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周文
《左傳》
《左傳》是我國第一部敘事詳備的編年體史書。它主要依據(jù)魯國國君的世系,記錄了從魯隱公元年(公元前722)至魯哀公二十七年(公元前468)二百五十四年間,發(fā)生在周王朝和各主要諸侯國之間的歷史事件。在書末還附有魯?shù)抗哪?公元前453)晉國韓、魏、趙三家攻滅智伯之事。
作為一部歷史著作,《左傳》保存了大量的古代史料,內(nèi)容涉及春秋時(shí)期列國的政治、經(jīng)濟(jì)、軍事、外交、文化等方面。它的敘事風(fēng)格委婉詳盡,情節(jié)富于故事性和戲劇性,它所塑造的歷史人物性格鮮明、栩栩如生,人物的對話和論辯思路縝密,生動(dòng)而具有說服力,處處閃爍著思想和智慧的光芒。它在描寫戰(zhàn)爭方面尤為出色,無論對于事件的前因后果、交戰(zhàn)各國的謀略外交,還是戰(zhàn)爭進(jìn)行中的重要細(xì)節(jié)和機(jī)變,都敘述得有條不紊,筆調(diào)靈活多變,行文詳略得當(dāng),體現(xiàn)了作者高超的藝術(shù)表現(xiàn)力。
至于《左傳》的作者,相傳是魯國的史官左丘明,但自唐以后學(xué)者多有爭議,現(xiàn)在一般認(rèn)為,《左傳》的作者應(yīng)該是戰(zhàn)國早期某個(gè)熟悉列國史料的人。
鄭伯克段于鄢
【原文】
初,鄭武公娶于申,曰武姜[1]。生莊公及共叔段。莊公寤生[2],驚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惡之。愛共叔段,欲立之。亟請于武公[3],公弗許。
及莊公即位,為之請制[4]。公曰:“制,巖邑也[5],虢叔死焉[6],他邑唯命。”請京[7],使居之,謂之京城大叔。
祭仲曰[8]:“都城過百雉[9],國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過參國之一[10],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非制也,君將不堪。”公曰:“姜氏欲之,焉辟害[11]?”對曰:“姜氏何厭之有!不如早為之所,無使滋蔓。蔓,難圖也。蔓草猶不可除,況君之寵弟乎?”公曰:“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p>
既而,大叔命西鄙[12]、北鄙貳于己[13]。公子呂曰[14]:“國不堪貳,君將若之何?欲與大叔,臣請事之;若弗與,則請除之,無生民心?!惫唬骸盁o庸[15],將自及。”大叔又收貳以為己邑,至于廩延[16]。子封曰:“可矣,厚將得眾?!惫唬骸安涣x不昵,厚將崩?!?/p>
大叔完聚[17],繕甲兵,具卒乘,將襲鄭,夫人將啟之[18]。公聞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帥車二百乘以伐京。京叛大叔段,段入于鄢。公伐諸鄢。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
書曰:“鄭伯克段于鄢。”段不弟,故不言弟[19];如二君,故曰克;稱鄭伯,譏失教也,謂之鄭志。不言出奔,難之也。
遂置姜氏于城潁,而誓之曰:“不及黃泉,無相見也?!奔榷谥}考叔為潁谷封人,聞之,有獻(xiàn)于公。公賜之食,食舍肉。公問之,對曰:“小人有母,皆嘗小人之食矣。未嘗君之羹,請以遺之。”公曰:“爾有母遺,繄我獨(dú)無[20]!”潁考叔曰:“敢問何謂也?”公語之故,且告之悔。對曰:“君何患焉!若闕地及泉[21],隧而相見[22],其誰曰不然?”公從之。公入而賦:“大隧之中,其樂也融融!”姜出而賦:“大隧之外,其樂也泄泄[23]?!彼鞛槟缸尤绯?。
君子曰:“潁考叔,純孝也。愛其母,施及莊公[24]?!对姟吩唬骸⒆硬粎T[25],永錫爾類[26]?!涫侵^乎!”
鄭伯克段于鄢
【注釋】
[1]武姜:“武”是丈夫的謚號(hào),“姜”是娘家的姓氏。[2]寤生:難產(chǎn)。[3]亟(qì):屢次。[4]制:鄭國地名,在今河南滎陽西北。[5]巖邑:險(xiǎn)要的城邑。[6]虢叔:東虢國國君。[7]京:鄭國地名,在今河南滎陽東南。[8]祭仲:鄭國大夫,字足。[9]雉:古代計(jì)算城墻長度的單位,長三丈,高一丈,為一雉。[10]參國之一:國都的三分之一。[11]辟:通“避”。[12]鄙:邊界的城鎮(zhèn)。[13]貳:雙方共有。[14]公子呂:鄭國大夫。[15]庸:用。[16]稟延:鄭國地名,在今河南延津北。[17]完聚:指修治城郭、集結(jié)兵力。[18]啟之:指開城門做內(nèi)應(yīng)。[19]弟(tì):通“悌”。指對兄長敬愛順從。[20]繄(yī):句首語氣詞。[21]闕:通“掘”。[22]隧:掘地而成隧道。[23]泄泄(yì):形容快樂的樣子。[24]施(yì):擴(kuò)展。[25]匱(kuì):匱乏,斷絕。[26]錫:推及,影響。
【譯文】
當(dāng)初鄭武公從申國娶來妻子,就是后來的武姜,生了莊公和共叔段。莊公出生時(shí)難產(chǎn),驚嚇了姜氏,所以給莊公取名為“寤生”,并且因此厭惡他。姜氏喜愛共叔段,想立其為儲(chǔ)君,屢次請求武公,武公都不答應(yīng)。
等到莊公即位,姜氏為共叔段請求制邑。莊公說:“制是險(xiǎn)要之地,虢叔曾死在那里。別的地方聽您吩咐?!苯嫌谑菫楣彩宥握埱缶┮兀f公便叫共叔段居住在了那里,稱為京城太叔(“大”通“太”)。
祭仲說:“城墻邊長超過三百丈,就是國家的禍害。先王的制度:大都市城墻,長不超過國都城墻的三分之一;中等城市不超過五分之一;小城市不超過九分之一。如今京邑太大,不合制度,恐怕對您不利?!鼻f公說:“姜氏要這樣,我有什么辦法躲避因此產(chǎn)生的禍害呢?”回答說:“姜氏怎會(huì)滿足?不如早作打算,不要使其滋長蔓延。一旦滋生成長起來就難以對付了。蔓延的草還難得清除,何況您被寵愛的弟弟呢?”莊公說:“不義之事做多了必然會(huì)自取滅亡,你姑且等著罷!”
不久,太叔命令西部和北部邊境的一些地方違背莊公,聽從自己。公子呂說:“國家不能有兩個(gè)國君,您打算怎么辦?如果您想將王位讓給太叔,我就請求去侍奉他;如果您不想讓位給他,就請您除掉他,不要使人民有二心?!鼻f公說:“用不著,他會(huì)自取其禍的。”太叔又進(jìn)一步把西鄙、北鄙二地?fù)?jù)為己有,還延伸到廩延。公子呂對莊公說:“行了,他羽翼已豐,會(huì)得到更多擁戴者?!鼻f公說:“他對君王不義,不顧手足之情,勢力雄厚,反而會(huì)垮掉?!?/p>
太叔鞏固城防,聚積糧草,修繕軍備,準(zhǔn)備兵士戰(zhàn)車,打算偷襲莊公,姜氏也作為內(nèi)應(yīng),想替他開啟城門。莊公聽到他舉兵的日期,說:“可以了!”于是命令公子呂率戰(zhàn)車二百輛討伐京城。京城民眾反叛了太叔。太叔逃往鄢邑。莊公又命令討伐鄢邑。五月二十三日,太叔逃往共國。
《春秋》上說:“鄭伯克段于鄢?!惫彩宥尾活櫺值芮檎x,所以不用“弟”字;交戰(zhàn)雙方好像兩個(gè)國君,所以用“克”字。稱莊公為“鄭伯”是譏諷他對弟弟不加管教,也符合鄭國人民的意思。而不寫太叔“出奔”,是責(zé)難莊公有殺弟的動(dòng)機(jī)。
莊公把姜氏安置在城潁,發(fā)誓說:“不到黃泉,不再相見!”不久又后悔。潁考叔是潁谷的地方官,聽說了這事,便來到國都,說是有禮獻(xiàn)于莊公。莊公賜宴,吃飯時(shí),潁考叔把肉放在一旁不吃。莊公問他原因,他回答說:“我有老母,我的食物她都嘗遍了,卻沒嘗過您的菜肴,我想留給她嘗嘗。”莊公說:“你有母親可以孝敬,唯獨(dú)我卻沒有?!睗}考叔說:“敢問這是什么意思?”莊公告訴他其中的緣故,并且講出自己的悔意。潁考叔回答說:“君王有什么好憂慮的!若掘地見泉,在隧道里相見,誰能有非議?”莊公依從了他的辦法。莊公進(jìn)入隧道,唱道:“大隧之中,其樂融融?!苯蠌乃淼乐谐鰜恚溃骸按笏碇?,心情愉快?!庇谑悄缸佑趾秃萌绯趿恕?/p>
君子說:“潁考叔的孝順是純正的。他孝敬愛戴自己的母親,又用這樣的孝敬和愛戴影響了莊公?!对娊?jīng)》上說:‘孝子之心不盡不竭,會(huì)推及影響到他的族類?!f的就是潁孝叔這樣的人吧!”
