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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雞湯斷了舉人路

浮生若夢:蔡東藩傳 作者:李保明 著


一碗雞湯斷了舉人路

1899年,蔡東藩和弟子一起參加了三年一度的鄉(xiāng)試。清時的鄉(xiāng)試共考三場,一場三晝夜。第一場考四書文和五言八韻詩,第二場考五經(jīng)文。兩場考畢,將墨卷呈交受卷官后,蔡東藩自我感覺良好,頗有些躊躇滿志。

農(nóng)歷八月十三,蔡東藩偕弟子又住進了考棚。陳獨秀曾對安慶的考棚有過回憶:考棚被分隔成十余丈長的號筒,每個號筒要住上近百個考生,號舍又低又矮,像鴿子似的排在那里。

好在蔡東藩過慣了苦日子,沒有像陳獨秀那樣“三魂丟掉二魂半”。這一場考經(jīng)史、時務(wù)策五道。中秋節(jié)前夜,蔡東藩已把文章謄寫清楚,等待第二天交卷。

第二天,為了滋補師徒三人,東家差人送了三碗蒸雞。蔡東藩有點不好意思接受,就在與送蒸雞的推搡之際,雞湯不慎濺出,正好濺到了已謄好的試卷。那時的試卷是印有紅格子的毛邊紙。雞湯一濺,紅色的格子,黑色的字體,互相滲透,致使原本端正清秀的字跡變得模糊難辨。

眼看著交卷的時辰快到了,蔡東藩急得直跺腳,匆忙攤開毛邊紙想要重新謄寫,可為時已晚了。蔡東藩只得將弄糊了試卷交了上去。

舊時的科舉制度,不僅注重文章的內(nèi)容,同時也講究字跡端正清秀,兩者缺一不可。結(jié)果自然可想而知了,蔡東藩的考卷被考官擱在一旁,名落孫山了,而他的兩個弟子卻上了“桂榜”,這可使蔡東藩面子上太過不去了。

他如坐針氈,思量再三,便向東家請辭。東家替他唏噓的同時,再三挽留??刹號|藩去意已決。分袂時,東家猶淚水涔涔,包了一個紅包,吩咐兩個兒子把蔡東藩送上船。

知有杏園無路入,馬前惆悵滿枝紅。懷著落第者的失意與無奈,蔡東藩又回到臨浦牛場頭。臨浦雖是繁榮之地,可他又不懂經(jīng)商之道,只能一門心思地扎進書堆里。很快地,生活就捉襟見肘了。后來,這事被好友邵伯棠知道了。

邵伯棠(1870~1911年),字廉存、希雍,號伯棠,山陰天樂鄉(xiāng)下邵村人,十六歲時應(yīng)試為秀才。下邵村與牛場頭僅距二里路,當(dāng)時均屬山陰縣天樂鄉(xiāng),可謂是蔡東藩同鄉(xiāng)。邵伯棠年長蔡東藩七歲,兩人關(guān)系甚篤。書信往來時,邵伯棠稱蔡為“吾同學(xué)友”,蔡東藩稱邵是“莫逆交”。

邵伯棠知道蔡東藩的處境后,就推薦他到山陰天樂私立蕺山小學(xué)堂教書。蕺山小學(xué)堂就在鎮(zhèn)上火神廟后面,蔡東藩便應(yīng)允了。

蕺山小學(xué)堂是為了紀(jì)念明代鴻儒劉蕺山先生而建的。劉蕺山就是明末著名哲學(xué)家、“浙東學(xué)派”的重要代表人物劉宗周。

原來,明天順年間(1457~1464年),郡太守彭誼主持鑿深臨浦、義橋交界處的磧堰山,引浦陽江水經(jīng)磧堰山口北入錢塘江,不再縈回西小江故道斗折東行。紹興府為了把山陰、會稽、蕭山三縣數(shù)百里田地,從浦陽江故道“洪禍”中搶救出來,在進化溪上修筑了麻溪壩,并立下了“磧堰口永不可塞,麻溪壩永不可開”的禁令。

