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考兩門,上午毛概,下午法律。
我先前辛辛苦苦將復(fù)習(xí)資料上的題全部請教好答案,謄了一遍,又拿去縮印,縮了回來用剪刀剪成豆腐干摸樣,再送去印。來來去去,活活折騰了一天,比那些臨時抱佛腳半夜背書的人還用功。
發(fā)考卷的時候看到那些試題,我驟然有點(diǎn)喜極而泣了,功夫不負(fù)有心人吶,居然在昨天抄答案的時候,將那些知識點(diǎn)記下了個大概。
本人心情頓時大好,剛想將紙條收好卻感到一個帶著獻(xiàn)媚的炙熱眼神落到自己身上。
“薛桐,借我用用吧?!弊谖遗赃?,中間隔了條過道的鐘強(qiáng)討好地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呢?!?/p>
我看了看他,再看了看手里的東西,一咬牙遞給他:“記得還我?!?/p>
開考二十分鐘以后,監(jiān)考員羅老師拿起一張空白的毛概試卷開始沉思,沉思之后目光縹緲起來,很明顯羅老師開始神游了,于是考場進(jìn)入了一個黃金作弊時段。同學(xué)們的膽子漸漸發(fā)酵,各顯神通。
我后面的白霖今天一早就來教室用鉛筆將答案抄在桌子上,現(xiàn)下正在埋頭奮筆疾書。
而鐘強(qiáng)則看了看講臺上的羅老師,再從兜里摸啊摸,口袋里簌簌地響了半天,終于摸出那兩張救命的小紙條。
我不再看他那笨樣,嘴里含著筆,兩條眉毛皺一起,開始嚴(yán)肅地思考毛主席思想的精髓所在。
過了一會兒,我聽到鐘強(qiáng)在咳嗽,而且咳個不停,一抬臉我便看見他朝我猛地使了眼色。我隨著他的視線埋頭——那張借他救命的紙條居然被風(fēng)吹到了我這方的桌子腳下,赫然地躺在寬敞的走廊上。
一張紙密密麻麻地印著比螞蟻還小的字,為了方便,我在上面印了今天兩門學(xué)科的答案,正面毛概、背面是法律,大概有二分之一張光碟那么大。
如今,我瞅了瞅那紙,有些心疼。我抬頭剜了鐘強(qiáng)一眼,這人抄個答案都不會,還能給掉地上。
我生氣地彎腰去撈,撈了一下沒撈著,第二次加大弧度地再去撿的時候,一只腳踩在了上面。
我疼惜地扯住紙條的一角,壓低嗓門小聲地說:“同學(xué),你踩著我的東西了?!边@人真不知趣,交卷就去交卷,要走就快走,差點(diǎn)壞了我的好事。
可是,那只腳一直沒挪開。
我又說:“同學(xué)?!闭f完,我本想仰頭瞪瞪對方,無奈角度太大,脖子只夠抬到一半,看到膝蓋上方便無法再向上。
要不是講臺上還坐著個老師,換在平時我不保證不啃他一口。
旁邊的鐘強(qiáng)又咳了咳,再咳了咳。
“喂?!蔽壹绷?。
這人不能因為腿長,就這么踩著我的東西不放吧。
白霖也跟著咳起來。
這下我納悶了,學(xué)校沒流行流感啊,怎么這一個兩個的都一起患上咳嗽了,存心讓我被那羅老頭發(fā)現(xiàn)嗎?
就在此刻,對方終于抬了腳,我這才將東西抽出來,正要長長舒口氣,卻不想那雙腿的主人竟然彎腰蹲下來。
隨即,一張年輕男人的臉緩緩落入我的視線。
我看著在眼前突然放大的那副五官,腦子還沒轉(zhuǎn)過彎來。
男人粲然一笑,指著我手里的東西,親切地問:“同學(xué),你手里拿的什么呢?”
話音剛落,他胸前掛著的工作證也一搖一擺地垂下來,上面赫然印著三個頓時讓我形神俱滅的粗體字——巡考員。
鐘強(qiáng)一見這苗頭,迅速地起身交卷,然后飛快地從考場里消失了。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鐘強(qiáng)消失的背影,再看了看手里捏得緊緊的東西,嘴巴張了張卻是徒勞,活活被對方逮了個現(xiàn)成,百口莫辯。
我先是驚慌,然后羞愧,接著開始直視蒼涼的人生,最后居然變成一副大義凌然,舍生取義的樣子。
本來東西掉地上,周圍人都不承認(rèn)就得了,只能草草了事。但是他不早不晚偏偏選了個人贓并獲的最佳時機(jī)來抓我,我可真比那竇娥還冤吶。
“還不服氣?”辦公室里,巡考員老師笑盈盈地問。
“有點(diǎn)?!蔽依溧汀?/p>
“這東西不是你的?”
“……是?!蔽覍懙模矣〉?,我剪的。
“不是你帶進(jìn)考場的?”