周鄭交質(zhì)
【原文】
鄭武公、莊公為平王卿士,王貳于虢,鄭伯怨王。王曰:“無之?!惫手茑嵔毁|(zhì)。王子狐為質(zhì)于鄭,鄭公子忽為質(zhì)于周。王崩,周人將畀虢公政[1]。四月,鄭祭足帥師取溫之麥[2]。秋,又取成周之禾。周鄭交惡。
君子曰:“信不由中,質(zhì)無益也。明恕而行,要之以禮[3],雖無有質(zhì),誰能間之?茍有明信,澗、溪、沼、沚之毛[4],、蘩、蕰、藻之菜[5],筐、筥、锜、釜之器[6],潢污、行潦之水[7],可薦于鬼神,可羞于王公,而況君子結(jié)二國之信,行之以禮,又焉用質(zhì)?《風(fēng)》有《采蘩》、《采》,《雅》有《行葦》、《泂酌》,昭忠信也。”
【注釋】
[1]畀(bì):托付,給予。[2]祭足:鄭國大夫。溫:周地名。[3]要(yāo):約束。[4]毛:草。[5](pín)、蘩(fán)、蕰(wēn)、藻:均為野菜。[6]筐、筥(jǔ)、锜(qí)、釜:四種容器。[7]潢污:積水。行(xínɡ)潦(lǎo):流動(dòng)的水。潦,路上的流水。
【譯文】
鄭武公、莊公父子先后任周平王的執(zhí)政大臣,平王又偏愛虢公。莊公因此抱怨,平王說:“沒有這事?!币虼酥芘c鄭便交換人質(zhì)。平王之子狐為人質(zhì)去往鄭國,莊公之子忽為人質(zhì)前往周朝。平王駕崩,周王朝想把國政全部托付給虢公。四月,鄭國的祭足領(lǐng)兵割取溫地的麥子。秋,又割取成周的谷子。周王朝和鄭國遂彼此仇恨。
君子說:“言不由衷,交換人質(zhì)也沒有用。明確互相諒解的原則而后行動(dòng),又根據(jù)禮制加以約束,即使沒有人質(zhì),誰能使其產(chǎn)生隔閡?假若互信互諒,那澗、溪、沼、沚的草,萍、蘩、水藻一類的野菜,方筐、圓筐、蒸鍋、炒鍋一類的器皿,甚至地面上的積水與流水,都可以敬獻(xiàn)鬼神,貢奉給王公;何況君子于兩國間建立信賴關(guān)系,按照禮儀行事,又何必用人質(zhì)?《詩經(jīng)·國風(fēng)》有《采蘩》、《采》,《大雅》有《行葦》、《泂酌》,這四篇詩都是昭示忠實(shí)和信賴的。”
石碏諫寵州吁
【原文】
衛(wèi)莊公娶于齊東宮得臣之妹[1],曰莊姜,美而無子,衛(wèi)人所為賦《碩人》也。又娶于陳[2],曰厲媯,生孝伯,蚤死[3]。其娣戴媯生桓公[4],莊姜以為己子。公子州吁,嬖人之子也[5]。有寵而好兵,公弗禁。莊姜惡之。
石碏諫曰[6]:“臣聞愛子,教之以義方,弗納于邪。驕、奢、淫、佚,所自邪也。四者之來,寵祿過也。將立州吁,乃定之矣;若猶未也,階之為禍。夫?qū)櫠或湥湺芙?,降而不憾,憾而能眕者[7],鮮矣。且夫賤妨貴,少陵長,遠(yuǎn)間親,新間舊,小加大,淫破義,所謂‘六逆’也。君義,臣行,父慈,子孝,兄愛,弟敬,所謂‘六順’也。去順效逆,所以速禍也。君人者,將禍?zhǔn)莿?wù)去,而速之,無乃不可乎?”
弗聽。其子厚與州吁游,禁之,不可?;腹ⅲ死?sup>[8]。
【注釋】
[1]東宮:太子之宮,此處意指太子。[2]陳:春秋時(shí)國名,媯姓。[3]蚤:通“早”。[4]娣:妹妹。[5]嬖人:受寵的姬妾。[6]石碏(què):衛(wèi)國大夫。[7]眕(zhěn):自安自重。[8]老:告老。
【譯文】
衛(wèi)莊公娶了齊國太子得臣的妹妹,名叫莊姜,她美麗卻沒有兒子,衛(wèi)國人為她寫了《碩人》這首詩。莊公又從陳國娶來名叫厲媯的女子,生下孝伯,很早就死了。厲媯隨嫁的妹妹,生了桓公,莊姜把他看作是自己的兒子。公子州吁是莊公寵妾所生,受到莊公的寵愛,州吁喜歡玩弄武器,莊公不禁止,莊姜厭惡他。
石碏勸莊公說:“臣聽說憐愛兒子就要教他道義規(guī)矩,不讓他走上邪路。驕傲、奢侈、放蕩、安逸是走上邪路的開始。四種惡習(xí)的產(chǎn)生是由于過分的寵愛和過多的賞賜。您若想立州吁為太子,就定下來;若還沒有,過度的寵愛會(huì)導(dǎo)致禍患。受到寵愛卻不驕傲,驕傲卻安于地位低下,地位低下卻能不怨恨,怨恨卻能克制自己的,這樣的人太少了。而且卑賤妨害尊貴,年少駕凌年長,疏遠(yuǎn)離間親近,新人離間舊人,弱小欺侮強(qiáng)大,淫蕩破壞道義,此所謂‘六逆’。君王仁義,臣下恭行,為父慈善,為子孝順,為兄愛護(hù),為弟恭敬,此所謂‘六順’。舍順而學(xué)逆,就會(huì)招致禍害的加速到來。作為人君,本應(yīng)務(wù)必消除禍害,而今卻使之加速到來,恐怕不可以吧?”
