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游天姥吟留別

?？驼勫?span >[1]，煙濤微茫信難求。越人語天姥[2]，云霓明滅或可睹。天姥連天向天橫，勢拔五岳掩赤城[3]。天臺四萬八千丈[4]，對此欲倒東南傾[5]。我欲因之夢吳越，一夜飛度鏡湖月[6]。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7]。謝公宿處今尚在[8]，綠水蕩漾清猿啼[9]。腳著謝公屐[10]，身登青云梯[11]。半壁見海日[12]，空中聞天雞[13]。千巖萬壑路不定[14]，迷花倚石忽已暝。熊咆龍吟殷巖泉[15]，栗深林兮驚層巔[16]。云青青兮欲雨，水淡淡兮生煙[17]。列缺霹靂[18]，丘巒崩摧。洞天石扉[19]，訇然中開[20]。青冥浩蕩不見底[21]，日月照耀金銀臺[22]。霓為衣兮風(fēng)為馬，云之君兮紛紛而來下[23]。虎鼓瑟兮鸞回車，仙之人兮列如麻。忽魂悸以魄動[24]，恍驚起而長嗟[25]。惟覺時(shí)之枕席[26]，失向來之煙霞[27]。世間行樂亦如此，古來萬事東流水。別君去兮何時(shí)還[28]？且放白鹿青崖間[29]，須行即騎訪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30]，使我不得開心顏。

【題解】

《河岳英靈集》詩題作《夢游天姥山別東魯諸公》，一作《別東魯諸公》。天姥山，為越州名山，在今浙江嵊州市東、天臺市西北。東魯，今山東一帶。此詩為李白自東魯赴吳越漫游前作，時(shí)當(dāng)天寶四五年間（745、746）。

【評析】

天寶元年（742），李白奉詔入長安，玄宗召見于金鑾殿，命供奉翰林。后遭讒毀，天寶三載，被賜金放還，悲憤離京。秋，與杜甫、高適同游梁、宋。冬，在臨淄郡（今山東濟(jì)南）紫極宮由道士高天師如貴授道箓，成為道教徒。四載，游齊、魯，并作南游之計(jì)。此詩即在這種情勢下寫的。陳沆曰：“太白被放以后，回首蓬萊宮殿，有若夢游，故托天姥以寄意?！}曰‘留別’，蓋寄去國離都之思，非徒酬贈握手之什?！保ā对姳扰d箋》）安旗亦云：“詩以天姥仙境喻朝廷宮闕，以夢游喻其入侍翰林，宣泄失志去朝之思?！保ā独畎兹幠曜⑨尅罚┤姺秩蠖?，前八句為第一段，寫夢游之因。自“我欲因之夢吳越”到“仙之人兮列如麻”為第二段，寫夢游所歷危景、奇景、仙景，迷離惝恍，變幻莫測，氣象萬千，驚心駭目。從“忽魂悸以魄動”至末為第三段，抒發(fā)夢醒后的感慨，而結(jié)尾“安能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使我不得開心顏”二句，卒章顯其志，真有畫龍點(diǎn)睛之妙。沈德潛曰：“托言夢游，窮形盡相，以極洞天之奇幻，至醒后頓失煙霞矣。知世間行樂，亦同一夢，安能于夢中屈身權(quán)貴乎？吾當(dāng)別去，遍游名山以終天年也。詩境雖奇，脈理極細(xì)?！保ā短圃妱e裁集》卷六）詩極恣肆變化，又極慘淡經(jīng)營，句法有四言、五言、六言、七言，以至九言，并雜有騷體，參差不齊，錯(cuò)綜變化。用韻靈活多變，或隔句押韻，或句句押韻，平仄交替，換韻達(dá)十二次之多，抑揚(yáng)頓挫，氣勢雄偉。全詩豪邁悲憤，縱橫奇恣，而又流暢自然，一氣貫注，堪稱絕唱。

【注釋】

[1]瀛洲：傳說為海上三神山之一，在東海中，洲上多仙人，風(fēng)俗似吳越。

[2]越：今浙江一帶。

[3]拔：超出。赤城：山名，在今浙江天臺市西北，山上赤石屏列如城，狀似云霞，故名。赤城棲霞，為天臺八景之一。

[4]天臺：山名，在今浙江天臺市城北，是我國佛教天臺宗的發(fā)源地。

[5]此：指天姥山。傾：傾斜。天臺山在天姥山東南，故云“東南傾”。

[6]鏡湖：一名鑒湖，在今浙江紹興市南。

[7]剡（shàn）溪：水名，在今浙江嵊州南，北流入市北界曰曹娥江，又北流入上虞市界，名上虞江。李白青年時(shí)代所作《秋下荊門》詩即云：“此行不為鱸魚鲙，自愛名山入剡中?！?/p>

[8]謝公：指謝靈運(yùn)。謝家居會稽始寧（今浙江上虞）時(shí)，曾恣游山水，遍及境內(nèi)。其《登臨海嶠與從弟惠連》詩云：“暝投剡中宿，明登天姥岑。高高入云霓，還期那可尋?！?/p>

[9]綠：一作“淥”。

[10]謝公屐：指謝靈運(yùn)為登山而特制的一種木屐?！赌鲜?謝靈運(yùn)傳》載：靈運(yùn)家居始寧時(shí)，“尋山陟嶺，必造幽峻，巖障數(shù)十重，莫不備盡。登躡常著木屐，上山則去其前齒，下山則去其后齒”。

[11]青云梯：謂山嶺高峻，上入青云。謝靈運(yùn)《登石門最高頂》詩：“惜無同懷客，共登青云梯。”

[12]半壁：半山腰。

[13]天雞：《玄中記》：“東南有桃都山，上有大樹，名曰桃都，枝相去三千里，上有天雞。日初出照此木，天雞即鳴，天下雞皆隨之。”（《藝文類聚》卷九十一引）

[14]壑：一作“轉(zhuǎn)”。

[15]殷（yǐn）：震動。司馬相如《上林賦》：“車騎雷起，殷天地也?！?/p>

[16]栗：戰(zhàn)栗。

[17]淡淡：水波動蕩貌。

[18]列缺：閃電。霹靂：驚雷。

[19]洞天：道家稱仙人所居之地。石扉：石門。

[20]訇（hōnɡ）然：大聲。

[21]青冥：青天。

[22]金銀臺：神仙居處。郭璞《游仙詩》：“神仙排云出，但見金銀臺?！?/p>

[23]云之君：指乘風(fēng)云而降的仙人。

[24]悸：驚動。

[25]恍：猛然。長嗟：長嘆。

[26]覺：夢醒。

[27]向來：剛才。煙霞：指夢中仙境。

[28]君：指東魯諸公。

[29]白鹿：仙人所乘。

[30]安能：怎能，豈能。摧眉：低頭。折腰：彎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