“……是?!?/p>
“那你就不要告訴我,你本來想作弊的,但是在考前卻突然良心發(fā)現(xiàn)決定改過自新,然后好心地借給了同學(xué),結(jié)果這位同學(xué)不小心將東西掉你的腳下,這個時候我來了……”男人揚(yáng)了揚(yáng)眉梢,“同學(xué)啊,這臺詞我們學(xué)校已經(jīng)在很多年前就不流行了?!?/p>
我的臉從紫紅變成了青黑,這人一口氣把我能說的想說的都說了。
我深吸了口氣,世界上怎么有這種老師?
待我看到對方還擺著一副悠閑自得揚(yáng)揚(yáng)得意的模樣,更加怒火中燒,有種立馬撲上去掐死他的沖動。
臨走的時候,我惡狠狠地回頭:“老師!”視死如歸。
“嗯。還有話說?”
“麻煩你把我的東西還給我?!?/p>
“干嗎?”男人漫不經(jīng)心地問。
“我下午考法律基礎(chǔ)還要用。”我答。
我聽見門口啪嗒一聲,大概是守在走廊上的白霖跌了一跤。
沒想到男人一點(diǎn)兒也沒生氣,反倒微微一笑,用下巴示意了下桌子上的罪證說:“拿去吧。不過,這位同學(xué),你要是下午作弊得挑個好點(diǎn)的手段,夾帶紙條屬于最笨的一種?!?/p>
我:“……”
白霖:“……”
過了一天又一天,直到所有的科目都考完,我還是沒有被輔導(dǎo)員召見,也未曾收到系里有任何處理我的消息。
我這人天生比別人少根筋,漸漸也不將這事情放心上,回到家,一心好吃好喝,養(yǎng)點(diǎn)膘,熱情迎接大三的新生活。
在教育部招生計劃的指導(dǎo)下,A大逐年擴(kuò)招,以前老校區(qū)已經(jīng)早就擠不下了。所以學(xué)校將一、二、三年級的學(xué)生都安排在新修的西區(qū),到了大四或者研究生才回到校本部。
西區(qū)在離A城市區(qū)有幾十公里的小鎮(zhèn)上,周圍大部分還是農(nóng)田。所以,別說逛街就是找點(diǎn)娛樂項目都很難。
我們宿舍里一共就四個人:我,白霖,宋琪琪還有趙曉棠,而且都念一個班。
每個周末吃了晚飯無聊時,我就和宋琪琪去學(xué)校外面看電影。那個所謂的電影院,其實僅有一個放映廳,只放盜版,不播正版。所以,要是想看新上映的電影得比城里面晚許多天。一張票卻只要人民幣八塊錢,若是有預(yù)存一百就可以辦張會員卡,還能折成五元,這個價格可是非常吸引人的。
但是我和宋琪琪都沒有卡,可是又心疼那多出來的三塊錢。
“我買兩張七點(diǎn)的票?!彼午麋鬟f了二十塊錢過去。
“有卡嗎?”大嬸問。
“有,有?!彼午麋骰仡^朝我擠了個眼神,“小桐,你那卡呢?”
“哦?!蔽掖蜷_手袋,裝模作樣地翻錢包。
“快點(diǎn),帶了嗎?”宋琪琪問。
“哎呀,好像忘帶了?!蔽殷@呼。
“啊,那可怎么辦?。俊彼午麋靼@,然后將二十塊錢收回來。
“只好不看了?!蔽艺f。
“唉……”宋琪琪長嘆一聲。
“阿姨,”我走上前甜甜地叫了一聲,“阿姨啊,我們辦了卡的,但是今天忘帶了,你就賣兩張會員票給我們吧?!?/p>
大嬸將信將疑:“真的?”
“真的有,今天忘帶了。”我急忙點(diǎn)頭,可憐巴巴地望著對方,“要回去拿就來不及趕開場了。我們一個星期就這會兒有時間,其他晚上都上自習(xí),好好學(xué)習(xí)呢。我一天才十塊錢生活費(fèi),這一張票要是能省出三塊錢,也能讓我多買份肉了?!?/p>
我說得聲淚俱下了。
大嬸瞅了瞅我:“你這孩子真是忒瘦了。好吧,下次記得帶啊?!?/p>
我拿著票回頭偷偷朝宋琪琪做了個勝利的手勢。
這個方法我們用了N此,屢試不爽。后來,只要是那位好心的大嬸看到我,連卡都不查了,直接對旁邊的人說:“嗨,這孩子我認(rèn)識,老會員了?!?/p>
在知了還在樹上茍延殘喘的季節(jié),我進(jìn)入了大三。這學(xué)期有一門我們期待已久的必修的選修課——二外。
A大外語學(xué)院分了英語、日語、德語、俄語、法語五個專業(yè),所以我們的二外也是在日、德、俄、法中間選。這些年,日語、法語很緊俏,導(dǎo)致英語系里選修日語和法語的也特別多,有時候一個班都裝不下,還要增班。
我們宿舍右邊住的日語系的同學(xué),其中一個和宋琪琪是老鄉(xiāng),每天來串門都要說他們某個師兄學(xué)了日語如何如何有出息,去了日資企業(yè)的生活又如何如何逍遙。
“唉,其實吧,我覺得你們當(dāng)初不應(yīng)該學(xué)英文的。”小日語又開始哀嘆。
“為啥?”宋琪琪反問。
“只要念過書的人都會這個,學(xué)出來有什么用?!毙∪照Z一臉高冷地嘲諷著,完全不管別人的感受。
宋琪琪脾氣好,笑笑了事。