莊公不聽勸。石碏的兒子石厚和州吁來往密切,石碏禁止,石厚不聽。等到莊公死,桓公即位,石碏便告老還鄉(xiāng)了。
臧僖伯諫觀魚
【原文】
春,公將如棠觀魚者[1]。
臧僖伯諫曰[2]:“凡物不足以講大事,其材不足以備器用,則君不舉焉。君將納民于軌、物者也[3]。故講事以度軌量謂之軌,取材以章物采謂之物。不軌不物,謂之亂政。亂政亟行[4],所以敗也。故春蒐[5],夏苗[6],秋狝[7],冬狩[8],皆于農(nóng)隙以講事也。三年而治兵,入而振旅[9]。歸而飲至,以數(shù)軍實(shí)。昭文章[10],明貴賤,辨等列,順少長,習(xí)威儀也。鳥獸之肉,不登于俎[11],皮革、齒牙、骨角、毛羽不登于器,則君不射,古之制也。若夫山林、川澤之實(shí),器用之資,皂隸之事[12],官司之守,非君所及也?!?/p>
公曰:“吾將略地焉[13]?!彼焱?。陳魚而觀之。
僖伯稱疾不從。
書曰:“公矢魚于棠[14]?!狈嵌Y也,且言遠(yuǎn)地也。
臧僖伯諫觀魚
【注釋】
[1]魚:通“漁”,捕魚。[2]臧僖伯:魯國公子。[3]軌、物:法度和禮制。[4]亟:屢次。[5]春蒐(sōu):指在春天獵取沒有懷孕的野獸。[6]夏苗:指在夏天獵取危害莊稼的野獸。[7]秋狝(xiǎn):指在秋天出獵。[8]狩:圍獵。[9]振旅:整頓軍隊(duì)。[10]文章:花紋和色彩。[11]俎(zǔ):古代祭祀、宴會(huì)時(shí)盛肉類等食品的器皿。[12]皂隸:差役。[13]略:巡視。[14]矢:通“施”,陳列。
【譯文】
隱公五年春天,魯隱公打算到棠邑觀看捕魚。
臧僖伯勸諫說:“一切事物,不和國計(jì)民生的大事相關(guān),材料不能用來制作禮器兵器,國君就不要去觸碰它。國君是使臣民行為符合法度和禮制的人。所以,通過講習(xí)大事來衡量法度規(guī)范是否得當(dāng)稱為軌,選取材料制作器物以顯示其紋采稱為物。不合法度規(guī)范、無關(guān)禮制的行動(dòng)則稱為亂政。屢次實(shí)行亂政,就會(huì)導(dǎo)致衰敗。所以春夏秋冬的田獵都是在農(nóng)閑時(shí)講習(xí)大事的行動(dòng)。每三年出城進(jìn)行大演習(xí),回國便休整軍隊(duì),而后到宗廟宴飲、祭告,清點(diǎn)軍用器物,計(jì)算田獵的收獲。彰顯器物車服旌旗的文采,區(qū)分尊賤,辨別等級(jí),順序排列長幼的次序,這都是為了熟悉威儀的禮制啊。鳥獸的肉不能放進(jìn)祭器作為祭品,皮革、齒牙、骨角、毛羽等物不能用來制作裝飾祭器,國君就不必親自去射取,這是古代傳下來的制度。至于山林、河湖的產(chǎn)品采收,一般器具材料的取得,這是差役們的工作,有專門的部門負(fù)責(zé),不是國君應(yīng)該管的?!?/p>
隱公說:“我準(zhǔn)備巡視地方?!庇谑侨チ颂牡?,在那里陳列各種捕魚的器具,讓人捕魚自己觀賞。
僖伯托病不隨行。
《春秋》上說“公矢魚于棠”,認(rèn)為這種行為不合禮法,并且諷刺魯隱公跑到遠(yuǎn)離國都的地方。
鄭莊公戒飭守臣
【原文】
秋七月,公會(huì)齊侯、鄭伯伐許。庚辰[1],傅于許[2]。潁考叔取鄭伯之旗“蝥弧”以先登[3],子都自下射之[4],顛。瑕叔盈又以蝥弧登[5],周麾而呼曰:“君登矣!”鄭師畢登。壬午[6],遂入許。許莊公奔衛(wèi)。
齊侯以許讓公。公曰:“君謂許不共[7],故從君討之。許既伏其罪矣。雖君有命,寡人弗敢與聞?!蹦伺c鄭人。
鄭伯使許大夫百里奉許叔以居許東偏[8],曰:“天禍許國,鬼神實(shí)不逞于許君[9],而假手于我寡人,寡人唯是一二父兄不能共億[10],其敢以許自為功乎?寡人有弟,不能和協(xié),而使糊其口于四方,其況能久有許乎?吾子其奉許叔以撫柔此民也,吾將使獲也佐吾子。若寡人得沒于地,天其以禮悔禍于許,無寧茲許公復(fù)奉其社稷。唯我鄭國之有請謁焉,如舊昏媾[11],其能降以相從也。無滋他族實(shí)偪處此,以與我鄭國爭此土也。吾子孫其覆亡之不暇,而況能禋祀許乎[12]?寡人之使吾子處此,不惟許國之為,亦聊以固吾圉也[13]。”
乃使公孫獲處許西偏,曰:“凡而器用財(cái)賄[14],無置于許。我死,乃亟去之。吾先君新邑于此[15];王室而既卑矣[16],周之子孫日失其序。夫許,大岳之胤也[17]。天而既厭周德矣,吾其能與許爭乎?”
君子謂鄭莊公“于是乎有禮。禮,經(jīng)國家,定社稷,序人民,利后嗣者也。許,無刑而伐之,服而舍之,度德而處之,量力而行之,相時(shí)而動(dòng),無累后人,可謂知禮矣。”
【注釋】
[1]庚辰:七月初一。[2]傅:逼近,迫近。[3]潁考叔:鄭國大夫。[4]子都:鄭國大夫。[5]瑕叔盈:鄭國大夫。[6]壬午:七月初三。[7]共:恭順。[8]許叔:許莊公的弟弟。[9]逞:滿意。[10]共億:相安。[11]昏媾:婚姻?;瑁ā盎椤?。[12]禋(yīn)祀:本指升煙祭天以求福,這里泛指祭祀。[13]圉(yǔ):邊境。[14]而:通“爾”,你。[15]先君:指鄭武公。[16]卑:衰落。[17]大岳:傳說為堯舜時(shí)候的四方部落首領(lǐng)。胤(yìn):后代。
【譯文】
隱公十一年秋七月,魯隱公會(huì)合齊僖公、鄭莊公攻打許國。初一這一天,軍隊(duì)迫近許城。潁考叔拿著鄭莊公的大旗“蝥弧”搶先登城,子都從下邊用箭射他,潁考叔從城上跌落下來。瑕叔盈又拿著蝥弧旗登上城頭,揮動(dòng)著旗子向四周大喊道:“國君登城了!”鄭國的軍隊(duì)于是全部登城。初三這一天,軍隊(duì)占領(lǐng)了許國。許莊公逃往衛(wèi)國。
齊僖公要把許國讓給隱公。隱公說:“君侯說許國不恭敬,我于是跟從君侯前來討伐。許國既然已經(jīng)伏罪,雖然君侯有命,我也是不敢接受的。”于是把許國讓給了鄭莊公。
鄭莊公派許國大夫百里扶持許莊公弟弟許叔居住在許國的東部邊境上,說:“上天降禍于許國,鬼神實(shí)在對許國國君不滿意,便借我的手來懲罰他,我只有一兩位同姓的臣屬,尚且不能平安相處,豈敢把攻占許國作為自己的功績呢?寡人有個(gè)弟弟,不能與我親愛和睦,因?yàn)槲业脑颥F(xiàn)在還在四處求食,更何況長久地占有許國呢?您扶持許叔來安撫這里的百姓,我將讓公孫獲來幫助您。若是我死后得以埋葬于地下,上天又依照禮法收回了加于許國的禍害,寧可使許莊公重新來治理他的國家。那時(shí),只要我鄭國有所請求,許國就會(huì)像親戚一樣,能夠誠心允許鄭國,不使他國乘機(jī)強(qiáng)住在這里,逼迫我們,和我們鄭國爭奪這塊土地。我的子孫挽救危亡都來不及,何況是占領(lǐng)許國的土地呢?我之所以讓你們居住在這里,不單是為了許國,也是借此來暫時(shí)鞏固我的疆土。”
于是又讓公孫獲居住在許國的西部邊境上,對他說:“凡是你的器用財(cái)貨,不要放在許國之內(nèi)。我死以后,就趕快離開這里。我的先父在這里新建城邑,周王朝既然已經(jīng)衰落了,周朝的子孫們互相之間的攻伐日益嚴(yán)重,秩序日益混亂。許國,是四岳的后代,上天既然已經(jīng)厭棄了周朝,我怎能還與許國相爭呢?”