麻溪壩一筑,把天樂鄉(xiāng)斬成了上、中天樂和下天樂兩截,上中天樂被擯在壩外。每遇山洪暴發(fā)和汛期,諸暨、浦江等縣下泄的洪水和進化溪的山洪被壩擋住,難向浦陽江故道宣泄,便在壩外肆虐造孽,壩外天樂變成一片澤國,每每顆粒無收。因此,壩內(nèi)、壩外形成以麻溪壩為焦點的“保壩”和“拆壩”的水利糾紛。

崇禎元年(1628年),劉蕺山被貶還鄉(xiāng),游學(xué)到臨浦,在茅山設(shè)點講學(xué)。他見麻溪壩一案懸而未決,就募捐集資,將原茅山閘改建為兩孔石閘,讓當(dāng)?shù)乩习傩帐芤娣藴\。百姓為了紀(jì)念他,就在茅山閘南側(cè)修建了蕺山寺,春秋二祭。

對這樣的先賢,蔡東藩很是崇敬。因此教學(xué)之余,他常常到蕺山寺里轉(zhuǎn)悠。每每望著蕺山先生的塑像,他就會反復(fù)低吟“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這最能表現(xiàn)儒者宏大抱負和堅定信念的“橫渠四句”。

蔡東藩的教學(xué)也很講究藝術(shù)。一日,他為了讓學(xué)生明白學(xué)習(xí)的秘訣,便領(lǐng)著學(xué)生走出學(xué)堂,來到茅山上的竹園里。他指著一枝枝破土而出的竹筍說:“你們蹲在那筍前,聚精會神地瞧一瞧,它是不是在升高?”

學(xué)生們便蹲下身子,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眼前的竹筍??墒侵钡蕉⒌醚劬λ嵬?,那筍依然如故,不見其長。有的學(xué)生忍不住站起來對蔡東藩說:“先生,沒見長啊。”學(xué)生們都附和說:“沒見長?。 ?/p>

于是,蔡東藩耐心地開導(dǎo)說:“這筍每時每刻都在滋長,只是我們?nèi)庋鄄煊X不到。學(xué)習(xí)也屬同理,知識的增長也是一點一滴積聚的,有時連自己也不易察覺到,但只要持之以恒,勤學(xué)不已,就會由知之甚少變?yōu)橹醵?。所以有人說,‘勤學(xué)如出土之筍,不見其增,日有所長’,講的就是這個道理?!?/p>

聽了這一席話,學(xué)生們頓開茅塞,懂得了“勤學(xué)則進,輟學(xué)則退”的道理。

就這樣,蔡東藩白天教書,晚上則挑燈夜讀,努力蕓窗。他在等待著“為生民立命”時刻的到來。

清官救國夢遇上科舉改革

寒來暑往,又到了大比之年。照例七月流火,暑熱減退,天氣該涼起來了???902年的農(nóng)歷八月,太陽依然肆無忌憚,空氣中仿佛流動著火焰一般。蔡東藩坐在船里,有些心緒不寧:我年已二十六歲了,這次再不中舉人,鎮(zhèn)上的人會怎樣看我?哎,上次都怪那雞湯!也許我命該如此吧。替人家考,都中了,自己卻……

坐立不安中,船靠了岸。蔡東藩走出船艙,耀眼的日光忽地刺入瞳中,他不由自主地閉上了雙眼,人越發(fā)煩躁不安了。

忽然一股濃郁的香味撲鼻而來,沁人心脾。蔡東藩抬頭望去,只見路旁的樹上綴滿了或淡黃或銀白的小花,一串挨著一串,一朵接著一朵,彼此互相推著擠著,好不活潑熱鬧。

面對如此生機勃勃的景象,他心頭一震,一掃陰霾,脫口吟道:“八月桂花遍地香,獨占三秋壓眾芳?!?/p>

一連三場,蔡東藩的文思如泉水般涌出。他筆走群象,思通神明,錦繡詩文渾然天成。

回臨浦的班船上,一同應(yīng)試的同鄉(xiāng)問起蔡東藩的詩文。蔡東藩憑記憶如實說了。同鄉(xiāng)們一聽,紛紛道賀說:“如此詩文,蔡兄必定能赴鹿鳴宴了!”