“我們?nèi)ツ戤厴I(yè)的一個師姐,畢業(yè)后幫人家翻譯日本動漫,可掙錢了。后來人家覺得她聲線好,如今送她去了日本培訓(xùn),還想讓她配中文來著?!?/p>
我忍無可忍地從上鋪翻下來,冷嗤一下:“是啊,多好,看愛情動作片都不需要翻譯?!?/p>
小日語沒說話。
我對著鏡子梳了梳頭發(fā),又說:“你們那個師姐替小日本配啥音呢?是不是一直說‘亞美爹’‘克莫奇’?。俊?/p>
小日語的臉抽搐了一下。
她以前在宋琪琪面前炫耀,因為宋琪琪性格溫和從來沒反駁她什么,她就變本加厲。如今見到我諷刺她,估計才覺得難堪。
“我去吃飯了,真是‘哈次卡西’呀!”然后,我拿著飯盒,害羞地掩面出門。
原本,我一直抱著推廣以上影片的夢想而立志二外學(xué)日語的,但是小日語的反復(fù)出現(xiàn)讓我破滅了這個想法。
正當(dāng)我迷茫的時候,白霖帶來了一個消息。
“我要選俄語!”白霖在宿舍里高呼。
“俄語?”我吞了口米飯,“你想去當(dāng)愛斯基摩人?”
“小桐!”白霖看了我一眼,“你的路癡程度加劇了,能將俄羅斯人和愛斯基摩人能扯一塊去?!?/p>
“不都是什么斯人嗎?不都是在北極嗎?”我據(jù)理力爭。
宋琪琪插嘴問:“怎么突然想學(xué)俄語呢?你前段時間不是說選法語嗎?”
白霖笑瞇瞇地說:“今年系里分來來教我們俄語的老師啊,超級帥。就是那個團(tuán)委的老師,今天他在食堂一出現(xiàn),我們?nèi)慷急徽鞣??!?/p>
就是拜白霖的這句煽動語所賜,我也被拉去選了俄語。
俄語課一周兩節(jié),設(shè)在星期一的晚上。
沒想到這一屆選俄語的人呼啦一下冒出許多,完全超出系里面的預(yù)料,不得不換了間大教室,完全有趕法語、超日德的趨勢。
第一節(jié)開課前,俄語系的老主任專門來了一趟,無非是鼓勵大家好好學(xué)習(xí)之類的,其間看著下面濟(jì)濟(jì)一堂的求知學(xué)子們,幾欲老淚縱橫地又說:“同學(xué)們,想當(dāng)年,我們外語學(xué)院還稱外語系的時候,只有俄語一個專業(yè)。那個時候,全國上下都掀起了俄語的浪潮,不懂俄語出去就等于文盲一樣。后來隨著蘇聯(lián)解體,俄羅斯實力衰退,有的人甚至預(yù)言我們俄語走到了盡頭。今天,我看到你們,我才知道俄語的第二個春來又來臨了!”
“傅老夠激動的。”我說,“都快感動得哭了?!?/p>
“是啊。他老人家要是知道真相,會哭得更厲害?!卑琢卣f。
老師叫陳廷,回國之前在莫斯科留學(xué),去年才開始教課。外語學(xué)院男生少,男老師更少,年輕男老師少之又少,所以只要稍微年輕一點(diǎn)又未婚的男老師簡直就是稀有動物,倘若模樣再好看點(diǎn)那就是巨星級的大眾偶像了。
陳廷便是其中之一。他個子高高的,斯斯文文地戴了一副眼鏡,據(jù)說有種儒雅的感覺。
但是,就是這么一個人,當(dāng)我第一節(jié)俄語課看到他的時候,失落之情卻溢于言表:“這也叫帥啊?!?/p>
被人騙了,后悔死沒先親自鑒定下。
白霖兩眼放光地說:“這還不叫帥,那你指個帥的給我看看?!?/p>
我將錢包摸出來,抽出里面的照片說:“這男的才是天下第一帥哥?!?/p>
白霖興致勃勃地接過過,照片是張雙人合影,我旁邊站著個中年人,白白胖胖挺著個啤酒肚,一臉彌勒佛的喜慶模樣。
“你就少拿你爸的英姿來寒磣我們了。”白霖沒好氣地說,“也不知道是老爸的形象太偉大,還是你整個人生觀、價值觀、審美觀這三觀都有問題?!?/p>
“你才三觀有問題?!蔽揖鸵恢庇X得男人長得像我爸那種才算英俊。
此刻,只聽陳廷在講臺上說:“我是個不點(diǎn)到的人,我一直以為要用點(diǎn)名冊來維持上課人數(shù),其實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p>
底下有男生偷偷鼓掌。
“有時候你覺得我上課無趣,或者臨時有事情不來也可以,也不用向我請假,但是……”陳廷微笑,“來了就要百分之百認(rèn)真?!?/p>
原本這種二外課就和那些必修的公共課科是一樣的,有點(diǎn)雞肋的感覺。可是,陳廷是個極有耐性的人,工作也很負(fù)責(zé)。
一干人從俄語的33個字母起頭,開始了英俄混雜的生活。
下了自習(xí),我和白霖提著溫水瓶去開水房打水,路上突然遇見隔壁班的那個讓我背黑鍋的鐘強(qiáng)。
我用冰封一樣的眼神剜了他一眼。
“小桐啊,那事后來不都了了嗎,你就饒了我吧?!辩姀?qiáng)說。
“呸!小桐小桐也是你叫的?”白霖唾棄他,“這種男人沒擔(dān)當(dāng),別理他?!闭f完,拉起我就走。
中途,白霖對我說:“上次抓你那個老師還挺好的,后來再也沒怎么著你,但是我們怎么從來沒在學(xué)校見過他呢?”
