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前面

“江蘇省南通市通州區(qū)”是我們腳下這片土地的行政名稱。

新中國成立后的70余年間，這片土地三更其名：

截至1992年末，這里稱作“南通縣”，如一只微微彎曲的拳頭，從東、北、西三面將南通市握于掌心，縣境面積約為1600余平方公里，下分17個鎮(zhèn)、32個鄉(xiāng)、1個海洋漁港管理委員會、36個居民委員會和884個村。人口數(shù)最高時達154萬，為全國人口大縣之一。

1993年，撤縣改建通州市，全域一片歡騰。一曲由黎化作詞、屠巴海作曲、杭天琪演唱的《通州之歌》，通過30余萬只有線廣播喇叭，連續(xù)五六年、每天七八遍地響徹通州大地：“駕滔滔黃海，牽滾滾長江，英雄的通州兒女豪情激蕩；擂江東大鼓，奏時代樂章……”

2009年，為順應經(jīng)濟建設的發(fā)展，通州再一次撤市改區(qū)，和崇川區(qū)、港閘區(qū)一樣，成為南通市直轄的區(qū)。由“鄉(xiāng)下人”變成“城里人”當然是好事，但普通老百姓卻顯出幾分情緒疲勞：“改區(qū)就改區(qū)唄，我們還不是照樣吃飯、睡覺！”唯一不大適應的是口感。說起來，響亮堂皇的“通州市”，如今成了偏居一隅的“通州區(qū)”，似乎有幾分委屈。

巨大的變化還是悄然在身邊發(fā)生了——

地盤不斷縮小。新開、小海、竹行，差不多半個通海區(qū)被劃歸南通市區(qū)；原劉橋區(qū)的幸福、陳橋和興仁區(qū)的觀音山、秦灶等先后被蠶食；繼而，因為通州灣的開發(fā)，整個三余區(qū)也脫離了通州。整個區(qū)域，差不多縮減了三分之一。

隨之而來的，是房地產(chǎn)行業(yè)的興盛。挨著南通城區(qū)的街道、集鎮(zhèn)不去說了，隨著城鎮(zhèn)化建設進程的推進，區(qū)委、區(qū)政府所在地金沙鎮(zhèn)的房價也如插入蒸籠的溫度表，由每平方米數(shù)百元“噌噌噌”地漲至近兩萬元，而市民的薪金報酬卻始終落在南通老城區(qū)后面一大截。

鄉(xiāng)鎮(zhèn)建制調(diào)整。截至2018年末，原先的幾十個鄉(xiāng)鎮(zhèn)統(tǒng)一合并為4個街道辦事處、1個國家級高新技術產(chǎn)業(yè)開發(fā)區(qū)、208個行政村、68個社區(qū)居民委員會、5個農(nóng)場和12個鎮(zhèn)。一些有歷史的古老小鎮(zhèn)，如今成了村居，因之顯出幾分冷落和偏僻。

曾經(jīng)繁華的余西古鎮(zhèn)，幾乎難以尋覓當年“龍城”的風采，已衰敗成步履蹣跚的“老嫗”。我們沿著老石板街轉了一圈，幾乎沒看到一家像樣的店鋪、一張青春的臉龐。

而在已并入十總鎮(zhèn)的二窎街頭，卻聽到了這樣幾句感嘆：“原先呢，五甲是個廟，北興是個橋，十總是個店，慶豐是個灶，唯有二窎是個鎮(zhèn)，如今只是個村居了！”

在隆隆的時代前進的腳步聲中，此類傷感的嘆息細若蚊蠅，社會的發(fā)展勢不可當。

變化最大的，還是通州城區(qū)所在的金沙鎮(zhèn)。原先只有幾萬人的鎮(zhèn)子，如今攤燒餅似的向四周延展了數(shù)倍，分劃為金沙、金新兩個街道，總人口達20余萬。站在高處遠眺，大廈林立，街道縱橫，花園處處，車水馬龍，還真是一派城市的氣象！要知道，在20世紀80年代，中等城市也就十幾平方公里、幾十萬人口呀！