《聊齋志異》中有一則《司文郎》的故事,說得是一瞽僧可通過焚稿嗅出文章的高下。一位同鄉(xiāng)就學(xué)著“瞽僧”的樣子,戲言道:“妙哉!此文我心受之矣。”

雖然蔡東藩謙遜一番,可內(nèi)心卻裊裊升起了喜悅。

豈料“文齊福不齊”,蔡東藩依然榜上無名。這正是:學(xué)政秉公,公子公孫皆入學(xué);童生怨恨,恨爺恨祖不為官。

知道落榜的消息,蔡東藩整個人都木了。每當(dāng)夜色深邃時,他總是獨自一人,在浦陽江邊躞蹀(xiè dié)。風(fēng)從江上吹來,有些冷,也有些潮,可他渾然不覺,被漫上來的薄霧籠在里面。

他的親戚好友知曉后,怕蔡東藩想不開,一個個上門來勸導(dǎo)。

這一日,好友邵伯棠特地從上海趕來。一進門,邵伯棠見蔡東藩萎靡不振的樣子,就直言不諱地“罵”了起來:“你這個書呆子!你忘了庚子年連皇城都讓外國人給攻破了,太后、皇帝都跑了。這樣腐朽無能的朝廷,你還要去做官?你是不是昏了頭了?”

蔡東藩辯解道:“正是因為朝廷腐朽,才更需要有作為之官,以振國威、解民苦??!”

“哈哈,好個有志之士!”邵伯棠呷了口茶,言道,“可你報國有門嗎?你有靈之文字,還不是遭主考官白眼嗎?東藩,值此世道,還是好好地成個家,搞些營生吧!”

“是該成個家了?!鄙鄄牡脑捯魟偮?,蔡東藩的堂叔從門外走了進來。蔡東藩連忙起身讓座倒茶。

堂叔喝了一口茶,便說:“東藩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又是獨苗,也該成家了吧?”

蔡東藩一聽堂叔提到了婚事,臉紅了一下,一時有些訥訥。

堂叔也顧不得蔡東藩害羞,繼續(xù)道:“我給你相中了一個女子,姓王。她是鄉(xiāng)下人,父母已去世了。雖然不通文墨,可人卻賢惠。你看怎樣?”

邵伯棠一聽,打趣道:“咱蔡秀才哪有此等心情?他呀,非等到金榜題名時,才肯與宰相之女洞房花燭。這樣的村姑怎入他的法眼?”

堂叔一聽,急了:“他已二十八歲了,與他同齡的人早就有子女了。不早了!”

蔡東藩知道邵伯棠在故意“挖苦”,一見堂叔的模樣,就說道:“叔叔,別聽他瘋言亂語的。我一介寒酸,誰家能看得上呢?”

“那好,過幾天我?guī)闳ヒ娨娒?。”堂叔見蔡東藩有應(yīng)允之意,喜滋滋地走了。

過了幾天,他的堂叔找了個借口,帶著蔡東藩去女方家“相親”,女方的堂叔把他們迎進了門。蔡東藩進了門,見王家雖然家境貧窮,卻里里外外整理得井井有條,知是個善于持家的女子。過了一會兒,王姑娘端上茶水。蔡東藩偷眼一看,這姑娘長得還秀氣,只是看上去顯得有些瘦弱和單薄。

王姑娘獻好茶,就進里間去了。堂叔把蔡東藩拉到一邊,問他怎么樣。蔡東藩紅著臉點了點頭。

見蔡東藩答應(yīng)了,兩位堂叔就交換了庚帖。

又過了幾天,蔡東藩正就著腐乳吃著中飯,堂叔拿著龍鳳帖進來了,說道:“東藩,我去找算命先生合了一下生辰八字,你倆的屬相相配的。喏,這是算命先生擇定的黃道吉日,你看一下。”

可蔡東藩看過龍鳳帖后,卻苦著臉,一聲不吭。

“東藩,怎么了?”他的堂叔還以為是龍鳳帖出了問題。

“堂叔,我囊中羞澀,怎么辦婚事?”