“是不是老師都還不一定呢??此L得那樣,就跟個小混混似的,說不定就是偷了個工作證的冒牌貨?!?/p>
雖然事隔兩個多月,我依然提起他就來氣。
陳廷的課挺有意思的,人也有趣。但是老師的魅力比起外面的花花世界和網(wǎng)游里的跌宕人生終究氣場弱了些。經(jīng)過了一個月,當(dāng)全班同學(xué)發(fā)現(xiàn)他真的不點(diǎn)到以后,開始逃課。
哪知有一天,七點(diǎn)零一分,陳廷還沒到。
七點(diǎn)零五分,陳廷仍然沒到。
教室里的人開始竊竊私語了。
“不會忘了吧?”有人問。
“怎么會呢,而且陳老師每次挺準(zhǔn)時的?!庇腥苏f。
正在嗡嗡嗡的嘈雜聲逐漸放大的時候,一個男人進(jìn)來了。
男人夾著一本書,閑庭信步似的走到講臺上,隨即對著下面淡淡一笑:“陳老師有事不能來,我替他代課,沒想到教室這么難找。”
全班女生被他那相貌驚得吸了口涼氣,除了我!
我握緊拳頭,頓時想起一句俗語: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這男人不是別人,正是上次抓了我作弊后,又像股青煙似的無影無蹤地消失在我校的那個冒牌老師。
如今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fèi)工夫。
“陳老師去外地培訓(xùn)去了,我替他給大家上俄語課?!蹦腥苏f。
有女生舉手:“老師,你是教俄語的嗎?我們怎么沒見過你?”
我知道,這女的意思是:老師呀,如果是外語學(xué)院的老師,是怎么躲過我們的八卦探頭的。
男人說:“不是,我不是俄語老師。”
大家異口同聲地哦了一聲。
“不是學(xué)俄語的還敢說自己來代課?!蔽液藓薜卣f。
“但是……”男人一頓,“我在俄羅斯待了好些年,水平大概和你們陳老師差不了多少?!?/p>
所有人又一起哦了下,意思和剛才又不一樣。
我撇了撇嘴,真是自負(fù)。
會說兩句俄語了不起了嗎?我說英文你聽得懂嗎?
只要是討厭的人,真是從頭到腳、從內(nèi)心到皮囊都惹人厭。
這時另一個女生:“老師,能告訴我們您叫什么嗎?”
“我姓慕?!蹦腥苏f完便拿起桌面的粉筆在黑板上唰唰唰地留下瀟灑俊逸的三個字:慕承和。
他轉(zhuǎn)過身來,眉心舒展:“同學(xué)們可以叫我慕老師、小慕、老慕。當(dāng)然,”他將二指間的粉筆頭輕輕扔回盒子里,眼梢上揚(yáng),盈盈一笑,“想私下叫我承和,也可以?!?/p>
白霖突然抓住我的手,激動地說:“小桐,這老師笑起來真是……”她皺了皺眉,“咋形容呢,就是四個字的成語,覺得對方很好看那種,怎么說來著?”
我咬牙切齒地答:“禍國殃民!”
白霖:“……”
除了英文和漢語以外,很多語言都有彈舌音。俄語的字母里面有個[р],便是彈音。
當(dāng)一個人發(fā)不出[р]這個音的時候,就會變成[л]。[л]念出來類似于漢語拼音里的邊音“l(fā)”。
以前陳廷上課教過幾次,我都不會,而白霖他們則一點(diǎn)就通。
于是,[р]成為我的俄語死穴,誰提我和誰急。
這天上課,我和白霖剛好遲到了兩分鐘。
教室僅有一個門,每次進(jìn)出都只能從講臺邊上,眾目睽睽下走進(jìn)去,所以遲到是一件極其痛苦的事情。
白霖不好意思地叫了報告,打斷了慕承和的話。
慕承和的黑瞳掃過來,害得我朝白霖的身后縮了縮。他大概沒注意到我,親切地點(diǎn)點(diǎn)頭說:“這兩位同學(xué)啊,其實遲到也不是壞事,只是我怕你們來遲了沒位子坐?!?/p>
隨即,我和白霖跟著他的目光望去,講臺下黑壓壓地一片。原本一間能坐下八十個人的大教室,突然就沒什么空位了。
正在我和白霖進(jìn)退兩難之時,有一支救命的手朝我們招了招。
“小白,我這里有空位?!?/p>
白霖拉著我急忙奔了過去。
“你怎么來我們系上課?”白霖問。那個招手的是白霖的老鄉(xiāng),數(shù)學(xué)系的。
小白老鄉(xiāng)說:“我也是慕名前來。”
我納悶:“慕名?”