在邁向城市化的進程中，通州人顯現(xiàn)出了幾分腳步踉踉蹌蹌的倉皇和遲疑。

不妨舉目四顧，放眼整個南通。

先看看地圖。整個南通，其實就是個長江與黃海交匯處的半島。面積和人口的數(shù)字都很好記，總面積約8000平方公里，常住人口加上打工者總人口約800萬。

南通，簡稱“通”，古稱通州，別稱靜海、崇州、崇川。因為偏居一隅，歷史上很少經(jīng)受戰(zhàn)亂的侵害，素有“崇川福地”的美譽。

隔著滔滔揚子江水，南通與上海、蘇州相對。

有人曾作過這樣一個形象的比喻：“如果說，長江是一條遨游的巨龍，那么，入?？谔幍纳虾Ｅc南通恰如巨龍的兩只眼睛?！?/p>

中國近代史上，南通曾有過耀眼的輝煌。1895年，祖籍通州、生于海門的恩科狀元張謇回鄉(xiāng)創(chuàng)辦實業(yè)，創(chuàng)造了驚人的業(yè)績。拿胡適先生的話說：“他獨力開辟了無數(shù)新路，做了三十年的開路先鋒，養(yǎng)活了幾百萬人，造福于一方，而影響及于全國?！蹦贤?，因之成為北洋政府時期的“中國模范城”。

可惜，張謇之后，再無張謇。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大江南岸的那只眼睛越來越亮；而北岸的南通，因為大江的阻隔，眼睛卻始終半開半閉，似乎沉入了昏睡狀態(tài)。

1984年，南通人的夢想生出了翅膀。這一年，國家決定進一步開放由北至南14個沿海港口城市，南通和天津、青島、上海、溫州、廣州等位列其中。南通盡管位處長江北岸，但在江蘇經(jīng)濟發(fā)展的版圖上，卻被列入蘇南板塊，與蘇州、無錫、常州一起，被稱為“江蘇四小虎”。

遺憾的是，此后的十多年間，囿于種種原因，南通錯失了一些良好的發(fā)展機遇，依然處于昏昏欲眠之中，夢想擱淺在沙灘上。

新的跨越，是在21世紀之初。

2001年，羅一民就任南通市市長，其后又接任中共南通市委書記。他從文化角度切入，大打鄉(xiāng)賢“張謇”這張牌，致力于將南通的精神文明軟實力源源不斷地轉化為發(fā)展實力?！按蛟旖K最佳投資環(huán)境”“爭創(chuàng)江蘇民營經(jīng)濟第一大市”……，隨著一連串的組合拳，目標魔幻般地一一實現(xiàn)了。

2005年，南通發(fā)展速度、經(jīng)濟增益，雙雙躍居江蘇第一，并持續(xù)領先多年。

2009年，在包括北京、上海這些一線城市在內(nèi)的全國城市綜合實力排名中，南通位居第26名；在地級市排名中躍居第8位。

2010年6月，第九屆全球城市綜合競爭力論壇公布了《全球城市競爭力報告（2009—2010）》，南通位列第299位。在中國入選的城市中，南通排名最前列。

同樣是在2010年，中國社科院課題組在深入南通進行調(diào)研后，得出了這樣的結論：“經(jīng)過多年來的科學發(fā)展，南通已由全面小康進入了基本現(xiàn)代化建設的新階段?！?/p>

時任國務院總理的溫家寶，在視察南通后，對這座城市的經(jīng)濟和文化全面繁榮，以及政通人和的局面贊賞不已。

此后的十年間，南通一直保持著令人驚喜的奔跑勢頭，經(jīng)濟總量在江蘇坐第四把交椅，僅次于蘇州、南京和無錫。2019年，南通G D P達到9383億元，距萬億俱樂部的門檻僅一步之遙。

長三角一體化發(fā)展上升為國家戰(zhàn)略后，南通新機場、北沿江高鐵、通州灣新出海口等多個重大基礎設施項目“落子”南通。南通也被劃入了上海大都市圈的核心層，其定位儼然已超脫于傳統(tǒng)的蘇中板塊，站立于時代的潮頭，有望成為江蘇繼蘇州之后的下一個 “明星城市”。

