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向著陽光奔跑的少年
我與一只羊的偶遇;我成了一個偷竊白蘭地姜餅無法無天的小偷;我讓一位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感到無比困惑。
我在黑暗中盲目地跑了很長一段時間,我根本不在乎自己要往哪個方向去,只是希望能夠逃出霍金斯的魔爪。我匆忙地穿過田野,跑到大門下面,怦怦的心跳幾乎讓我整個人都搖晃起來。最后我來到了兩個灌木籬墻中間的角落,再也沒有繼續(xù)向前的力氣了。我盡可能地蜷縮著身子,緊靠著灌木籬墻,然后直接躺在那里。我覺得此時隱秘與安全。我入睡時,內(nèi)心感到非常滿足。
第二天早上,我被一陣有趣的窸窸窣窣聲喚醒了,一頭古怪的動物正用好奇的眼睛盯著我看。這是一只羊,我從未見過羊是什么樣子的。我覺得這就是母親跟我說過的那只體型巨大的動物。我看到這只羊用舌頭舔著鼻子,接著又來舔我的臉龐。這種黏糊糊的感覺把我嚇了一跳,我大喊了一下。
這只羊聽到我發(fā)出聲音后,鼻子立即“哼”了一聲。接下來,我們就這樣長時間地看著對方。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早上,小鳥在灌木叢林中唱著歌,要不是我實在太餓了,內(nèi)心實在太不安了,還擔心這只羊會再次舔我的話,我肯定會對這樣的情景感到非常高興。畢竟,我擺脫了霍金斯的魔爪,重新得到了自由。
除了這只羊,我還看到一個女人的手臂里抱著一個大桶,另一只手抱著一張三角凳子。她看上去對這只羊毫無懼怕,輕輕地拍打了一下羊,這只羊顯得很溫順,就乖乖地站著。這個女人坐在三角凳子上,開始擠奶。這是我見過的最讓我困惑的事情了,我走到她身邊,看著白色的液體落在水桶的底部,發(fā)出滴答的聲音。她見到我時不禁嚇了一跳,驚訝地叫了起來。
“你怎么了!”她張大嘴巴說。我肯定成了這個農(nóng)場里讓人覺得非常古怪的存在,因為我是一個非常瘦小的孩子——我10歲左右,身板要比這個年齡段的孩子更小一些——我穿著天鵝絨內(nèi)衣,還有一件圓領(lǐng)夾克,上面還有一些金銀線織品的裝飾。
“你是哪里人呢?”她問。
“我來自倫敦,是一名演員?!蔽亦嵵仄涫碌卣f,“你在做什么?”我邊說邊指著那個水桶。
她哈哈大笑起來,然后看著我。她肯定知道我很餓,于是把水桶放在我的唇邊。我品嘗到了新鮮溫熱的羊奶。我喝下了每一滴羊奶,感到非常開心,我之前從未喝過這么好喝的羊奶。
“你餓嗎?”她問我。我非常認真地對她說,我已經(jīng)將近一個星期都沒有吃過東西了。她聽了之后非常震驚,于是放下水桶繼續(xù)擠奶,接著又遞給我很多羊奶喝。她匆忙地完成了擠奶的工作,就把我?guī)У搅宿r(nóng)場廚房。這是一個光線充足的地方,墻上掛著許多亮晶晶的盤子,還散發(fā)出煮東西的香味。
至于我跟這位農(nóng)民的妻子說了自己什么樣的故事,我實在記不得了,但是她將我抱在懷里不停念叨著:“哦,可憐的小家伙!可憐的小家伙!”她一邊說一邊撫摸著我瘦削的手臂,我扭開身子,因為我不喜歡這樣被人憐憫的感覺。更重要的是,我看到餐桌上擺放著早餐,希望她能夠留一些給我吃。當她讓我坐在餐桌前時,我根本壓抑不住饑餓,一心只想好好地吃一頓。讓我驚訝的是,她還在我的脖子上圍了一塊餐巾。
這是一頓非常豐盛的早餐——有燕麥粥、熏肉薄片和果醬。之前擠奶的那個女人正在切著硬皮面包,然后往面包上涂黃油。但我還沒來得及吃上一口,農(nóng)民就進來了。他是個喜歡虛張聲勢的人,一見到我,就用很高的嗓音問我:
“孩子,你是哪里人?”