君子認(rèn)為:“鄭莊公在這件事上的做法合于禮。禮是治理國家、安定社稷,使百姓有所秩序,使后代受益的東西。許國,是因不合禮法才去討伐它,服罪了就寬恕它,度量自己的德行后才與人相處,衡量自己的力量后才做出舉動(dòng),看清形勢才行動(dòng),不連累后代,可以說是懂得禮了。”
臧哀伯諫納郜鼎
【原文】
夏四月,取郜大鼎于宋[1],納于大廟。非禮也。
臧哀伯諫曰[2]:“君人者,將昭德塞違,以臨照百官,猶懼或失之,故昭令德以示子孫。是以清廟茅屋[3],大路越席[4],大羹不致[5],粢食不鑿[6],昭其儉也。袞、冕、黻、珽[7],帶、裳、幅、舄[8],衡、纮、[9],昭其度也。藻、率、鞞、鞛[10],鞶、厲、游、纓[11],昭其數(shù)也?;?、龍、黼、黻[12],昭其文也。五色比象,昭其物也。钖、鸞、和、鈴[13],昭其聲也。三辰旂旗[14],昭其明也。夫德,儉而有度,登降有數(shù),文、物以紀(jì)之,聲、明以發(fā)之,以臨照百官,百官于是乎戒懼而不敢易紀(jì)律。今滅德立違,而置其賂器于大廟,以明示百官,百官象之,其又何誅焉?國家之?dāng)?,由官邪也。官之失德,寵賂章也。郜鼎在廟,章孰甚焉?武王克商,遷九鼎于雒邑,義士猶或非之,而況將昭違亂之賂器于大廟,其若之何?”公不聽[15]。
周內(nèi)史聞之[16],曰:“臧孫達(dá)其有后于魯乎!君違,不忘諫之以德?!?/p>
臧哀伯諫納郜鼎
【注釋】
[1]郜(ɡào):國名,在今山東成武東南。[2]臧哀伯:魯國大夫。[3]清廟:即太廟。[4]大路:天子祭祀時(shí)用的車。越(huó)席:蒲草席。[5]大(tài)羹:古代祭祀時(shí)用的肉汁。不致:不放調(diào)味品。[6]粢(zī)食:此處特指祭祀用的谷物。[7]袞(ɡǔn):古代帝王及上公穿的繪有龍的禮服。冕:古代帝王及上公所戴的禮帽。黻(fú):古代祭服的蔽膝,用熟皮做成?,E(tǐnɡ):古代帝王所持的玉笏,又稱大圭。[8]幅:即纏腿的布。舄(xì):重木底鞋(古時(shí)最尊貴的鞋,多為帝王或大臣穿)。[9]衡、(dǎn)、纮(hónɡ)、(yán):古代冠冕上的四種裝飾品。[10]藻、率(shuài):古代放置圭、璋等玉器的墊子。鞞(bǐnɡ)、鞛(běnɡ):刀鞘和刀鞘上近口處的飾物。[11]鞶(pán)、厲:古代衣服上的大帶。游(liú):通“旒”,旌旗上的飄帶。纓:馬鞅。[12]火、龍、黼(fǔ)、黻(fú):古代禮服上所繡的花紋圖案。[13]钖(yánɡ)、鸞、和、鈴:古代車馬旌旗上的四種響鈴。[14]三辰:指日、月、星。旂(qí)旗:有鈴鐺的旗子。[15]公:這里指魯桓公。[16]內(nèi)史:周朝官名,掌書王命等事。
【譯文】
魯桓公二年夏四月,魯桓公從宋國取得原屬于郜國的大鼎,并安放在太廟里,這是不合禮的。
臧哀伯勸阻說:“做人君的,應(yīng)該發(fā)揚(yáng)美德,阻止邪惡,以此來作為百官的榜樣,還怕有所缺失,所以還要宣揚(yáng)美德以昭示子孫。因此太廟用茅草蓋成,大車用薄草席做墊子,肉汁不調(diào)五味,主食不用精米,這樣做是為了表明節(jié)儉。禮服、禮冠、蔽膝、玉笏、腰帶、裙子、裹足、鞋子、橫簪、瑱系、帽帶、頭巾,這些是用來表示等級(jí)制度的;玉器的墊子、刀鞘的裝飾、束衣的布帶、下垂的大帶、旌旗的飄帶、馬鞅,這些是用來表示尊卑等級(jí)的;衣上畫火、畫龍、畫黼黻,是用來表示貴賤的花紋;用五色來象征天地四方,是為了表明車服器械的顏色;用各種各樣的鸞鈴來點(diǎn)綴車馬旗幟,是為了表明各種聲音;將日月星辰畫于旗上,是為了表明光彩。講求美德,就應(yīng)該節(jié)儉而有法度,升降而有等級(jí),用紋采和器物來記錄它,用明亮的聲音來發(fā)揚(yáng)它,以此來為百官樹立榜樣,百官因此警醒恐懼,不敢輕視綱紀(jì)法律?,F(xiàn)在您廢棄道德而炫耀有違禮法的行為,把人家賄賂的器物置于太廟之中,把它明明白白地置于百官面前,如果百官也跟著這樣做,您又能懲罰誰呢?國家的衰敗,是由為官者走入邪路開始的。為官者喪失道德,是由于自恃被寵信而明目張膽地接受賄賂。郜鼎置于太廟之中,還有什么受賄賂比這更甚呢?周武王打敗商朝,將九鼎遷到雒邑,正義之士還有所非議,何況把象征著違背禮法、表明叛亂的賄賂器物放在太廟之中,這怎么能行呢?”桓公不聽。
周朝的內(nèi)史聽到了此事,說:“臧孫達(dá)在魯國一定會(huì)后繼有人吧!君主違背禮制,他沒有忘記用道德來加以勸阻?!?/p>
季梁諫追楚師
【原文】
楚武王侵隨,使薳章求成焉[1],軍于瑕以待之[2]。隨人使少師董成[3]。斗伯比言于楚子曰[4]:“吾不得志于漢東也,我則使然。我張吾三軍,而被吾甲兵,以武臨之,彼則懼而協(xié)以謀我,故難間也。漢東之國,隨為大。隨張,必棄小國。小國離,楚之利也。少師侈,請羸師以張之?!毙苈是冶仍?sup>[5]:“季梁在[6],何益?”斗伯比曰:“以為后圖,少師得其君。”王毀軍而納少師。
少師歸,請追楚師。隨侯將許之。季梁止之曰:“天方授楚,楚之羸,其誘我也,君何急焉?臣聞小之能敵大也,小道大淫。所謂道,忠于民而信于神也。上思利民,忠也;祝史正辭[7],信也。今民餒而君逞欲,祝史矯舉以祭,臣不知其可也?!惫唬骸拔嵘鼱环誓][8],粢盛豐備[9],何則不信?”對曰:“夫民,神之主也。是以圣王先成民而后致力于神。故奉牲以告曰‘博碩肥腯’,謂民力之普存也,謂其畜之碩大蕃滋也,謂其不疾瘯蠡也[10],謂其備腯咸有也。奉盛以告曰‘潔粢豐盛’,謂其三時(shí)不害,而民和年豐也。奉酒醴以告曰‘嘉栗旨酒’[11],謂其上下皆有嘉德,而無違心也。所謂馨香,無讒慝也。故務(wù)其三時(shí),修其五教[12],親其九族,以致其禋祀[13]。于是乎民和而神降之福,故動(dòng)則有成。今民各有心,而鬼神乏主,君雖獨(dú)豐,其何福之有?君姑修政而親兄弟之國,庶免于難。”
隨侯懼而修政,楚不敢伐。
【注釋】
[1]薳(wěi)章:人名,楚國大夫。成:講和。[2]瑕:春秋時(shí)隨國地名。[3]少師:官名。董成:主持講和之事。[4]斗伯比:楚國令尹。楚子:指楚武王。[5]熊率(lǜ)且比:人名,楚國大夫。[6]季梁:隨國賢臣。[7]祝:掌管祭祀的官。史:掌管祭祀時(shí)記事的官。[8]牷(quán):毛色純一的牲畜。腯(tú):肥壯。[9]粢(zī)盛(chénɡ):古代盛在祭器內(nèi)以供祭祀的谷物。[10]瘯(cù)蠡(luǒ):疥癬。[11]醴(lǐ):甜酒。[12]五教:指儒家所宣揚(yáng)的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五種倫理道德標(biāo)準(zhǔn)。[13]禋祀:此處泛指祭祀。