小白老鄉(xiāng)點(diǎn)點(diǎn)頭,指了指前面一堆女生:“這些我們系的,那邊是中文系的?!?/p>
白霖急了:“你們數(shù)學(xué)系男的那么多,我們外語系就這幾根獨(dú)苗苗,你們也要搶,還有沒有天理啊。”
小白老鄉(xiāng)呵呵一笑:“小白,不要這么小氣嘛。我們資源共享,資源共享?!?/p>
資源共享……
慕承和在上面喋喋不休地說:“以前有人跟我說俄語不好教,因為同學(xué)們興趣不大。如今看來,真是杞人憂天?,F(xiàn)在中俄關(guān)系日益親密,如今俄羅斯已經(jīng)成了中國最大的能源伙伴……”
小白老鄉(xiāng)將下巴放在桌子上,用一種迷茫的眼神盯著侃侃而談的慕承和:“連聲音都這么好聽?!?/p>
要是慕承和知道俄語復(fù)興的真正原因竟然是自己,會是啥模樣?
“真是沒品位?!边@種長相送我都不要,我不屑地埋頭抄筆記。
“下面我們復(fù)習(xí)下前幾節(jié)課學(xué)的單詞,我請個同學(xué)念一遍,有沒有主動舉手的?”
慕承和剛一說完,全體同學(xué)便瞬間埋下臉去,特別是外系混進(jìn)來的那些低頭動作迅速且整齊劃一。
慕承和環(huán)視了一圈,也沒人主動請纓。
他也從來不帶點(diǎn)名冊,便隨口說:“陳老師以前上課有課代表嗎?”
“有?!庇型瑢W(xué)小聲回答。
“那課代表好了?!彼f。
話音剛落,所有人一起呼了口氣,然后又重新抬起頭,發(fā)花癡的繼續(xù)發(fā)花癡,抄筆記的繼續(xù)抄筆記。
白霖遞給我一個復(fù)雜的表情。
“課代表,叫你呢。”白霖用胳膊肘捅了捅我。
我恍然一愣,這才意識到,我就是那個倒霉的俄語課代表……
“課代表?”慕承和又叫了一聲。
然后,引得更多知情者的目光朝我投射過來,假裝缺席都不行了。
我別扭地站起來。
慕承和看到我,似乎沒有什么異常的表情,點(diǎn)點(diǎn)頭說:“34頁的單詞讀一遍?!贝蟾潘呀?jīng)不記得了。
前頭還好,在讀到Россия這個單詞的時候,我自知弱點(diǎn)便企圖蒙混過關(guān),舌頭飛速一閃就過去了,卻不想這并不能逃過慕承和的法耳。
他說:“等等,你再念一次?!?/p>
我心虛地讀了一遍。
他察覺有點(diǎn)不對,便糾正:“跟著我讀——Россия?!?/p>
我機(jī)械地重復(fù)。
他瞅了瞅我,似乎看出點(diǎn)門道來:“課代表同學(xué),[р]不會發(fā)?”
我咬了咬嘴唇?jīng)]答話。
他朝其他人問了一句:“我們班上還有沒有人也不會的?”
在座的同學(xué)都不知道他葫蘆里裝的什么藥,便沒有人敢吱聲,頓時安靜了下來。
“沒有?”他追問了一句,“都會?”
繼續(xù)安靜。
“那下課以后課代表到我辦公室來,我單獨(dú)教?!?/p>
這一句話說出來,我先是愕然,繼而生氣。陳廷叫我當(dāng)課代表是我的錯嗎?天生不會發(fā)彈音也是我的錯嗎?這男人上課羞辱我,現(xiàn)下還要在課后折磨我。
想到這里,難免對他的恨意更甚。
待我坐下去之后卻發(fā)現(xiàn)女同學(xué)們紛紛扼腕嘆息,全然是一副副追悔莫及的模樣。
小白老鄉(xiāng)緊緊握住我的手,愛恨交織地說:“同學(xué),你可真幸福?;貋碛浀酶覀冋f說,是啥滋味?!?/p>
那種感覺仿佛我不是去受教育,而是去——獻(xiàn)身。
慕承和在外語系沒有辦公室,所以他占用的依舊是陳廷的桌子。
晚上兩節(jié)課的下課時間已經(jīng)是九點(diǎn),本來就沒老師了。再待我故意磨蹭了會兒,九點(diǎn)十多分才去找他,更是只有慕承和一個人在辦公室里,連走廊里的人都少。
慕承和坐在辦公桌前,正在看著花名冊,見我進(jìn)門便示意我找了跟椅子坐下。
他放下手里的東西,雙手交握抵住下巴,若有所思地說:“我沒有給本科生上過課,更沒有教語言的經(jīng)驗。我知道我們學(xué)校的專業(yè)俄語都是小班教學(xué)的,一個班不超過二十個人,但是這種二外的大課,挺難。要是我的教法有問題,你作為課代表可以對我提意見?!?/p>
突然間見他這么謙虛我倒是局促起來:“沒,沒。挺好。”
“那怎么不會發(fā)Р呢?”
