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韓潮州愈

此心曾與木蘭舟，直到天南潮水頭。

隔嶺篇章來華岳，出關(guān)書信過瀧流。

峰懸驛路殘云斷，海浸城根老樹秋。

一夕瘴煙風(fēng)卷盡，月明初上浪西樓。

這首詩作于憲宗元和十四年（819），韓愈因諫迎佛骨被貶潮州刺史時。作者賈島與時為文苑巨擘的韓愈之交情，是文學(xué)史上一段佳話。蓋賈島初為僧、好苦吟，由于驢背推敲，得到韓愈的賞識，還俗應(yīng)舉，所以二人感情深摯。韓愈身處逆境時有詩相寄，作者即寫此詩酬答慰問，風(fēng)骨直追韓愈之作，是中唐七律之佳作。

“此心曾與木蘭舟”二句，寫對韓愈的仰慕，不因處境距離而稍減?！澳咎m舟”指用木蘭樹造的船，詩中用作船的美稱。語本南朝任昉《述異記》：“木蘭洲在潯陽江中，多木蘭樹?！敯憧棠咎m為舟，舟至今在洲中。詩家云木蘭舟，出于此?！眱删湟浴霸c”“直到”相勾勒，是說自己無時不想買船下潮州探看，“十四字不可劃斷，筆力奇橫?！保o(jì)昀）“直到天南潮水頭”，以潮水巧妙地帶出潮州，是州以潮得名故也。清人趙臣瑗評：“起筆最奇。凡人寄詩，只言別后相憶耳，此獨追至文公初貶時?！弊x者會立刻聯(lián)想到韓愈“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州路八千”的名句。

“隔嶺篇章來華岳”二句，寫別后彼此不斷聯(lián)系，時有詩信往來?！案魩X”之嶺指五嶺，而“華岳”指西岳華山，所謂“篇章”，正指韓愈《左遷至藍(lán)關(guān)示侄孫湘》一詩?！俺鲫P(guān)書信過瀧流”，“出關(guān)”的關(guān)指藍(lán)關(guān)，而“瀧流”即瀧水，自湖南流入廣東，唐時稱虎溪。而這里的“書信”，則是指自己寄出的書信。清人沈德潛點評三句“言韓之來書”，四句“言己之寄書”（《唐詩別裁集》）是也?？偵纤木洌蚤_篇“此心”二字一直貫下，正是高山流水，肝膽相照。

“峰懸驛路殘云斷”二句，是想象韓愈貶赴潮州的情景。上句即從韓詩“云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lán)關(guān)馬不前”化出，“驛路”指通向嶺南的大道，“殘云”指零散稀疏的云，有心向往之而莫能至之意。“海浸城根老樹秋”，則是想象中潮州的景象，有荒涼偏僻之感。有“樹猶如此，人何以堪”之慨。清人李慶甲點評五句“束住自己一面”，六句“束住韓一面”，是其章法嚴(yán)謹(jǐn)。句下有無限向往之意，故金圣嘆說：“‘殘云斷’‘老樹秋’，言意中時望有此一夕也。”（《貫華堂選批唐才子詩》）

“一夕瘴煙風(fēng)卷盡”二句，寫美好祝愿，以憧憬結(jié)束全詩?！罢螣煛敝改戏接姓螝獾臒熿F，在詩中有蒙冤受屈的象征意味。上句表明作者相信韓愈所受到的不公正待遇，終有一天會得到改正?！霸旅鞒跎侠宋鳂恰?，結(jié)句緊跟六句來，意味著到那時候，潮州城頭會出現(xiàn)光風(fēng)霽月的景象。雖就對方著想，而自己思念祝福之意即在其中。故金圣嘆評：“風(fēng)卷瘴煙，月明初上者，喻言必有天聰忽開，此心得白之日也?！保ㄍ埃?/p>

全詩意境宏闊，音節(jié)高朗。起二句單刀直入，通篇以“此心”二字為契機(jī)，后六句皆托言心到之境，字字句句皆從內(nèi)心深處流出。用字造句俱見推敲，別出心裁，被前人推為賈島七律中首屈一指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