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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秦可卿喪事的消解

王蒙新說紅樓 作者:王蒙 著


一七 秦可卿喪事的消解

秦可卿之死發(fā)生在《紅樓夢》的很靠前的部分,如同一個噩夢??汕湓谕跷貘P的夢中講話,如同兇險的預(yù)言者、詛咒者,又像是威嚴(yán)凜冽的警誡者與大慈大悲的拯救者。

但是世俗比生死比神秘比預(yù)言比警誡更強。

一個是賈敬趁機自命神仙,玩一個清高偉大,實際更令人感到做作與討嫌。一個是賈珍為辦兒媳的喪事胡作非為,尤其是所用棺材板,完全違反了體度規(guī)則。一個是鳳姐智力輸出的精明與威風(fēng),她一到寧國府就進入角色,像電腦一樣精確運行起來,又像女王一樣橫掃千軍起來。然后出殯時再到饅頭庵弄權(quán)、顯威風(fēng),竟然在一件與她沒有利害關(guān)系的事情上“為藝術(shù)而藝術(shù)”地出手,傷天害理。一個是喪事的隆重把人的注意力轉(zhuǎn)移到排場、勢力上而不是死者的身前身后、為人行事、恩澤德儀、遺愿遺憾……上。讀關(guān)于辦喪事的描寫時你看到了一切,除了死人是誰。喪事壓倒了死者,消解了死者,至少是淡化了死者:這個時期,賈府死個什么有身份有地位的人都會這樣辦喪事的,是不是秦可卿已不要緊。

也差不多沒有了死的悲哀,請看寶玉路謁北靜王世榮(有版本作“水溶”)一節(jié),寶玉除了受寵若驚、樂得屁顛屁顛以外,哪里還記得這是可卿的喪事。北靜王不但地位高而且長得英俊,這一點對于《紅》的作者十分重要。儀表、面容、談吐,幾乎可以決定一個人的命運,那個時候誰對誰錯哪里可能有更深入的考察?

尤其不堪的是秦氏的弟弟秦鐘,送殯途中就與寶玉一道打人家紡線的村姑的主意;住下來就“得趣饅頭庵”,將小尼姑抱到炕上云雨,而寶玉過來輕薄,將他二人按住只不作聲。說實話,這里的寶玉與秦鐘只如兩只賴皮得無可救藥的猴子、流氓、少年犯一般。這個秦鐘怎么看也不像是乃姐之弟。

不久,秦鐘“夭逝黃泉路”,對于他的死也是以游戲筆墨寫之,《紅》的作者對他毫無同情與憐惜,與寫秦可卿之死時大不相同。莫非可卿與秦鐘并非真正的姐弟?死亡擊打著生活,摧毀著生活,呼喚著終極關(guān)懷與神學(xué)情愫,而生活卻消解著喪事,遺忘著死亡。生活很俗而終結(jié)很肅穆,俗的常常消解肅穆抹掉肅穆,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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