“天生的,有什么了不起的,人家列寧也不會。”我想起白霖為了安慰我,而發(fā)掘出的例子。
“你能和列寧比?”
“你在前面加個齒塞音[т]或者[д],再試試?!?/p>
我依舊“得兒”了半天,也沒彈出來。
他起身,沒好氣地朝我招了招手:“過來?!?/p>
我納悶地一動不動,我又咋了。
他見我不挪步子,便無奈地繞過桌子走到我跟前:“別以為是小事,好好的一個[р]被你整成‘得兒’,你都不知道聽起來多別扭。你看我的嘴?!闭f著他命令我抬頭,然后張開唇,讓我看清楚舌頭的位置。
“舌頭卷起來,抵住上頜,然后往外吹氣?!彼贿呎f一邊叫我仔細(xì)看他唇舌的動作,隨即緩緩地發(fā)出一個冗長而輕快的彈舌音,罷了問:“有什么想法?”
“海貍先生。”
“呃?”
“高露潔廣告。”海貍先生,你的牙齒為什么那么白。
“……”他看了我一看,雙目微凌,“同學(xué),我發(fā)起火來很驚人的,你可別惹我。”
從+雙方的身份來說,我是弱勢群體,好漢不吃眼前虧,我垂下頭去,故作認(rèn)錯狀。
他話鋒一轉(zhuǎn),瞇起眼睛笑道:“好孩子,嚇到了吧。慕老師我胸懷寬闊,還從來沒對學(xué)生發(fā)過火?!比缓髢芍讣芷鹞业南掳?,又讓我抬頭看著他。
他緩緩地又演示了兩三次,隨之讓我自己實踐給他看。
“舌頭,關(guān)鍵是舌頭,不要太僵硬,要放松,然后擠壓胸腔。”他說。
“小桐,好了沒?”就在此刻,白霖蹦蹦跳跳地突然出現(xiàn)在門口。此刻的我正仰起頭,迎著慕承和的臉。而慕承和正以他的手指托著我的下巴,還用一種蠱惑人心的嗓音對我說:“舌頭放松,讓它變?nèi)彳?,緩緩用嘴吐氣?!?/p>
白霖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隨即反應(yīng)超快地回過神說:“繼續(xù),老師。你們繼續(xù)。我什么都沒有看見。”繼而飛速退回去。
“怎么了?小白?!毙“桌相l(xiāng)的聲音在走廊的另一頭傳來。。
“沒啥,人家慕老師還在教小桐做功課。”
我最后聽見這么一句,然后走廊上就再也沒有人聲了。
“真奇怪,她跑什么?”我狐疑。
“是啊?!蹦匠泻透胶?,“來,我們繼續(xù)?!?/p>
最后,我耗費(fèi)了全身的力氣也就讓舌頭彈動了兩三個來回。
“記住方法,回去好好練,學(xué)習(xí)不能一蹴而就?!蹦匠泻驼f。
“嗯?!蔽夷税押梗K于肯放過我了。
“下星期,我還在這兒等你?!蹦匠泻筒痪o不慢地補(bǔ)充。
咔嚓……我仿佛聽見心靈破裂的聲音。
他又叫住我:“同學(xué)?!?/p>
“在。”
“你叫?”
“薛桐。”我說。
“薛桐?!彼贿呍谧炖锘匚叮贿吥闷鸹麅栽谏厦嬲颐?。
“薛寶釵的薛,梧桐的桐?!蔽医忉尅?/p>
“梧桐?”他似乎笑了下,“鳳凰非梧桐不棲?”
“不是,”我父母還沒有那么文雅,“我爸爸姓薛,我媽姓童,就給我取名字叫薛童。后來人家算八字說我五行缺木,我爸就給我改成梧桐的桐了?!?/p>
“五行缺木呀,”他聞言呵呵一樂,“那我倒覺得有個名字更適合你。”
“什么?”我抬頭。
“阿童木。”
“……”
剛剛才升起的一點(diǎn)點(diǎn)好感,驟然消失殆盡。
我回到女生院,一腳踢開自己宿舍的門。
白霖從凳子上一躍而起,撲過來,攬住我問:“怎么樣?怎么樣?”
“你還好意思問,都不等我就溜了?!?/p>
“我不是不好意思嘛?!卑琢孛嫔患t,垂下臉去。
過了小會兒,她又繼續(xù)追問:“到底怎么樣?。俊?/p>
我想起慕承和給我亂起名字的那模樣,恨得牙癢癢,不禁抓狂道:“慕承和,我和他勢不兩立!”