身為南通人，我們?yōu)榇硕鴳c幸、自豪，熱血奔騰。

——談論這些關于經(jīng)濟發(fā)展的宏觀話題，我們感到力所不逮，多少有點捉襟見肘；但，若是離開大的時代背景，就通州教育談通州教育，卻有可能陷入盲人摸象的誤判。

還是讓話題回歸教育。

教育，是南通的一張亮麗名片，“全國教育看江蘇，江蘇教育看南通”。

南通教育，有著極為發(fā)達的根脈。

在南通城鄉(xiāng)，“張謇”這個名字婦孺皆知，他的事業(yè)可分為實業(yè)和教育兩大手筆。

兩年前，南通藝術劇院花費千萬元之巨，傾力打造了一部話劇《張謇》，塑造了一個“失敗的英雄”形象。話劇的成敗姑且不論，但說張謇是個“失敗的英雄”，恐怕大多數(shù)南通人都難以認同。沒錯，在他去世之前，他所創(chuàng)辦的大生企業(yè)集團負債累累，可他畢竟為創(chuàng)建他的“新新世界”奮斗了整整30年，打造了“中國近代第一城”。

就教育這一大手筆而言，張謇不僅沒有失敗，而且可以認定為成功。秉持“父教育，母實業(yè)”這一前瞻性理念，他在南通創(chuàng)辦了400多所學校，其中包括諸多“中華第一”的學堂，如中國第一所師范學?！ㄖ輲煼秾W堂。張謇還涉及職業(yè)教育、特殊教育等，親手創(chuàng)立了比較完善的近代學制，架構了多種教育共同發(fā)展的宏大格局，為南通的當代教育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近代史上，曾有眾多著名的教育家來南通游歷講學。美國教育協(xié)會主席杜威盛贊南通的尊師重教之風，甚至希望南通成為世界教育之都。

正因為張謇的“教育救國”“教育富民”思想在南通早已深入人心，當代南通教育才創(chuàng)造了一個個新的成就，實現(xiàn)了一次次新的跨越，贏得了社會的廣泛好評，被譽為“南通教育現(xiàn)象”。

“江蘇教育看南通”，首先看什么？毋庸諱言，在以高考為指揮棒的現(xiàn)行教育體制下，只能看其教育質量；而檢驗教育質量的最令人信服的標準，依然是高考成績。

多年來，南通教育在江蘇一直獨領風騷，高考主要指標雄踞全省第一，平均錄取率比全省高出十多個百分點。

要知道，自1979年倡導“只生一個好”的獨生子女政策以來，每一個學生對每一個家庭而言，都承載著百分之百的寄望。南通每年比一般的兄弟市要多出2000多位學子跨進大學校門，也就多給2000多個家庭帶去了歡樂和夢想。十個農(nóng)家孩子中有七八個成為大學生，南通普通老百姓怎能不為南通教育深感自豪？

更令人驚喜的是，南通教育不只是培育出眾多的高考狀元，在各類科學、藝術、體育等全國和國際性比賽中，也同樣斬獲頗豐、碩果累累。僅體育競技項目，1981年以來，南通就先后有21名運動員在奧運會、世界錦標賽和世界杯三大賽事中總計101次獲得世界冠軍的榮譽，因此享有“體育之鄉(xiāng)”“世界冠軍搖籃”的美譽。這樣的奇跡，在中國的地級市中絕無僅有，在全世界亦屬罕見。

值得激賞的是，南通市及所屬的如皋、海安、啟東、海門4市，崇川、港閘、通州3區(qū)，如東1縣和富民港辦事處（南通經(jīng)濟技術開發(fā)區(qū)）的教育，幾十年間一直處于躍馬揚鞭、你追我趕的齊頭并進狀態(tài)：今天你領先一籌、明天我超你半步，幾乎難分伯仲，形成了一道滿園春色、姹紫嫣紅的誘人風景。實踐型教育家、學科帶頭人、名師和優(yōu)秀校長不斷脫穎而出，一茬又一茬，有如長江的波濤浪浪相推、層出不窮。

在南通教育這個兵強馬壯的方陣中，通州的高考成績連續(xù)多年差不多一直處于“副班長”的位置。這讓通州的領導和近萬名教職員工感覺氣短，很有些小媳婦生不出兒子的委屈。不是我們不努力，而是結果太無奈！