原來是這樣。堂叔舒了口氣:“我已經(jīng)跟女方家商量過了,都是貧窮人家,只要一頂花轎,簡單地辦兩桌酒席就行了?!?/p>

1904年的秋天,蔡東藩雇了頂花轎,把王氏迎進了門。這拜堂儀式自是少不了。新郎、新娘四跪四拜后,又隨著二位老人繞著祭桌,踏著麻袋,左三圈,右三圈,才被送入洞房。

婚事雖然辦得簡單,小夫妻的新婚卻是美滿而幸福的。蔡東藩知道王氏來自鄉(xiāng)間,不熟悉鎮(zhèn)上的買賣,就把上街買菜一事給包了。王氏見夫婿厚道可親,也能體貼自己,對這樁婚事十分滿意,因此對蔡東藩的照顧也很體貼。

成了家的蔡東藩并沒有沉浸在溫柔鄉(xiāng)里,他的清官救國之夢還未圓呢。于是,蔡東藩更加埋頭苦讀了。青燈黃卷,孜孜不倦,以期能博一領(lǐng)青衿,拯救社會沉疴。

然而世事變化無常。正當(dāng)蔡東藩埋頭苦讀時,清廷于1905年9月2日頒發(fā)上諭,宣布“自丙午(1906年)科為始,所有鄉(xiāng)、會試一律停止?!?/p>

原來,早在1901年清廷實行所謂“新政”后,各地封疆大吏紛紛上奏,要求改革科舉。1904年,清廷頒布《奏定學(xué)堂章程》,改八股為策論。1905年,袁世凱、張之洞等實權(quán)官員又遞呈了《請廢科舉折》,稱:“危迫情形,更甚曩日,科舉一日不停,士人皆有僥幸得第之心,以分其砥礪實修之志?!鼻逋楸0舱?,不得已詔準(zhǔn)了,已實行了千余年的科舉制度至此壽終正寢了。

這一消息傳來,蔡東藩眼神盡是凄苦,顧不得快要臨盆的王氏,沖出門外。外面大雨傾盆,早濕了青衫。

蔡東藩悲憤難抑,仰天大叫道:“我考功名,只求為國家效力,為生民立命。老天啊,你何以如此薄待于我?”

他喊了一陣,只覺喉頭嘶啞,那老天卻是沉默不語,除了賜下冰冷的雨水外,別無回答。

蔡東藩膝間一軟,跪倒在地。這時,一把雨傘撐住了他。淚眼蒙眬間,他抬頭望去,但見王氏腆著大肚子,正淚眼婆娑地注視著他。

她都快要臨盆,可別再生出事來。蔡東藩心頭一顫,急忙攙扶著王氏回了家。

過了幾天,王氏生下了一個兒子。想起那大雨里的一幕,他為兒子取名為“震濆”?!皾濉惫磐皣姟?,意為“噴涌”“噴射”。

教會學(xué)校謀生計

兒子的出世,讓蔡東藩體嘗到了初為人父的激動??僧?dāng)他看到家徒四壁的樣子時,心中又擔(dān)憂了起來:“家中添丁加口了,我一介書生,該如何養(yǎng)家糊口?。俊?/p>

蔡東藩想來想去,除了教書,已別無他途了。于是,他托人在紹興一所教會學(xué)校謀得了教職。

這天一早,他告別了妻兒,為了省上幾個船錢,獨自一人翻越位于蕭紹邊界的藏山嶺。

走到半途,蔡東藩感覺有些累了,便走進路旁的亭子稍事休息。一陣山風(fēng)徐徐吹來,蔡東藩頓覺精神了許多。

這時,一位四十開外的男子挑著滿滿的一擔(dān)柴來到亭外。他卸下柴擔(dān),走進亭來。蔡東藩與他攀談了起來:“老哥,這柴是自家用的?”

“哎,哪是自家用的!挑到臨浦,變幾個錢,過日子吧?!?/p>

蔡東藩見他皮膚黝黑,腿肚上青筋扭結(jié),如爬滿蚯蚓一般,知是長期做勞力的緣故,不由又問道:“老哥就靠這謀生吧?”

“是啊。每天半夜到鹽商那秤上鹽,走兩個多小時到夏履(今紹興縣夏履鎮(zhèn))趕市。賣了鹽后再挑回一擔(dān)柴到臨浦街上賣掉?!?/p>

“這日子還好過嗎?”

