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住手中沙
陽光真好。
所有的陽光日我都覺得很幸福。
陽光照在我的書桌上,樓下一群連幼兒園還沒資格上的孩子們在老人的看護下正在咿咿呀呀,或者嘰哩哇啦。時間真快,不久前荷包也忝列其中呢。
時間就是手中沙。
剛結(jié)婚不久,各路人馬都來勸說我要孩子。我一律振振有詞地頂回去:“我認為二十當頭的這十年比三十當頭的這十年有質(zhì)量多了。我要把握住這段時間,做一個自由的人。”其實,怎么自由才算自由?怎么把握才叫把握?把握就是握緊手中沙,眼睜睜看著它簌簌落下。
過了三十歲,忽然有一天,生物鐘當當?shù)厍庙?,覺得兩只胳膊空空蕩蕩,想要抱著一團軟軟的肉,親它愛它。路上看到小嬰兒就走不動路,回到家賴著老公:你假裝是個小嬰兒好吧?你假裝喊我媽媽好吧?老公左擋右擋,不勝其煩。其實我也很煩:喂,這個人怎么這么大一只,太不好玩了!
于是有了荷包。荷包四個月大的時候春暖花開,第一次抱著他到樓下游行,原以為他會心花怒放,沒想到小人兒從頭到尾表情嚴肅,甚至不抬眼睛看東西。后來才想,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沒見過的,他沒見過路邊那么茂盛的薔薇花,沒見過汽車,沒見過高樓,沒見過那么多的人,也許他很恐懼,就像我們忽然深陷到一群群恐龍、一群群猛犸的包圍中一樣。但他不會表達,他甚至也不哭,只是很沮喪,這個世界仿佛不如他的意。
而我緊張地抱著我的肉寶寶,像每個人都要搶走他一樣,真是“敝寶自珍”。
再不久,荷包加入到一堆尿布小孩之列,開始在樓下歪歪扭扭地走路,哇啦哇啦地學(xué)說話。我在樓上看書,常常聽見他興高采烈地到處招呼人:呀呀——!呀呀。其實是“爺爺”。
我看一會兒書,就站在窗口往下看,看著荷包四處奔跑著,積極地展開他在這個世界上最初的社交?;盍巳鄽q,這種場景最讓我覺得現(xiàn)世安穩(wěn),歲月靜好。
再然后,荷包要上幼兒園了。第一天送他上幼兒園,他不知所以高高興興地去了。下午去接的時候,老遠地看見他被老師抱著站在門口,眼睛里噙著一顆小淚珠。抱著哄著往家的方向走了好遠,那滴眼淚才順著小臉蛋流下來,叮咚一聲落在我的肩膀上。
當媽的都會永遠記得那滴含了很久的小淚珠。
后來就愛上了幼兒園。每天早晨,荷包高高興興地去上學(xué),走到樓梯拐角處的時候響亮地給著我飛吻:媽媽我愛你,媽媽再見,媽媽你關(guān)上門吧。
于是,陽光好的時候,滿世界都是一兩歲小小孩兒吱吱呀呀的聲音,里面卻不再有荷包了。
現(xiàn)在呢,荷包長成了一個少年,在少年的世界里生活。那個世界他的媽媽進入的時候需要敲門。
在他全心全意依靠我的時刻,我給了所有我能給的。但不管怎么努力,生命就是欠缺和遺憾。
曹文軒在《草房子》里說:也許,我們誰也無法走出自己的童年。
那其實是一句傷心的話吧。
懷荷包的時候,曾經(jīng)做過一個夢,大早晨搖醒老公強迫他聽——有個白白胖胖的嬰兒,遠遠地坐在地上,喊我媽媽。
時間,你是手中沙,你在不停落下。
我只能記住你揚起的金色粉塵,記住你帶來的溫柔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