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者序
古往今來,在眾星爭輝的詩的星空中,只有屈指可數的星斗閃射出耀眼的光芒,十九世紀三四十年代俄羅斯偉大詩人萊蒙托夫,就是這樣一顆放著異彩的巨星。
萊蒙托夫(1814―1841)只活了27 歲,生前始終是個青年詩人,但他是不朽的,他比許多白發(fā)蒼蒼的老詩人活得更久長,他死后一個半世紀以來,世界上知道他名字的人越來越多。萊蒙托夫的詩歌天才,由于他過早地離開人世而沒有得到充分施展,成為一曲沒有唱完的歌,但他所留下的文學遺產,就足以顯示他的思想深度和藝術高度了。
沙皇尼古拉一世鎮(zhèn)壓十二月黨人起義的槍聲,驚醒了包括萊蒙托夫在內的整整一代人,而作為這一代人的杰出代表,他又被沙皇走卒致普希金于死命的槍聲進一步喚醒,于是他那火山般的胸中迸發(fā)出了憤怒的巖漿,他那憂國憂民的心底噴吐出了反對沙皇專制和農奴制度的時代最強音:
你們即使傾盡全身的污血,
也洗不凈詩人正義的血痕!
——《詩人之死》
這首字字驚心、聲聲動魄,充滿復仇呼聲的抒情詩杰作《詩人之死》,像一柄寒光閃閃的利劍,直刺進殺害普希金的兇手及其上流社會的幕后策劃者的心臟,危及他們的總后臺沙皇尼古拉一世的整個專制統(tǒng)治?!对娙酥馈芬虺隽巳嗣竦男穆暥谷R蒙托夫一舉成名,但同時,詩人也因此觸怒了沙皇尼古拉一世而立即被捕并遭流放,遭受長達四年的迫害,直至落得個與普希金同樣悲慘的結局。真是禍殃與榮譽齊來,荊冠與桂冠同戴。但是萊蒙托夫奮勇地擔當起歷史落到自己身上的重任,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大無畏氣概,繼承十二月黨人和普希金未竟的爭取自由的神圣事業(yè),在普希金死后四年多一點的時間里,寫下了浪漫主義詩歌杰作《惡魔》《童僧》,史詩《沙皇伊凡·瓦西里耶維奇……之歌》,開俄羅斯心理小說之先河的不朽的長篇小說《當代英雄》,以及思想、藝術均攀俄羅斯詩歌高峰的大量抒情詩等各類優(yōu)秀作品。在屢遭沙皇當局(沙皇甚至還親自插手)迫害并被兩度流放到高加索前線去送死的惡劣條件下,詩人不顧個人安危,寫出了這么多“犯上作亂”的作品,這正是詩人非凡的品格的一種生動的體現。
《詩人之死》是萊蒙托夫的成名作,但這不是他創(chuàng)作的起點,在寫出《詩人之死》以前,他已默默無聞地在這一“立意在反抗,指歸在動作”(魯迅語)的創(chuàng)作途程中跋涉了近十個春秋,寫下了三百多首抒情詩、十四首長詩、五個劇本以及幾部未寫完的小說。萊蒙托夫走上這條創(chuàng)作道路,從不去考慮將獲得什么名聲,只是在非寫不可的創(chuàng)作沖動下傾吐自已的愛憎。《詩人之死》的問世,既是順應歷史潮流的產物,也是藝術上長期錘煉、水到渠成的結果。對詩人來說,悲憤交加的心情壓倒了一切,無名可求,即使有,也僅是厄運臨頭的不祥之兆;無利可逐,根本談不上出版,只能以手抄本流傳。甚至當萊蒙托夫成了譽滿全俄羅斯的詩人以后,他對自己的作品仍嚴格要求,絕不讓一絲名利觀念玷污他神圣的創(chuàng)作事業(yè)。他生前自己選編了一本詩集,從四百首抒情詩中僅選了二十六首,二十多部長詩中僅納入兩首,這在一般名作家來說恐怕是不可思議的。但這恰恰也是詩人品格的非凡之處。
萊蒙托夫身為禁衛(wèi)軍驃騎兵團騎兵少尉而能反叛沙皇,在上流社會的長期耳濡目染下仍能無情揭露它的虛偽和冷酷,這在當時是難能可貴的,這與其一段特殊的生活經歷和坎坷遭遇有關。他于1814年10 月15 日出生在莫斯科一個門第不高的退休軍官(大尉)家庭。出世后幾個月即被帶到外祖母家養(yǎng)育。外祖母是個出身于名門望族斯托雷平家族的大地主,與上流社會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萊蒙托夫3 歲喪母后,外祖母就迫使他與父親生離死別, 想把他永遠留在自己身邊。這給詩人幼小的心靈蒙上了悲劇的陰影。外祖母虐待農奴的殘酷行徑,更使萊蒙托夫過早地目睹了人間的不平,親戚中流傳的關于波羅金諾戰(zhàn)役和十二月黨人的回憶,莊園里關于拉辛、普加喬夫等“伏爾加河兩岸的強盜”的傳說,在詩人童稚的心中激起一種對自由的憧憬。外祖母為他創(chuàng)設的優(yōu)越的家庭教育條件,莫斯科大學附設貴族寄宿中學的人文熏陶,莫斯科大學以赫爾岑、別林斯基等人為代表的進步思潮,給了詩人從文化和政治兩方面接受進步影響的渠道。但這是外因,起決定作用的還是內因,萊蒙托夫對理想的執(zhí)著追求,品質的正直純真,使他從內心深處鄙視上流社會的冷酷虛偽和同時代人的茍且偷生,從而形成了一種孤傲的性格。這種性格雖然有其遠離人民的階級局限性,但畢竟是一種使詩人出污泥而不染的精神力量。應該說這是萊蒙托夫品格的又一非凡之處。
萊蒙托夫氣度不凡的人格產生了他作品的獨樹一幟的風格。萊蒙托夫是偉大的詩人,又是杰出的小說家和戲劇家,但無論是小說還是劇本,都明顯地洋溢著他的詩人氣質和詩歌天才,例如他的代表作之一《當代英雄》,就顯示了高超的情景交融的技巧,充滿了詩情畫意。作為詩人的萊蒙托夫,受拜倫和普希金的影響而不落拜倫或普希金的窠臼,他獨辟蹊徑,譜寫出了震人心魄的悲吟與怒號相交織的時代樂章。
顧蘊璞
- 本文原載《外國文學研究》1981年第3期。本序為原文前半部分節(jié)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