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江紅

暮春

家住江南，又過了、清明寒食^[1]?；◤嚼铮环L(fēng)雨，一番狼藉^[2]。紅粉暗隨流水去^[3]，園林漸覺清陰密。算年年、落盡刺桐花^[4]，寒無力。　庭院靜，空相憶。無說處，閑愁極。怕流鶯乳燕^[5]，得知消息。尺素如今何處也^[6]？彩云依舊無蹤跡^[7]。謾教人、休去上層樓^[8]，平蕪碧^[9]。

【解讀】

據(jù)此詞上片起句，知其作于作者南歸后的第二個春天之末，其時辛棄疾正在江陰（今屬江蘇）簽判任上。按字面理解，本篇像是一首描寫少女傷春懷人之作，但細細品讀，可以發(fā)現(xiàn)它似是通過藝術(shù)象征的手法，寄寓作者的政治感情。清人陳廷焯《白雨齋詞話》說本篇：“可作無題，亦不定是綺語?！边@是猜測它不一定是寫男女之情，而是另有寄托。鄧廣銘《稼軒詞編年箋注（增訂本）》于本篇編年說明中云：“其下之‘一番風(fēng)雨，一番狼藉’，蓋即指符離之慘敗而言?！苯Y(jié)合當(dāng)時作者的心態(tài)和張浚北伐剛剛失敗的時局來看，這些推斷是有道理的。詞的上片著力鋪寫暮春花殘粉褪的狼藉景象，政治感情已暗含其中。首二句，交代自己由北入南，寄居江南，已過了兩個春天的經(jīng)歷?！坝帧弊窒碌脴O切，光陰蹉跎而壯志未酬的悲慨暗含其中。以下風(fēng)狂雨猛、百卉凋零的暮春之景，既用以暗喻當(dāng)時政治、軍事局勢，暗指抗戰(zhàn)“春光”已逝，同時也為下片專門抒發(fā)自己的怨情先作一番鋪墊?！八隳昴辍倍?，更是曲折地表達了作者美好愿望一次次落空的心情。下片則借助對深閨女子懷人的描繪來寄寓自己的孤憤。“庭院靜”者，政局萬馬齊喑，沒有事業(yè)發(fā)展的動靜可言?！翱障鄳洝闭?，在此環(huán)境中，空盼好消息而不可得。“無說處”二句，進而傾訴自己政治上缺少知音的苦惱。“怕流鶯”二句，意思更為含蓄曲折：閨中人怕多嘴的鶯燕得知心事，正應(yīng)和辛棄疾這個“歸正人”險惡的政治處境，是他在上孝宗皇帝書中所自陳的“臣孤危一身久矣……顧恐言未脫口而禍不旋踵”畏禍心態(tài)的形象化展現(xiàn)。南宋朝廷對這位北方壯士的忌刻之深和投降派小人的讒言之多，于此可見一斑。閨中女子所日夜盼望的“尺素”，自然是喻指有關(guān)抗金大業(yè)的好消息。而女子所哀傷的春去不歸，顯然關(guān)合作者心中所想的時機空失，理想未能實現(xiàn)。末二句，以景結(jié)情，以女子怕登高樓只見碧野不見情人，更深一層地表達了作者對國事的失望。由以上分析可見，此詞主題是抒寫愛國幽憤，但它與作者通常在抒發(fā)這類情感時習(xí)用的直抒胸臆和大發(fā)牢騷的做法有所不同，采取了曲喻的筆法，風(fēng)格是含蓄柔婉的。

[1] “清明”句：寒食節(jié)在清明節(jié)前二日，過了清明寒食，便是暮春天氣。

[2] 狼藉：落花散亂的樣子。

[3] 紅粉：本指婦女化妝用的胭脂與白粉，這里指落花。暗隨流水：語本秦觀《望海潮·洛陽懷古》：“無奈歸心，暗隨流水到天涯。”

[4] 刺桐：豆科落葉喬木，形似梧桐而有黑色圓錐形棘刺，早春開花，顏色黃紅或紫紅。

[5] 流鶯：鳴聲圓轉(zhuǎn)的黃鶯鳥。李白《對酒》詩：“流鶯啼碧樹，明月窺金罍?！比檠啵哼@里泛指燕子。

[6] 尺素：書信。古樂府《飲馬長城窟行》：“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p>

[7] 彩云：借指所思念的人。

[8] 謾：徒然，枉然。層樓：高樓。

[9] 平蕪：雜草繁茂的原野。唐高適《田家春望》詩：“出門何所見，春色滿平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