【譯文】
楚武王入侵隨國,一面派薳章去和談,一面在瑕地駐軍等待。隨國派少師主持和談。斗伯比對楚武王說:“我們在漢水東邊一直不能得志,是我們自己造成的。我們擴(kuò)大我們的軍隊(duì),整頓我們的軍備,憑借武力去逼迫別國,那里的國家因?yàn)楹ε露?lián)合起來對付我們,因此很難離間他們。在漢東諸國中,隨國最大。隨國要是自高自大,就必然拋棄小國。小國離心,我們就可得利。少師這個(gè)人很驕傲,請把我們的軍隊(duì)裝成疲弱的樣子以助長他的驕傲之氣。”熊率且比說:“有季梁在,這樣做有何益處?”斗伯比說:“以后再來對付他,少師正受到隨君的信任?!背渫跤幸獍衍娙莞愕脕y七八糟來接待少師。
少師回去后,請求追擊楚軍。隨侯想要答應(yīng)他。季梁勸阻道:“上天正在幫助楚國,楚軍的疲弱,是在引誘我們,君侯急什么呢?臣聽說小國之所以能夠抵抗大國,是因?yàn)樾械?、大國無道。所謂道,是忠于百姓而取信于鬼神。居高位的人思考如何讓百姓受益,此為忠;祝官史官言辭真實(shí)無欺,此為信?,F(xiàn)在百姓饑餓而國君放縱私欲,祝官史官虛報(bào)功德來祝告鬼神,我不知道這樣有什么好。”隨侯說:“我祭祀用的牲畜毛無雜色而肥壯,祭器里的黍稷豐盛完備,為什么不能使神靈信任?”季梁回答說:“百姓,是鬼神的主人。因此圣明的君主總是把百姓的事情辦好,而后才去侍奉神靈。所以奉獻(xiàn)犧牲時(shí)禱告說‘牲口又大又肥’,是說百姓的財(cái)力普遍富足;是說他們的牲畜肥大而且繁殖旺盛,沒有疾病;是說他們的牲口充足而且品種完備。在奉獻(xiàn)黍稷時(shí)祝告說‘飯食干凈而豐盛’,是說春夏秋三季沒有災(zāi)害,百姓和睦,收成很好。奉獻(xiàn)甘甜的美酒時(shí)祝告說‘上好糧食釀成的美酒’,是說上級(jí)和下屬都有美德而沒有邪惡的心。講到祭品的馨香,是說沒有讒佞奸邪的小人存在。所以致力于農(nóng)事,完善倫理規(guī)范,與親族關(guān)系緊密,用這些來進(jìn)行祭祀。因此百姓和睦而鬼神降福,所以行動(dòng)就能成功?,F(xiàn)在百姓各有心思,鬼神沒有主人,君侯雖然獨(dú)自獻(xiàn)上豐盛的祭品,又能有什么福降呢?君侯還是先整頓政事,加深和兄弟國家之間的友誼,這才可以免除災(zāi)難?!?/p>
隨侯害怕,從而修明政治,楚國因此而不敢前來攻打。
季梁勸諫隨侯
曹劌論戰(zhàn)
【原文】
十年春,齊師伐我[1]。公將戰(zhàn)。曹劌請見[2]。其鄉(xiāng)人曰:“肉食者謀之,又何間焉?”劌曰:“肉食者鄙[3],未能遠(yuǎn)謀。”遂入見。
問:“何以戰(zhàn)?”公曰:“衣食所安,弗敢專也[4],必以分人?!睂υ唬骸靶』菸幢?,民弗從也?!惫唬骸盃奚癫?sup>[5],弗敢加也,必以信?!睂υ唬骸靶⌒盼存?sup>[6],神弗福也。”公曰:“小大之獄,雖不能察,必以情?!睂υ唬骸爸抑畬僖?sup>[7],可以一戰(zhàn)。戰(zhàn)則請從?!?/p>
公與之乘。戰(zhàn)于長勺[8]。公將鼓之,劌曰:“未可?!饼R人三鼓,劌曰:可矣!”齊師敗績。公將馳之。劌曰:“未可?!毕乱暺滢H,登軾而望之[9],曰:“可矣。”遂逐齊師。既克,公問其故。對曰:“夫戰(zhàn),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夫大國,難測也,懼有伏焉。吾視其轍亂,望其旗靡[10],故逐之?!?/p>
【注釋】
[1]我:指魯國。[2]曹劌(ɡuì):人名,魯國人。[3]鄙:目光短淺。[4]專:獨(dú)自享用。[5]犧牲:指古代供祭祀用的豬、牛、羊等牲畜。玉帛:玉器和絲織品。[6]孚:為人所信服。[7]屬:類。[8]長勺:魯?shù)孛?,在今山東萊蕪東北。[9]軾:古代車廂前面供人手扶的橫木。[10]靡:倒下。
【譯文】
魯莊公十年春,齊國軍隊(duì)前來攻打魯國,莊公準(zhǔn)備迎擊。曹劌請求進(jìn)見。他的同鄉(xiāng)人說:“大官們會(huì)來謀劃的,你又何必參與其間呢?”曹劌說:“大官們見識(shí)短淺,不能深謀遠(yuǎn)慮?!庇谑沁M(jìn)見。
(曹劌)問莊公憑什么來作戰(zhàn)。莊公說:“衣著吃食的享受,不敢獨(dú)自享用,必然分給別人?!辈軇Υ鸬溃骸靶《餍』莶荒鼙榧鞍傩?,百姓是不會(huì)跟從您的?!鼻f公說:“祭祀用的牛羊玉帛,從不敢虛報(bào),必說實(shí)話?!辈軇フf:“小的誠實(shí)不能使神靈信任,神靈是不會(huì)賜福的。”莊公說:“大大小小的訴訟官司,雖不能一一明察,但一定做到合情合理?!辈軇ゴ鸬溃骸斑@屬于為百姓盡心辦事的行為,可以憑這個(gè)條件打一仗。作戰(zhàn)時(shí)請讓我跟隨您一起去?!?/p>
莊公和他同乘一輛兵車。(魯軍)與齊軍交戰(zhàn)于長勺。莊公將要擊鼓進(jìn)軍,曹劌說:“不可。”齊軍擊鼓三次之后,曹劌說:“可以擊鼓進(jìn)軍了?!饼R軍大敗。莊公又要下令追擊,曹劌說:“不可?!彼萝嚳戳她R軍戰(zhàn)車的軌跡,又登上車前的橫木瞭望齊軍撤退的情況,這才說:“可以了。”于是對齊軍進(jìn)行追擊。戰(zhàn)勝以后,莊公問他其中的緣故。曹劌回答說:“作戰(zhàn)靠的是勇氣。擊第一通鼓的時(shí)候軍隊(duì)的士氣便振作了起來;擊第二通鼓的時(shí)候士氣開始減弱;等到擊第三通鼓的時(shí)候,士氣就枯竭了。敵人的士氣枯竭而我軍的士氣旺盛,所以能夠戰(zhàn)勝他們。大國難于捉摸,恐怕藏有伏兵。我看到他們戰(zhàn)車的軌跡雜亂,望見他們的旗子倒下了,確實(shí)是在敗退,所以才下令追擊他們?!?/p>
齊桓公伐楚盟屈完
【原文】
春,齊侯以諸侯之師侵蔡。蔡潰,遂伐楚。楚子使與師言曰:“君處北海,寡人處南海,唯是風(fēng)馬牛不相及也,不虞君之涉吾地也[1],何故?”管仲對曰[2]:“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太公曰[3]:‘五侯九伯,女實(shí)征之,以夾輔周室。’賜我先君履:東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4],北至于無棣[5]。爾貢包茅不入[6],王祭不共[7],無以縮酒[8],寡人是征。昭王南征而不復(fù),寡人是問?!睂υ唬骸柏曋蝗?,寡君之罪也,敢不共給。昭王之不復(fù)[9],君其問諸水濱!”師進(jìn),次于陘[10]。