“說什么好不好,只要能騙口飯吃就行了。哎!”那男子長嘆一聲,挑起柴擔(dān)“吭哧吭哧”地往山下走去。

蔡東藩望著那男子吃力的模樣,想到自家的生計,也不由地嘆息一聲。

“國勢日漸衰頹啊。庚子事變,連太后、皇帝都逃離了京城,小老百姓安能有好日子過?要改變國運,非得有清官把持朝政不可,非得多育人才不可?。 毕氲竭@,蔡東藩站了起來,又向山上爬去。

卻說自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后,伴隨著外來傳教士在華勢力的增長和中國社會對西學(xué)態(tài)度的變化,教會學(xué)校有了很大的發(fā)展。蔡東藩走進教會學(xué)校,仿佛是從一個古裝書世界跌入一個洋裝書世界,除了國文、算術(shù),還有神學(xué)、英文、體育等。他對這些課程的設(shè)置倒也贊同,尤其認可開展一些體育活動,以鍛煉學(xué)生體魄的做法。所以,后來蔡東藩在《問新國民教育當(dāng)以何者為先》一文寫道:

犬羊與虎豹遇,則犬羊立靡?;⒈c狻猊遇,則虎豹亦蹶。何也?以犬羊之力不虎豹若,虎豹之力又不狻猊若也。獸類且然,況在國民。為今計,亟宜注重體育,鑄造國魂,務(wù)使人人有自衛(wèi)之能力,自強之健質(zhì),然后范之以德育,進之以智育,由強而明,與泰東西各國相頡頏,庶可和可守亦可戰(zhàn),而不致出列強下。

只是時間長了,蔡東藩就對學(xué)校生出不滿來了。原來教會學(xué)校每逢星期四下午、星期日上午都要做禮拜。起初,蔡東藩也好奇,參加了幾次。可后來,蔡東藩見那牧師站在禮拜堂上,低頭閉目,喃喃誦禱告詞,大說其教時,就覺得這基督神學(xué)只不過是一宗教而已,何必要強迫人人信仰呢?于是,就尋找著借口不參加禮拜了。

一日,蔡東藩見學(xué)校中的老師、學(xué)生見到洋人時,總是鞠躬敬禮,而洋人卻總昂著頭,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他便問一旁的一位國文老師:“這洋人是人,我等也是人,何以洋人如此傲慢?”

“人與人就是不一樣啊。洋學(xué)堂出來的先生,月薪五六十塊銀元,你我卻只有二十八塊。”這國文教師答道。

“誠然這學(xué)校是洋人辦的,但人與人之間總得講究個禮數(shù)吧?”蔡東藩有些憤憤不平地說。

“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這學(xué)校的大權(quán)都掌握在洋人手中,你沒瞧見學(xué)生上國文課那樣子嗎?”這國文老師“唉”的一聲,轉(zhuǎn)身離去了。

是呀,難怪學(xué)生上國文課總是無精打采。蔡東藩站在原地,怔怔地想著:不,這樣不行。不是說“中學(xué)為體,西學(xué)為用”嗎?我一定得想法子讓學(xué)生喜歡國文課,這文脈可不能斷??!

想到這,他走回宿舍,又鉆研起四書五經(jīng)來了。

第二天,蔡東藩走進教室,抓起一支粉筆,轉(zhuǎn)過身去,瞬間在黑板上勾勒出一個人像,然后讓學(xué)生猜測他畫的是誰。

這下,教室里亂哄哄了:

“這是孔圣人,肯定是的!”

“不對,這是孟圣人?!?/p>

“你們說的都不對,我猜,這是上帝!”

蔡東藩輕咳一聲,教室里靜了下來:“大家都錯了,這是越王勾踐?!庇谑?,他講起“臥薪嘗膽”的故事。講完故事,蔡東藩又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下了一行大字: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朗聲道:

“如今,值此國弱民窮之際,我們更要學(xué)越王勾踐臥薪嘗膽的毅力,乘此卓犖英年,淬志攻學(xué),再接再厲,儲學(xué)識以待國之大用??!”