“我說,小桐,雖說打是親罵是愛,但是這種事情,還是要低調(diào)。畢竟師生之間……那個啥?!卑琢厣衩刭赓獾爻覕D了擠眼睛。
“哪個啥?”我納悶了。
“哎呀!就是那個啥嘛?!卑琢睾π叩嘏牧宋乙幌隆?/p>
砰一聲,第二個破門而入的是趙曉棠,放下東西就說:“快快快,學(xué)生會查違章電器的來了?!?/p>
原本坐在桌子前戴著耳機(jī)復(fù)習(xí)聽力的宋琪琪噌地站起來,連忙拔了陽臺上電飯煲的插頭,將水一股腦到在水槽里。
“放廁所,放廁所。”我叫。
“不行!上次,他們連廁所也推開檢查了?!壁w曉棠說。
“上來了,我都聽見鑰匙響了,快點(diǎn)。”在外面探聽敵情的白霖跑回來說。
“那我一起進(jìn)去?!闭Z畢,宋琪琪抱著電飯煲躲進(jìn)廁所。
學(xué)校里,不允許使用任何燒水煮東西之類的大功率電器,不定期都有學(xué)生會同學(xué)搞突然襲擊。一旦被查獲,不但沒收,還會通報到系里,到時候數(shù)罪并罰,整間宿舍都是吃不了兜著走。
但是,隨著天氣轉(zhuǎn)涼,整個宿舍的人越來越不想去開水房打水,一來懶得提,二來不夠用。加之我們都混到大三了,在A大西區(qū)成了最高的年級,好不容易媳婦熬成婆,成老油條了,不像大一、大二那么中規(guī)中矩、畏手畏腳,完全把校規(guī)當(dāng)成耳邊風(fēng)。
紀(jì)檢隊的人帶著紅袖標(biāo),拿著一大串鑰匙推門進(jìn)屋,冷冷地說了聲:“我們檢查違章電器?!?/p>
幾個人東看看西瞅瞅,沒查到什么苗頭。
還有一個女生,走到陽臺上推廁所門。
“有人呢!”宋琪琪在里面高喊。
恭送著紀(jì)檢隊的同學(xué)拐出門上了樓,我們才松了口氣,總算躲過一劫。
“下次要小心了?!彼午麋鲝膸锍鰜?。
“有什么辦法,”白霖吐舌頭,“她們只要在宿管員那里取了鑰匙,鎖門也鎖不住。”
我定定地盯著宿舍的大門。
“發(fā)什么愣呢?”宋琪琪捅了捅我。
“要是我們在門上釘個插銷不就行了?!蔽艺f
“對哈?!彼午麋髡f。
“那找誰訂?”白霖問。
我啃了口蘋果,反而望著發(fā)問的白霖。趙曉棠和宋琪琪也一起瞅著她。
“你們都看著我干嗎?”白霖將額前的一綹頭發(fā)夾到耳后。
“你說呢?”宋琪琪笑。
“周末你師兄來探望你的時候,讓他帶些釘子和插銷來?!蔽艺f。
宿舍里四個人都沒談戀愛,并非大家清高,而是外語系實在能找的不多,其他系的男生又太縹緲。只有白霖有個要好的師兄。
其實,與其說是要好,不如說是她師兄對她有意思。
這師兄姓李,是白霖以前參加吉他社結(jié)識的,在念物理系。如今李師兄到了大四,回到A大校本部,但是追白霖依舊追得緊,每周周末定時提著水果在女生院門口報道。
于是這任務(wù)就交給了白霖。
電話里,李師兄問:“你們釘插銷做什么?”