夏,楚子使屈完如師[11]。師退,次于召陵[12]。齊侯陳諸侯之師,與屈完乘而觀之。齊侯曰:“豈不穀是為[13]?先君之好是繼,與不穀同好,何如?”對曰:“君惠徼福于敝邑之社稷[14],辱收寡君,寡君之愿也?!饼R侯曰:“以此眾戰(zhàn),誰能御之?以此攻城,何城不克?”對曰:“君若以德綏諸侯[15],誰敢不服?君若以力,楚國方城以為城[16],漢水以為池,雖眾,無所用之。”
屈完及諸侯盟。
【注釋】
[1]虞:料想。[2]管仲:名夷吾,字仲,齊國大夫。[3]召康公:周文王的庶子姬奭。太公:即姜太公。[4]穆陵:齊國地名,即山東臨朐南的穆陵關(guān)。[5]無棣:齊國地名,在今山東無棣縣一帶。[6]包茅:成捆的青茅。[7]共:通“供”。[8]縮酒:古代祭祀時(shí),捆束包茅立于前,灌酒于茅束,酒滲而下,視為神飲,名為縮酒。一說為濾酒去掉渣滓。[9]昭王:周昭王,在位十九年,因擾害百姓而被船民淹死。[10]陘(xínɡ):山名,在今河南郾城東南。[11]屈完:楚國大夫。[12]召陵:楚地名,在今河南郾城東。
[13]不穀:不善。諸侯對自己的謙稱。[14]徼(yāo):求。[15]綏:安撫。[16]方城:山名,在今河南葉縣南。
【譯文】
魯僖公四年春,齊桓公率領(lǐng)諸侯的軍隊(duì)侵入蔡國,蔡軍潰散,(諸侯軍)繼而進(jìn)攻楚國。楚成王派使者來到軍中說:“君侯居住在北海,我居住在南海,就是牛馬發(fā)情相逐也不能到達(dá)彼此的疆土,想不到君侯卻到了我們的國土上,這是什么緣故?”管仲回答道:“從前召康公命令我們的先祖太公說:‘五等諸侯和九州之長,如有罪過,你都可以討伐他們,以便輔佐周王室?!①n給我們先祖可以討伐的范圍:東至大海,西至黃河,南至穆陵,北至無棣。你們應(yīng)進(jìn)貢的包茅沒有繳納,使天子的祭祀缺乏供應(yīng),沒辦法縮酒拜神。我為此前來征討。昭王南巡到楚國沒有回去,我特此前來查問。”使者回答道:“貢品沒有送去,這是國君的罪過,怎敢不供給呢?至于昭王南征未返,君侯還是到水邊去問吧。”于是齊軍繼續(xù)前進(jìn),駐扎在陘地。
諸侯結(jié)盟
夏,楚成王派屈完前往諸侯軍中求和。諸侯軍向后撤退,駐扎在召陵。齊桓公讓諸侯的軍隊(duì)擺開陣勢,與屈完同乘一輛戰(zhàn)車檢閱軍隊(duì)。齊桓公說:“諸侯們前來難道是為了我嗎?不過是為了繼續(xù)與先君建立友好關(guān)系罷了,你們也同我建立友好關(guān)系如何?”屈完回答說:“承蒙您的恩惠,為我們的國家求福,有勞君侯收納我們的國君,這也是我們國君的愿望?!饼R桓公說:“我用這樣龐大的軍隊(duì)去作戰(zhàn),誰能夠抵擋得了?用這樣的軍隊(duì)去攻城,什么樣的城池不能攻克?”屈完回答道:“君侯若是以仁德來安撫諸侯,諸侯誰敢不服從于您?君侯若是使用武力,楚國有方城山作為城墻,有漢水作為護(hù)城河,您的軍隊(duì)雖然龐大,恐怕也沒有用?!?/p>
于是,屈完和諸侯訂立了盟約。
宮之奇諫假道
【原文】
晉侯復(fù)假道于虞以伐虢[1]。宮之奇諫曰[2]:“虢,虞之表也。虢亡,虞必從之。晉不可啟,寇不可玩,一之謂甚,其可再乎?諺所謂‘輔車相依[3],唇亡齒寒’者,其虞、虢之謂也?!?/p>
公曰:“晉,吾宗也。豈害我哉?”對曰:“大伯、虞仲,大王之昭也[4]。大伯不從,是以不嗣。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為文王卿士,勛在王室,藏于盟府[5]。將虢是滅,何愛于虞?且虞能親于桓、莊乎[6],其愛之也,桓、莊之族何罪?而以為戮,不唯逼乎?親以寵逼,猶尚害之,況以國乎?”
公曰:“吾享祀豐潔,神必?fù)?jù)我?!睂υ唬骸俺悸勚?,鬼神非人實(shí)親,惟德是依。故《周書》曰:‘皇天無親,惟德是輔?!衷唬骸蝠⒎擒埃鞯挛┸?。’又曰:‘民不易物,惟德繄物[7]?!缡?,則非德,民不和,神不享矣。神所馮依,將在德矣。若晉取虞,而明德以薦馨香,神其吐之乎?”
弗聽,許晉使。宮之奇以其族行,曰:“虞不臘矣[8]。在此行也,晉不更舉矣?!倍瑫x滅虢。師還,館于虞,遂襲虞,滅之。執(zhí)虞公。
【注釋】
[1]假道:借路。虞:國名,在今山西平陸東。[2]宮之奇:虞國大夫。[3]輔:指面頰。車:指牙床骨。[4]昭:宗廟里神主的位次。始祖居中,二世、四世、六世位于始祖之左方,稱“昭”;三世、五世、七世位于右方,稱“穆”。[5]盟府:掌管盟誓典策的官府。[6]桓、莊:桓叔、莊伯,分別為晉獻(xiàn)公的曾祖和祖父。[7]繄(yī):是。[8]臘:冬至后第三個(gè)戌日祭祀眾神。
【譯文】
晉獻(xiàn)公又向虞國借路去攻打虢國,宮之奇勸諫道:“虢國,是虞國的外圍。虢國滅亡,虞國必定會(huì)跟著滅亡。晉國的野心不可助長,別國的軍隊(duì)不可輕視。一次借路已經(jīng)過分了,難道還可以再來一次嗎?俗話說‘頰骨與牙床互相依靠,嘴唇?jīng)]有了,牙齒就要受寒’,這就像虞國和虢國互相依存的關(guān)系一樣。”
虞公說:“晉國,與我是同宗,難道會(huì)加害于我嗎?”宮之奇回答說:“太伯、虞仲,是周始祖大王的兒子。太伯不從父命,因此沒有繼承王位。虢仲、虢叔,是王季的兒子,做過文王的大臣,有功于周王朝,他們獲得功勛的記錄還藏在盟府之中?,F(xiàn)在晉國既然連虢國都想滅掉,對虞國又有什么可愛惜的?況且虞國與晉國,能比桓、莊兩族與晉國更親近嗎?晉君愛護(hù)桓、莊兩族嗎?桓、莊兩族有什么罪過,卻遭殺戮,不就是因?yàn)榻H的勢力威脅到自己嗎?親族由于受寵而對自己產(chǎn)生了威脅,尚且殺了他們,何況國家呢?”
虞公說:“我祭祀鬼神的祭品豐盛而干凈,鬼神必然站在我們這邊?!睂m之奇回答說:“我聽說,鬼神不會(huì)隨便親近哪一個(gè)人,只有對有德行的人才去依附。所以《周書》上說:‘上天沒有私親,只輔助那些有德行的人?!终f:‘祭祀用的黍稷不算是芳香的,只有美好的德行才是芳香的。’又說:‘人們進(jìn)獻(xiàn)的祭品相同,而鬼神只享用有德之人的祭品?!绱丝磥?,非有道德,則百姓不能和睦,鬼神就不會(huì)享用祭品。鬼神所依托的,只在于德行罷了。如果晉國攻打了虞國,用發(fā)揚(yáng)美德的方式來使祭品真正地發(fā)出芳香,鬼神難道還會(huì)吐出來嗎?”