說完,他就在黑板上寫上這節(jié)國文課的題目:知中不知外,謂之盲瞽;知外不知中,謂之失心。有了前面的鋪墊,學(xué)生們認真地寫起作文來了。

過了幾天,蔡東藩生病了。蔡先生會不會來上課?學(xué)生正議論著,蔡東藩清瘦的身影出現(xiàn)在教室的門口,學(xué)生們見了個個肅然起敬。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p>

蔡東藩用平和的聲音精辟地解釋道:“就是說,上天要把大責(zé)任、大事業(yè)加在這個人的身上,必定先使這個人的心志、筋骨、體膚,經(jīng)受勞苦,歷盡磨煉,以增進知識,堅定意志……”

當(dāng)講完這一段文字時,蔡東藩已是面如土色,汗流濕襟。學(xué)生們無不被他的這種精神所感動,漸漸地喜歡上國文課了。

1907年7月15日黎明,還在熟睡中的蔡東藩忽被街上一陣又一陣嘈雜聲驚醒:

“軒亭口要殺人了,快去看!”

“殺誰呀?哪個人要倒霉了?”

……

只聽到了腳步聲朝著一個方向去了。

第二天各種小道消息開始漫天飛舞。原來,昨天在軒亭口受刑的是大通學(xué)堂督辦秋瑾。

“是這個奇女子啊!”蔡東藩也聽說過秋瑾的事,知道她是個女權(quán)主義者,曾留學(xué)日本,作詩曰:“嗟險阻,嘆飄零,關(guān)山萬里作雄行。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龍泉壁上鳴?!绷魧W(xué)歸來,任紹興大通學(xué)堂督辦,治校甚嚴(yán),還真槍實彈對學(xué)員施以軍事訓(xùn)練。蔡東藩素懷教育救國理想,慕其校名,曾到觀音山觀看過該校的軍操課,見學(xué)員們列隊而行,扛著旗,扛著槍,唱著歌,隊列整齊,步伐矯健,引得聚于路邊觀看的市民嘖嘖驚嘆。一旁的蔡東藩也是贊賞不已。

據(jù)傳聞,秋瑾被抓過堂時,只提筆寫下“秋風(fēng)秋雨愁煞人”七個字,就擲筆不語了。后來,官府就匆匆定案,殺了秋瑾。

蔡東藩聽罷,已是同情起秋瑾來了:“即便秋瑾是革命黨人,意欲謀事,可僅憑一句詩,便臆斷為謀逆大罪,真不知所據(jù)何典?所引何律?又怎能讓人信服?朝廷讓這些庸官當(dāng)政,執(zhí)掌生殺大權(quán),必將生出無數(shù)的事端來?!?/p>

秋瑾被殺后,兵役們到處搜查革命黨人。遇著居民行客,任意敲詐,連和尚、婦人,統(tǒng)說是秋瑾黨羽,得了賄賂,方才釋手。似蔡東藩這般文弱書生哪敢外出,就一門心思地窩在學(xué)校里教著書。

如此紛亂了一兩個月,兵役始稱沒有革命黨人了。這時,家人也托人捎來了口信,說王氏生下次子震康后患了病。家中妻病子小,蔡東藩不得不離了紹興回到了臨浦。

一朝中第朝中面圣

蔡東藩回到家,見王氏面黃肌瘦,病怏怏地躺在床上。蔡東藩在床邊坐了下來,握著王氏的手問道:“請過郎中了嗎?”

王氏吃力地笑了笑:“老毛病了,看什么郎中,躺上幾天,就行了?!?/p>

蔡東藩生性內(nèi)斂,一向不善于言辭,只是輕輕地拍了拍妻子的手,就站起身來。

第二天早上,蔡東藩手提一只元寶籃,來到了菜市場。“該給妻子補一補了?!彼挪絹淼饺鈹偳啊H獍干系呢i肉色澤鮮亮,自是誘人,可一問價錢,他只得干咳了幾聲,慢慢離開了。

蔡東藩拎著籃子,滿是心事似的,從菜場的一邊走到另一邊,籃子里卻是空空的。忽然,他被一陣剁豬肉的聲音驚醒了。原來,他又不知不覺地站在離肉攤不遠處了。

蔡東藩向肉攤張望了一陣,終于搖了搖頭,又走開了。

“喂,秀才,買菜啊?”蔡東藩見是豆腐攤攤主在打招呼,忙著點了點頭。

“秀才,現(xiàn)在在哪兒貴干啊?”這攤主識得蔡東藩,又問道。

“妻子病了,剛從紹興回來。這不,在家里閑著呢?!?/p>

攤主一聽,把蔡東藩拉在一旁,說道:“秀才,我家鄰居正托人找先生呢。你不妨辦個私塾,也可補貼家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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