“你管我?!卑琢嘏?/p>
在旁邊偷聽的趙曉棠咳嗽了下:“小白,注意你態(tài)度?!?/p>
白霖蔫下去,對著話筒換了個撒嬌的語氣說:“我們總覺得那鎖不嚴(yán)實,晚上睡覺都不踏實,怪嚇人的,想來釘個插銷比較好?!?/p>
我沖白霖豎了個大拇指。這小妞,有前途。
“好,沒問題,交給我?!崩顜熜侄挍]說一口答應(yīng)下來。
周六早上,李師兄果然準(zhǔn)時守在女生院大門口,但是守門的阿姨照舊死活不讓他進(jìn)。
用我的觀點(diǎn)來表達(dá)便是:就算一只蒼蠅想要飛進(jìn)女生院,它都必須是母的。
白霖拉過李師兄走到宿管員大嬸的面前,苦口婆心地說:“阿姨啊,這是我哥,進(jìn)去幫我搬東西的?!?/p>
“上回那個幫你拿行李的就是你哥了,這回又是你哥?!?/p>
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大嬸都還記得。
我搶白說:“上回那個是她表哥,這回是親的,親哥?!?/p>
宿管員將信將疑地瞅了瞅白霖,再瞅了瞅瘦得跟竹竿似的的李師兄:“身材倒差不多,就是臉蛋不像?!?/p>
白霖墊起腳尖,努力將她和李師兄的臉放在一起:“哪有不像的,您看看,真的很像?!?/p>
我點(diǎn)頭附和:“是啊,阿姨,你看多像啊,兄妹倆都是一個鼻子兩眼睛?!?/p>
白霖:“……”
最終李師兄還是沒混進(jìn)來,無功而返。
女生院和小河對岸的新生院不一樣,未曾改造過用電線路,也沒有在每間宿舍裝電表。所以到了十一點(diǎn),全院六棟宿舍準(zhǔn)時斷電、熄燈。
可是,遇到周末時間,十點(diǎn)半表示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趙曉棠黑著燈在陽臺上洗衣服,我和白霖在聽收音機(jī),宋琪琪用應(yīng)急燈寫日記。而對面那棟樓的女生,似乎點(diǎn)著蠟像在打牌。
突然一個光亮從外面晃過來,樓下有男生高喊:“同學(xué),快熄燈,我們要扣分了。”
這些戴著袖標(biāo)晚上巡邏的學(xué)生會成員恐怕是唯一能進(jìn)女生院的雄性動物。
想起今天被擋在外面的李師兄,我們不禁四個人同時來氣。
“真想潑一瓢水下去。”我說。
“而且是洗腳水?!卑琢匮a(bǔ)充。
這時,樓下響起了吆喝聲:“四樓第二間,快點(diǎn)把蠟燭滅了,不然明天通報到你們系上去?!奔o(jì)檢隊的手電又照到對面正打牌的那間寢室。
沒想到對方不但沒熄燈,反而探了個頭出來,兇狠地喊:“大半夜的,你那手電照什么照?”
“叫你們熄燈!”男生說。
“我熄不熄燈要你管?這明明是女生院,你們幾個男的還好意思走進(jìn)來?”
有好些宿舍的女生都聽見動靜,和我們一樣探了個頭出來看熱鬧。
“我們紀(jì)律檢查?!蹦猩_始不那么理直氣壯。
“檢查個P,你們大半夜的拿個手電晃人家女生的窗戶,檢查啥???你要是再嚷嚷,我門全體叫非禮了!”
頓時大家哄然笑起來,好歹出了一口惡氣。
我嚴(yán)肅地說出一句總結(jié)語:“果然,這世界上沒有最彪悍只有更彪悍?!?/p>
白霖捂著肚子笑說:“對,對,對?!?/p>
宋琪琪問:“對面那棟樓是哪個系的?”
“中文吧?!?/p>
“中文系的女生果然不同凡響?!?/p>
慕承和的突然降臨,讓本來蕭條下去的俄語課出勤人數(shù),又開始節(jié)節(jié)攀升,甚至可以說是猛然增加。
這一回待他再要求讀單詞的時候,嘩啦一下,舉起數(shù)支蓮藕般的胳膊,又白又嫩,都是申請回答問題的。
他淡淡含笑:“上次課代表同學(xué)不會讀,我念其初犯,就放過了她。這次要是誰還不會,絕不股姑息,一個單詞罰抄二十遍?!?/p>
話音一落,那些支起胳膊又在轉(zhuǎn)瞬間消失。
“沒了?”慕承和掃視了一圈教室,薄唇微啟,略微遺憾道,“那……還是課代表好了?!?/p>
我騰地一下站起來,義憤激昂,緊握雙拳。
白霖急忙拉住我:“小桐,正上課呢。你千萬別沖動?!?/p>
我強(qiáng)壓制住撲過去掐死他的欲望,深吸了口氣答:“我還是抄二十遍好了,下次上課交給老師您?!?/p>
我忍。
他揚(yáng)起眉梢:“彈音還不會?”
“不會?!蔽医┯驳鼗卮稹?/p>
“這樣好了,”他嘆了口氣,“本來我是不喜歡中國人叫個外國名的,但是有時候也蠻有用的,我?guī)湍闳€帶彈音的俄語名,以后見人就念一念?!?/p>
我鼻子一哼,沒有說話。
慕承和想了想:“薛桐同學(xué)雖說在外語系貌不出眾,但是拿到物理系去比一比長得也算一朵花了,不如就叫Роза吧?!?/p>
他淡笑著補(bǔ)充:“可你要勤練彈音哦,不然玫瑰花成柳條了?!?/p>
Роза——玫瑰花的意思,里面含著彈音[р],這人取這個名字就是為了要我每天都要面對人生的缺陷,如果彈音發(fā)不出來,讀音就變成лоза了。лоза——細(xì)柳條。
小白老鄉(xiāng)在下面又一次拉住我的手,幾欲悲泣地說:“同學(xué),你命真好。承和他上次幫你單獨(dú)輔導(dǎo),這次為你親自賜名,早知道這樣就算罰我抄兩百遍,我也要舉手?!?/p>
旁邊女生也紛紛堅定決心,下回即時要上刀山下油鍋都也絕不退卻。
自此以后,從外語系流傳出一句A大名言,只要形容某個人長得很抱歉,可以說:這人長得跟朵玫瑰花似的。
我那悠閑舒適的大學(xué)生活以慕承和為轉(zhuǎn)折點(diǎn),悲摧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