虞公不聽,答應(yīng)了晉國使臣的要求。官之奇帶領(lǐng)他的族人離開了虞國,臨行前說:“虞國等不到年終的祭祀了。虞國的滅亡,就在晉軍的這次行動(dòng)中,晉國用不著再次發(fā)兵了。”冬天,晉國滅掉了虢國。回師途中,駐軍于虞國,于是乘機(jī)滅掉了虞國,捉住了虞公。
子魚論戰(zhàn)
【原文】
楚人伐宋以救鄭。宋公將戰(zhàn),大司馬固諫曰[1]:“天之棄商久矣[2],君將興之,弗可赦也已?!备ヂ?。
及楚人戰(zhàn)于泓[3]。宋人既成列,楚人未既濟(jì),司馬曰:“彼眾我寡,及其未既濟(jì)也,請擊之。”公曰:“不可?!奔葷?jì)而未成列,又以告。公曰:“未可。”既陳而后擊之,宋師敗績。公傷股,門官殲焉[4]。
國人皆咎公。公曰:“君子不重傷[5],不禽二毛[6]。古之為軍也,不以阻隘也。寡人雖亡國之余,不鼓不成列?!弊郁~曰:“君未知戰(zhàn)。勍敵之人[7],隘而不列,天贊我也。阻而鼓之,不亦可乎?猶有懼焉。且今之勍者,皆吾敵也。雖及胡耇[8],獲則取之,何有于二毛?明恥教戰(zhàn),求殺敵也。傷未及死,如何勿重?若愛重傷,則如勿傷;愛其二毛,則如服焉。三軍以利用也,金鼓以聲氣也。利而用之,阻隘可也。聲盛致志,鼓儳可也[9]?!?/p>
【注釋】
[1]大司馬:掌管軍政的官員。[2]天之棄商久矣:宋國是商朝的后裔,故這樣說。[3]泓(hónɡ):即泓水名,在今河南柘城西北。[4]門官:指國君的衛(wèi)隊(duì)。[5]重(chónɡ)傷:再一次傷害。[6]禽:通“擒”。二毛:指頭發(fā)花白的人。[7]勍(qínɡ)敵:強(qiáng)勁有力的敵人。[8]胡耇(ɡǒu):老人。[9]儳(chán):不整齊。
【譯文】
楚國攻打宋國來救援鄭國。宋襄公將要應(yīng)戰(zhàn),大司馬公孫固勸諫說:“上天拋棄我商國已經(jīng)很久了,主公想要復(fù)興,這是上天都不肯寬恕的?!彼蜗骞宦?。
宋軍與楚軍戰(zhàn)于泓水。宋軍已經(jīng)擺好陣勢,楚軍還沒有全部渡河。司馬子魚說:“敵眾我寡,趁他們沒有完全渡河,請下令攻擊他們?!彼蜗骞f:“不行?!碑?dāng)楚軍已經(jīng)全部渡河,但尚未擺好陣勢,司馬子魚又請求攻擊。宋襄公說:“不行。”等楚軍擺好了陣勢,然后才開始攻擊,結(jié)果宋軍大敗,宋襄公大腿受傷,其衛(wèi)隊(duì)也被殲滅了。
楚、宋泓之戰(zhàn)
宋國人都埋怨宋襄公。宋襄公說:“君子不傷害已經(jīng)受傷的人,不捉拿頭發(fā)花白的人。古人作戰(zhàn),不在隘口處阻擊敵人。我雖然是亡國的商朝的后代,但也不會(huì)攻擊沒有擺好陣勢的敵人?!弊郁~說:“主公并不懂得戰(zhàn)爭。強(qiáng)大的敵人,因?yàn)榈匦蔚莫M窄而擺不開陣勢,這是上天在幫助我們,這時(shí)候?qū)ζ浼右詳r截然后攻擊他們,不也是可以的嗎?就算是這樣還怕不能取勝。況且今天這些強(qiáng)悍的楚兵,都是我們的敵人;即使是碰到老人,捉住了就把他抓回來,何況只是頭發(fā)花白的人!對士兵講明恥辱,教導(dǎo)作戰(zhàn),是為了殺死敵人。敵人受了傷但還沒有死,為什么不能再次攻擊使其斃命?如果是因?yàn)閼z憫那些受傷的人而不想再次加以傷害,那還不如開始就不要擊傷他。同情年長的敵人,還不如向他們投降。用兵講求抓住有利的條件和時(shí)機(jī),那么即使是在險(xiǎn)阻隘口的地方打擊敵人,也是應(yīng)該的;鑼鼓響亮是為了振作士氣,那么攻擊沒有擺開陣勢的敵人也是可以的?!?/p>
介之推不言祿
【原文】
晉侯賞從亡者,介之推不言祿,祿亦弗及[1]。
推曰:“獻(xiàn)公之子九人,唯君在矣?;?、懷無親,外內(nèi)棄之。天未絕晉,必將有主。主晉祀者,非君而誰?天實(shí)置之,而二三子以為己力,不亦誣乎?竊人之財(cái),猶謂之盜,況貪天之功以為己力乎?下義其罪,上賞其奸,上下相蒙,難與處矣?!逼淠冈唬骸邦烈嗲笾恳运?,誰懟[2]?”對曰:“尤而效之,罪又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食?!逼淠冈唬骸耙嗍怪?,若何?”對曰:“言,身之文也;身將隱,焉用文之?是求顯也?!逼淠冈唬骸澳苋缡呛??與汝偕隱?!彼祀[而死。
晉侯求之不獲,以綿上為之田[3]。曰:“以志吾過,且旌善人。”
【注釋】
[1]祿:祿賞,賞賜。[2]懟(duì):怨恨。[3]綿上:介之推隱居處,在今山西介休東南。
【譯文】
晉文公獎(jiǎng)賞跟隨他逃亡的人,介之推不求爵祿,而晉文公賞賜爵祿的時(shí)候也沒有考慮到他。
介之推說:“獻(xiàn)公有九個(gè)兒子,只有君侯還活在世上。晉惠公、晉懷公沒親近的人,國外、國內(nèi)都厭棄他們。上天還沒有想讓晉國滅亡,所以晉國一定會(huì)等到賢明的君主。能主持晉國祭祀大典的人,不是君侯又能是誰呢?這實(shí)在是上天要立他為君,而那幾個(gè)人卻認(rèn)為是自己的力量所致,這不是欺騙嗎?偷別人的財(cái)物,尚且叫盜竊,何況是貪上天之功以為是自己的力量所致呢?下面的人把自己的罪過當(dāng)成是正義,上面的人又獎(jiǎng)賞他們的奸欺,上下相互蒙蔽,難以和他們相處?!彼赣H說:“你為什么不也去請求賞賜呢?就這樣死去,又能怨恨誰呢?”介之推回答說:“明知錯(cuò)誤而去效仿,罪過就重了。況且我已口出怨言,不能再吃他的俸祿了?!彼赣H說:“也要讓君侯知道一下此事,怎樣?”介之推答道:“言語,是用來表白自己的。自身將要隱退,哪里還用得著表白?這樣做就是想要求得顯達(dá)了?!彼赣H說:“你能夠這樣嗎?我同你一起隱居吧。”于是母子便隱居到死。
晉文公尋訪他們不到,就把綿上作為他的封田,說:“用這來記錄我的過失,并且表彰善良的人?!?/p>
展喜犒師
【原文】
齊孝公伐我北鄙[1],公使展喜犒師[2],使受命于展禽[3]。齊侯未入竟,展喜從之,曰:“寡君聞君親舉玉趾,將辱于敝邑,使下臣犒執(zhí)事[4]。”齊侯曰:“魯人恐乎?”對曰:“小人恐矣,君子則否?!饼R侯曰:“室如懸磬[5],野無青草,何恃而不恐?”對曰:“恃先王之命。昔周公、大公[6],股肱周室[7],夾輔成王。成王勞之,而賜之盟。曰:‘世世子孫,無相害也?!d在盟府[8],太師職之?;腹且约m合諸侯,而謀其不協(xié),彌縫其闕,而匡救其災(zāi),昭舊職也。及君即位,諸侯之望曰:‘其率桓之功[9]?!冶忠赜貌桓冶>郏唬骸M其嗣世九年,而棄命廢職?其若先君何?’君必不然。恃此以不恐。”齊侯乃還。
【注釋】
[1]我:指魯國。[2]展喜:人名,魯國大夫,展禽的弟弟。[3]展禽:姓展,名獲。[4]執(zhí)事:原指君主左右辦事的人,此指齊孝公,這里是客氣的說法。[5]懸磬(qìnɡ):器中空。形容屋內(nèi)空空,一無所有,貧窮之極。[6]周公:周公旦。大公:姜太公。[7]股肱(ɡōnɡ):帝王左右輔助得力的人。[8]載:指盟約。盟府:古代掌管盟約的官府。[9]率:遵行,遵循。
【譯文】
