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反抗一直存在。掙扎一直存在。突然失去音訊的人一直存在。起初半夜有人在樓上唱國歌。非常準(zhǔn)時,慷慨激昂,抑揚頓挫。我剛剛學(xué)會將這歌聲作為一種定時器,那唱歌的人卻不再唱了。
有人追著醫(yī)生,在人來人往的走廊上精確定位目標(biāo),嚎叫著將他一把撲倒,拳腳相加。保安趕來將兩個人分開,將有病的那一方拖走。他依舊揮動四肢,神情激越。
有阿姨長期在每一間病房的門口徘徊,與每一個有說話能力的對象搭訕攀談。她擁有仿佛永遠(yuǎn)不會熄滅的旺盛精力與不避嫌的熱心腸,與她手中的蘋果一樣,永遠(yuǎn)吃不完的。那時農(nóng)民大姐尚未出院,母女倆可與她津津樂道很久。說完了,卻又覺得哪里不對,于是與我們討論:“她這樣正常,怎么也會得病住進(jìn)來呢?”
香樟君說:“可是不是有點太正常了?”
她后來果然犯了事。幾天下來,不見人影,再出現(xiàn)時,臉上包著紗布。她氣定神閑地繼續(xù)挨門挨戶聊天,終于轉(zhuǎn)至我們這一間的門口。她啃蘋果發(fā)出清脆的沙沙聲,叫我不得不縮回被子里去。從小我就聽不得別人咀嚼蘋果的聲音——聽著,就覺得寒冷,哆嗦,憑空起一身雞皮疙瘩。
“他們說你打護士……”我在被窩里聽見農(nóng)民大姐的詢問。
“當(dāng)然要打了!”她理直氣壯,俯下身,直直問到她們的臉上來,“噯,他們拿繩子綁我,你說我要不要打他們?綁我哎,那么粗的繩子!”
聽者便諾諾。
“他們綁了好幾回呢。我都給咬開了。咬開了我就跑!”她說。
也有人好奇,去問護士?!奥犝f有病人打你們哦。”
“是……可那是病人呀?!趺茨芎筒∪擞嬢^呢?!彼厌橆^插好了,輸液管的速度調(diào)勻了,清清淡淡地又補上一句。
那問的人似乎就說不出什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