為什么總是只差那么半步之遙而難以跨前一步？調(diào)研會、分析會、討論會開了一個又一個，卻找不到原因。

應該說，能始終躋身于這一方陣而不被甩出團隊之外，就很不容易。畢竟，這是第一方陣呀！

——對不起，你或許被這段文字忽悠了。若是僅以高考分數(shù)排名來評定教育的質量，那就屬定向性錯誤！

和兄弟縣市相比，通州有著自己的不足和短板，但也有著自己的所長和亮色。我們只是認為，若是認真解剖這只“麻雀”，如實記錄一番通州教育所取得的成就、所存在的問題，為奔波勞碌于教育第一線的人們做一番助威、吶喊，想來應該是件很有意義的事。

創(chuàng)作這部報告文學的念頭由此產(chǎn)生，有如藤蔓纏繞心頭，令人呼吸不暢。

我們對教育有著深入骨髓的濃濃情懷。

因為文學愛好，我們志同道合。

因為熱愛教育、關注教育，我們一拍即合。

在我們的眼里，寫作并非一份職業(yè)，而是一種義務、一種責任；而報告文學，其實是基于擔當和道義的記錄性書寫。面對通州教育這只過于巨大的“麻雀”，我們有如兩粒游動于腸胃內(nèi)臟的微小芥子，一時難以入手。況且，教育從來就是千言萬語說不清、萬語千言道不明的話題。浮光掠影地羅列一些現(xiàn)象，東拉西扯地拼湊一些案例，不吝言辭地贊美一些先進，固然可以不那么費心勞神地“合作”出一本滿滿“正能量”的書來；但，這并非我們的所愿，甚至覺得那是對教育的褻瀆，對文學的輕慢，對自己的不負責任。

中國現(xiàn)行教育的弊端大家有目共睹。南通教育包括通州教育，當然不可能例外。中國教育存在的種種問題，在這里同樣顯現(xiàn)，教育改革勢在必行。

出路，究竟在哪里？

一時還難以打破的現(xiàn)行教育框架，存在著多大掙扎和舒展的空間？

“關在籠子里跳舞”的人們，如何才能展現(xiàn)自己最優(yōu)美的舞姿，引導學生擺脫現(xiàn)實的奴役……

面對一個個旋渦般的問號，我們需要更透徹的觀照、更深入的剖析、更人性化的拷問，并且融入自己的思考。

盡管我們不一定能找到答案，也不指望一本書能夠改變什么，但倘能使廣大教育工作者，以及熱愛教育、關注教育的人們能夠有所警示、有所反思，增添一些探索的勇氣和掙扎的力量，也就足矣！

偶爾在手機上讀到通州“美詩文吟誦社”成員、袁灶小學青年女教師舒嵐的微信：

行走于夢與醒的邊緣，

追尋詩和遠方，

遠方依舊遙遠，

詩，就在我們的腳下。

短短的幾句，撥動了我們的心弦。這，恰恰說出了我們的初衷，概括了我們所想表達的主旨。

于是，在征得通州區(qū)教體局領導的同意后，斷斷續(xù)續(xù)地，我們開始了走訪。汽車在通州1300多平方公里的大地上，時而迂回，時而繞行，畫出一個個巨大的問號。采訪的過程，是解剖、觀察的過程，也是學習、思考的過程，更是觀念升華、自我提升的過程。我們時不時被感動著、激勵著、推動著。一個明晰的感受是，通州教育，還真是座富饒的礦山，有著挖掘不盡的寶藏！

——這一感受，完全發(fā)自內(nèi)心，不帶絲毫的敷衍和渲染。

同時，我們也欣喜地看到，不滿現(xiàn)狀、敢于質疑、勇于探索的頭腦清醒者，在通州教育的管理隊伍、普通教師群體中比比皆是。一個社會，或是一個行業(yè)，正如一艘艘航船，不能沒有指揮若定、搏擊風浪的舵手，也不能沒有技能熟練、齊心協(xié)力的水手，更不能缺失仰望天空、辨識星斗的人。

敬請跟隨我們的步伐，介入我們的思考，共同拓寬、延伸腳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