用目光就能孵卵，說明他們的目光有射精功能。至于巫師，被人家說起來眼睛都很毒，見誰傷誰：

我不知道我的羔羊被哪只眼睛懾服了。

——維吉爾

對我來說，魔法師是缺乏誠信的人。我們從經(jīng)驗知道女人會給自己腹內(nèi)的胎兒打上幻覺的烙印，那個生下摩爾人的女人就是個例子。有人領(lǐng)了—個比薩附近的女孩，來到波希米亞國王和皇帝查理面前，她全身長硬毛，據(jù)她母親說是在懷孕時期，?？磼煸诖差^的施洗約翰穿獸皮的圖像。

動物也一樣，例如雅各的羊群皮毛變色，鷓鴣和野兔在山中被雪染成白色。最近看到家里一只貓窺視樹枝上的一只鳥，四目對視了好一會兒，不知是受自己想象的迷惑，還是被貓的磁力吸引，像死了似的跌落在貓爪子之間。愛鷹獵的人聽說過馴鷹人的故事，他舉目死盯著空中飛翔的一只鳶子，打賭說單用目力就可把它拉回地面，據(jù)人說果然做到了。這些故事我在此借用，也因為對說故事人的真誠深信不疑。

推理是我做的，都從理智出發(fā)，而不是從經(jīng)驗出發(fā)；每個人都可加上自己的例子；舉不出例子的也不妨相信其有，因為世上事無奇不有。

要是我的例子舉得不恰當(dāng)，望其他人為我舉例。

因而，在我對人類習(xí)俗與行為的研討中，稀奇古怪的見證只要是可能的，都當(dāng)作真人真事來使用。不論是否發(fā)生過，在巴黎或在羅馬，在此人還是那人身上，這總是人類才干的一種表現(xiàn)，敘述出來對我也是有益的啟示。虛的也罷，實的也罷，我都同樣看待，為我所用。歷史書中記載的形形色色事件，我有意采用最珍貴最值得記憶的內(nèi)容。有的作者著書，其宗旨是敘述發(fā)生的事。而我的宗旨——若做到的話——是敘述可能發(fā)生的事。哲學(xué)中缺乏依據(jù)時是允許提出相似性的假設(shè)的。我并不這樣做，在這方面我超過一切歷史的真誠，簡直似宗教般的迷信。凡是我舉的例子，不論是我聽到的，做過的或說過的，我嚴(yán)禁自己擅自對情境作出任何細微和不必要的改動。我的良心決不會去偽造一絲一毫，我的知識那就不好說了。

在這方面，我有時想由一位神學(xué)家，一位哲學(xué)家和那些眼力正確，下筆謹慎的有識之士寫歷史可能更為合適。他們怎么可能信任一個民間信仰呢？怎么對陌生人的思想負責(zé)，把他們的臆測當(dāng)作一回事呢？對于眼前發(fā)生涉及眾人的行動，就是把他們拉到法官面前宣誓，他們也決不會提供證詞的。他們對那些人并不熟悉，也就不會對他們的意圖給予充分的擔(dān)保。

我認為寫古代事比寫現(xiàn)代事少擔(dān)風(fēng)險；因為作家只是報告一件取自別人的事實。有人力促我寫當(dāng)代的事，認為我觀察事物的目光跟別人相比較少感情色彩，也更貼近，因為命運讓我有機會見到各方面頭面人物。但是他們沒說的是，即使給我像歷史學(xué)家薩盧斯特這樣的榮耀，我也不會費這份心的；因為我是責(zé)任、勤奮和恒心的死敵；長篇大論的描述最不符合我的寫作風(fēng)格；經(jīng)常寫寫停停缺乏連貫，既無章法也不深入主題，對于日常事物還不如孩子知道怎樣用詞造句。

然而我知道說的事我會說得很好，以我的力量來操縱題材；我若由別人指揮著寫什么，必然達不到他的要求；由于我這人的自由太自由，會按照自己的心意，根據(jù)事物的情理，發(fā)表出來一些人人口誅筆伐的悖論。普魯塔克對我們談到他寫文章時，舉的例子都面面俱到，不容置疑，那是別人的作品；舉的例子對后世有益，像一盞明燈照亮通往道德的道路，這是他的作品。

一部舊賬本不是一帖藥，寫成這樣那樣的還不至于危險。

1. 據(jù)說法國國王有治病的天賦。自從弗朗索瓦一世在馬德里遭到囚禁（1525—1526）以來，患淋巴結(jié)核的西班牙人越過比利牛斯山讓法國國王撫摸治病。文獻中有幾處提到法國國王以虔誠感動上天后具有特異功能治病的事例。
2. 傳說一位白人公主，生下了一名黑孩子，被控與人通奸，希臘醫(yī)生希波克拉底解釋說這是公主床邊放了—張黑人肖像畫日常看到所致，遂得到赦免。
3. 雅各的羊群皮毛變色，事見《圣經(jīng)·創(chuàng)世紀(jì)》第30章。雅各把各種樹枝剝皮，插在水溝和水槽里呈各色斑紋，羊群來喝時對著交配，就會生下皮色與樹紋相吻合的小羊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