“先生,我從集市那邊過來的?!蔽一卮?,一心只想著快點兒吃東西,根本沒有想著要怎么回答。
“哦,瑪麗,這就是我之前跟你說過的木屐舞蹈團了?!彼f,“給他早餐吃吧,等我一會兒去村子里的時候,就順便把他帶到他主人那里。”
一想到這位農(nóng)民馬上就要把我?guī)Щ亟o那位差點兒被我忘掉的可怕的霍金斯,我就感到極度恐慌。我坐在椅子上顫抖了一下,在他們倆都沒有伸手抓住我的時候,立即從椅子上跳了下來,沿著廚房的方向飛奔出去,穿過了農(nóng)場與大門。在飛奔的過程中,餐巾在我的脖子上飄來飄去。一直跑到大街上后,我才氣喘吁吁地停下腳步,看看有沒有人在背后跟著我。
我在大街上晃悠了一陣子,每走一步都覺得肚子越來越餓,為自己失去了剛才那一頓豐盛的早餐而感到無比懊惱。接著,我看到了一個手里拿著白蘭地姜餅的女孩,她長了一張圓臉,梳著辮子,在門口走來走去,哼著一首歌,一點點地咬著餅干。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到她附近的門柱旁。我停下腳步,用渴望的眼神看著那些人和這個女孩。雖然我真的很想過去問她要一點兒東西吃,但最終還是不敢。她用圓圓的眼睛看著我,沒說一句話。
于是,我們就這樣彼此眼對眼地看著,直到她最后做了一個鬼臉,向我吐了吐舌頭。她把嘴巴張得大大的,將一塊白蘭地姜餅放入口中。這樣的挑釁實在是太過分了,我向她大喊一聲,沖過去搶走了她手中的餅干。她在大門邊上摔倒了,發(fā)出讓人震驚的尖叫。在聽到她的尖叫之后,一只蓬毛狗跳了出來,我緊緊地握著那塊白蘭地餅干,慌張地拔腿就跑。
那只狗緊緊地跟在我身后。我的耳旁充斥著這只狗發(fā)出的可怕叫聲。我在街道上轉(zhuǎn)了一個彎,看見一位農(nóng)民的馬車正在緩慢地前行。那只狗正在我的身后緊緊地追趕著。我又回頭看了一眼這只狗,它張著通紅的嘴巴,露出猩紅的舌頭。終于,我耗盡了身體最后一絲力氣,爬上了這輛馬車的車尾,然后躲在馬車裝載的粗麻布里面。
我就躺在堆積的綠色蔬菜形成的陰影當中,將那塊白蘭地姜餅吃得連渣兒都不剩。我聽到了那個農(nóng)民對那只依然緊跟著馬車的狗大聲斥責,因為這只狗依然在馬車后面不斷地吠叫著。直到農(nóng)民下車,用上了鞭子才把它趕走。馬車繼續(xù)前行。我吃了幾根蘿卜和一個生土豆,還試著啃了幾口南瓜和葫蘆,最后終于填飽了肚子。我在一大包的生菜中間蜷縮著身子,然后睡著了。
馬車突然停了下來,我也被瞬間驚醒。我聽到農(nóng)民正忙著拴住馬匹,接著又跟別的說話粗魯?shù)娜舜蛑泻?。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只能繼續(xù)靜靜地躺著,直到我聽到那位農(nóng)民幾乎是在我頭上的位置大聲說話。
“我把這些最好的蔬菜送到市場去賣?!彼院赖卣f,說完一把扯下蓋著我的粗麻布,我一下子站了起來。
這位農(nóng)民驚訝到了極點,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他身邊的人都哈哈大笑起來。我從蔬菜堆里爬出來,走到馬車邊緣,然后鉆進了科芬園市場的人群當中。馬匹、驢子、馬車、男人、女人,還有孩子都在這里走來走去,人流非常密集。街道的兩旁堆滿了各種各樣的蔬菜以及好吃的水果。喧鬧聲中夾雜著笑聲、喊叫聲和小販的叫賣聲。
我飛快地跑開,為自己置身于這樣的喧囂環(huán)境中而感到快樂,我很高興再次回到了倫敦。我?guī)鸵粋€人將蔬菜從馬車上卸下來,他遞給我一便士。我走出科芬園市場,沿著外面臟兮兮的鵝卵石大街繼續(xù)前行。我以前在這里玩過手搖風琴。我遇到了一個售賣廉價冰淇淋的小販,就用一便士買了一個。我坐在路邊,曬著太陽,吃著冰淇淋,覺得自己就像貴族那樣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