齊孝公領(lǐng)兵攻打魯國北部邊境,魯僖公派展喜去犒勞齊軍,讓他先向展禽請教犒勞時(shí)的辭令。齊孝公還沒有進(jìn)入魯國國境,展喜就出境迎上去,說:“我們的君王聽說您親自出動(dòng),將要屈尊光臨敝邑,于是派遣我來犒勞您的侍從。”齊孝公問:“魯國人害怕嗎?”展喜回答道:“小人害怕,君子就不怕?!饼R孝公說:“房屋像懸掛的磬,四野空無青草,憑什么不害怕?”展喜回答說:“憑借先王的遺命。從前周公、姜太公均是周朝股肱之臣,兩人協(xié)力輔佐成王。成王慰勞他們,賜他們結(jié)盟,說:‘世世代代的子孫都不要互相侵害?!@個(gè)盟約還保存在盟府里,由太師掌管著?;腹虼硕现T侯,解決他們間的糾紛,彌補(bǔ)他們的過失,救助他們于災(zāi)難,這樣做是為了顯揚(yáng)齊國君主過去的職責(zé)。到了您即位,諸侯們盼望說:‘他將會(huì)繼承桓公的功業(yè)吧!’我們因此不敢聚眾而加以防衛(wèi),說:‘難道他即位剛九年,就丟棄了先王的遺命,廢棄了自己的職責(zé)嗎?他把先君放到了什么位置???我想您必然不會(huì)這樣?!覀兪强恐@個(gè)才不害怕的?!饼R孝公于是領(lǐng)兵回國了。
展喜犒師
燭之武退秦師
【原文】
晉侯、秦伯圍鄭,以其無禮于晉,且貳于楚也。晉軍函陵[1],秦軍氾南[2]。佚之狐言于鄭伯曰[3]:“國危矣!若使?fàn)T之武見秦君,師必退?!惫珡闹^o曰:“臣之壯也,猶不如人;今老矣,無能為也已?!惫唬骸拔岵荒茉缬米?,今急而求子,是寡人之過也。然鄭亡,子亦有不利焉!”許之。
夜縋而出[4]。見秦伯曰:“秦、晉圍鄭,鄭既知亡矣。若鄭亡而有益于君,敢以煩執(zhí)事[5]。越國以鄙遠(yuǎn),君知其難也。焉用亡鄭以陪鄰?鄰之厚,君之薄也[6]。若舍鄭以為東道主,行李之往來[7],共其乏困[8],君亦無所害。且君嘗為晉君賜矣,許君焦、瑕,朝濟(jì)而夕設(shè)版焉,君之所知也。夫晉,何厭之有?既東封鄭[9],又欲肆其西封。若不闕秦[10],將焉取之?闕秦以利晉,唯君圖之?!?/p>
秦伯說[11],與鄭人盟,使杞子、逢孫、楊孫戍之[12],乃還。子犯請擊之[13]。公曰:“不可。微夫人之力不及此[14]。因人之力而敝之[15],不仁;失其所與[16],不知[17];以亂易整,不武。吾其還也?!币嗳ブ?。
【注釋】
[1]函陵:地名,在今河南新鄭市北。[2]氾(fán)南:氾水之南。[3]佚之狐:人名,鄭大夫。[4]縋(zhuì):系在繩上放下去。[5]執(zhí)事:指代秦穆公。[6]?。合魅?。[7]行李:外交使者。[8]共:通“供”。[9]封:疆界。[10]闕:損害。[11]說:通“悅”。[12]杞子、逢孫、楊孫:三人都是秦國大夫。[13]子犯:晉國大夫。[14]微:非。夫人:指秦穆公。[15]敝:損害。[16]所與:盟國。[17]知:通“智”。
【譯文】
晉文公和秦穆公聯(lián)合圍攻鄭國,因?yàn)猷崌鴮x文公無禮,并且對晉國有二心,暗地里依附了楚國。晉軍駐扎在函陵,秦軍駐扎在氾南。佚之狐對鄭文公說:“鄭國處于危險(xiǎn)之中,如果能派燭之武去見秦穆公,那么前來征討的軍隊(duì)一定能撤走?!编嵅爮牧怂慕ㄗh。可是燭之武卻推辭說:“臣?jí)涯甑臅r(shí)候,尚且不如別人;現(xiàn)在老了,做不成什么了?!编嵨墓f:“我沒有能及早地任用你,如今形勢危急才來求你,這是我的過錯(cuò)。然而鄭國滅亡了,對你也不利?。 睜T之武于是答應(yīng)了。
當(dāng)天夜里,(鄭人)用繩子將燭之武從城上放下去。(燭之武)進(jìn)見秦穆公說:“秦國和晉國前來圍攻鄭國,鄭國已經(jīng)知道要滅亡了。
如果鄭國的滅亡對您有好處,那就煩勞您手下的人把鄭國滅掉。隔著別國而想把遠(yuǎn)方的土地作為自己的領(lǐng)土,您知道這是難以辦到的,何必要滅掉鄭國而增加鄰邦晉國的土地呢?鄰邦的國力雄厚了,您的國力也就相對削弱了。假如放棄滅鄭的打算而讓其作為您東方路上的主人,秦國使者往來,鄭國可以供給他們所缺乏的東西,對您也沒有什么害處。況且您曾有恩于晉君,他答應(yīng)過把焦、瑕二地給您作為報(bào)答,然而,他早上渡河回到了晉國,晚上就在那里修起了城墻,這您是知道的。晉國哪有滿足的時(shí)候?等它在東邊把疆土擴(kuò)大到了鄭國,就會(huì)想擴(kuò)張西邊的疆土。如果不侵損秦國,如何能取得土地?秦國受損而晉國受益,請您仔細(xì)斟酌吧?!?/p>
秦穆公聽了很高興,就與鄭國訂立了盟約,并派杞子、逢孫、楊孫駐守鄭國,自己率領(lǐng)大軍回國去了。子犯請求晉文公下令攻擊秦軍。晉文公說:“不行。假如沒有那個(gè)人的支持,我到不了今天。借助了別人的力量而又去損害他,這是不仁;失掉自己的同盟國,這是不智;以混亂代替聯(lián)合一致,這是不武。我們還是回去吧!”于是晉軍也撤離了鄭國。
蹇叔哭師
【原文】
杞子自鄭使告于秦曰[1]:“鄭人使我掌其北門之管,若潛師以來,國可得也?!蹦鹿L諸蹇叔[2]。蹇叔曰:“勞師以襲遠(yuǎn),非所聞也。師勞力竭,遠(yuǎn)主備之,無乃不可乎?師之所為,鄭必知之。勤而無所,必有悖心[3]。且行千里,其誰不知?”公辭焉。召孟明、西乞、白乙[4],使出師于東門之外。蹇叔哭之,曰:“孟子,吾見師之出而不見其入也!”公使謂之曰:“爾何知?中壽[5],爾墓之木拱矣!”
蹇叔之子與師,哭而送之,曰:“晉人御師必于殽[6]。殽有二陵焉:其南陵,夏后皋之墓也[7];其北陵,文王之所辟風(fēng)雨也。必死是間,余收爾骨焉?!鼻貛熕鞏|。
【注釋】
[1]杞子:秦國大夫。[2]蹇(jiǎn)叔:秦國大夫。[3]悖心:怨恨之心。[4]孟明、西乞、白乙:三人都是秦國的將領(lǐng)。[5]中壽:六十歲上下,蹇叔此時(shí)已有七八十歲。[6]殽(xiáo):通“崤”,山名,在今河南洛寧縣西北。[7]夏后皋:夏代天子,名皋。
【譯文】
秦國大夫杞子從鄭國派人告訴秦國說:“鄭國人讓我掌管他們國都北門的鑰匙,如果偷偷派兵前來,鄭國唾手可得?!鼻啬鹿珵榇嗽L問蹇叔。蹇叔說:“使軍隊(duì)疲勞去襲擊遠(yuǎn)方的國家,我沒有聽說過。軍隊(duì)辛勞,精疲力竭,遠(yuǎn)方國家的君主又有所防備,這樣做恐怕不行吧?我們軍隊(duì)的舉動(dòng),鄭國必定會(huì)知道。使軍隊(duì)辛苦奔波而無所得,軍隊(duì)一定會(huì)產(chǎn)生叛逆的念頭。再說行軍千里,誰會(huì)不知道?”秦穆公拒絕接受他的意見,召見了孟明、西乞和白乙,讓他們從東門外出兵伐鄭。蹇叔哭著送他們說:“孟明啊,我看著大軍出發(fā)卻看不見他們回來了!”秦穆公派人對蹇叔說:“你知道什么!如果你只活到六七十歲就死了的話,現(xiàn)在你墳上的樹該長到兩手合抱那樣粗了!”
蹇叔的兒子在軍隊(duì)里,蹇叔哭著送兒子說:“晉國人必定在崤山抗擊我軍。崤有兩座山頭:南面的山頭是夏后皋的墳?zāi)梗泵娴纳筋^是周文王避風(fēng)雨的地方。你們一定會(huì)戰(zhàn)死在這兩座山頭之間,我就在那里收你的尸骨吧!”秦國軍隊(duì)接著就向東進(jìn)發(fā)了。
蹇叔哭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