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狐貍精”·看不見的漩渦·喜歡
“除了喝,你還有啥能耐?”
如果遇到這樣的開場白,就說明娣娣家曠日持久的保留“曲目”又要上演了。
——起頭的往往是娣娣媽。
娣娣爸喝完酒屬于最老實(shí)那種類型:不哭、不鬧、不笑、不叫、不罵人、不耍瘋,也從不亂摔東西,是個“文明”的酒鬼。可娣娣媽總是不讓他消停。
“有啥不高興說呀,別老悶心悶肺的,憋出病來可不合算……這樣的日子,你不愛過,我還不愛過呢!想和誰過找誰去呀!……‘狐貍精’總比人有吸引力,不怕早死的快去!晚了可沒你的份兒!……”
我家的后窗斜對著娣娣家的大門,夏天開窗戶開門的,穿堂而過的風(fēng)會使悶熱的屋子清爽許多。但誰也說不準(zhǔn)哪一天,隨著微風(fēng)送進(jìn)來的,還有娣娣媽敲山震虎的吵罵聲。
起初,我聽不懂娣娣媽說的“狐貍精”是怎么回事??蓵r間長了,我就知道了。逢到那時候,媽媽就會皺皺眉,趕緊關(guān)上我家后窗,把那些惡言惡語關(guān)在外面。
娣娣媽一邊罵,一邊還把眼睛滴溜溜瞟向隔壁的木板門,拉開弓步,手上用力,把半臉盆洗抹布、洗菜或洗碗的臟水,對著我家的后墻根,惡狠狠地潑去。
我家的后墻根,對著二浪家的正門。我們非常清楚,娣娣媽的臟水與我們無關(guān),是潑給二浪的。但每次聽到那些驚心動魄的吵罵聲,還是心里不痛快——也不是我們犯著你了,讓我們無緣無故跟著聽那些惱人、難聽的叫罵,憑啥呀?!
但也實(shí)在沒辦法控制局面,我們只能隨時心驚膽戰(zhàn)地留心后窗外的動靜。
說心里話,我并不討厭二浪,雖然她美得有點(diǎn)兒過分。但我喜歡她走路的姿勢、說話的聲調(diào)、彎彎的笑眼睛;喜歡她永遠(yuǎn)穿著洗得快破爛了、卻仍然干干凈凈的天藍(lán)色圓點(diǎn)兒半袖白襯衫;喜歡她微微高昂的頭和那種說不出來的明媚勁兒,好像她就是自己的太陽,所有的日子都是晴天,從未見她愁眉苦臉過。
我還發(fā)現(xiàn),二浪所有的表情都是做給自己的,或者說是做給一個“隱形人”的。她的眼前仿佛有一位尊貴的賓客,在高高的天上,她只與“他”對話,身邊具體的人和事物反而不復(fù)存在。
二浪在小巷里走來走去,很少與人主動搭訕——也可以說,沒有誰主動跟她說話。我媽、李紅兵她二姨與二浪同在育紅商店,除了她們偶爾在小巷里遇到,說上幾句可有可無的話之外,二浪就那么默默地在大院里獨(dú)來獨(dú)往,卻還美滋滋地自得其樂,永遠(yuǎn)是剛剛撿到二十塊錢的樣子。
弄不清楚到底為什么娣娣媽總覺得二浪妨礙了他們家的生活。我總覺得他們兩家之間仿佛有個看不見的黝黑洞穴,風(fēng)聲呼呼啦啦地打著漩兒,有股往里吸的超強(qiáng)魔力——看似波瀾不驚的平靜海面之下,說不定隱藏著巨大的風(fēng)暴呢。
關(guān)于這件事,我曾經(jīng)試試探探地問過我媽。哪曾想,一貫溫婉的媽媽卻蠻橫地白了我一眼:“快寫作業(yè)去!小孩家不許亂問!”
對于媽媽這樣硬梆梆的回答,我并不滿意。
我明確地告訴媽:我喜歡二浪!長大了,我要像二浪那樣慢慢地走路、慢慢地說話、慢慢地笑給自己看,還要擦二浪身上那種味兒的香水……
媽媽直盯盯地看著我,驚訝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