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生豪和宋清如兩人因詩結(jié)緣，因詩定情。
在之江大學(xué)求學(xué)期間，朱生豪有幸得到一代詞宗夏承燾先生的精心指點，寫下很多優(yōu)秀的詩作，被譽為“之江才子”。大學(xué)畢業(yè)前后，他在報刊上發(fā)表過很多詩歌、散文和小品集。他具備深厚的中國古典文學(xué)修養(yǎng)和古典詩詞的創(chuàng)作才能，從四言、五言到六言、七言等，都能理解透徹并且有意識地運用到莎劇當中。同時他還鐘情于英國詩歌。因此，朱生豪翻譯的莎劇，保持了詩情和神韻，做到達與雅，使人感受到平仄、押韻、節(jié)奏等和諧悅耳的效果。
宋清如的詩才頗引人注目。曾在《現(xiàn)代》等文學(xué)刊物上發(fā)表過不少有影響力的詩作。
當時著名的《現(xiàn)代》雜志主編施蟄存先生在讀了她的詩稿后，竟給這位女學(xué)生回了一封長信，稱她“一文一詩，真如瓊枝照眼……真不敢相信你是一位才從中學(xué)畢業(yè)的大學(xué)初年級學(xué)生……我以為你有不下于冰心之才能……”
兩個有著共同愛好的年輕人，就這樣以詩為媒，走到了一起。朱生豪自己這樣寫道：“不須耳鬢常廝伴，一笑低頭意已傾?！焙笕朔Q他們?yōu)椤澳虾妭H”“詩侶莎魂”。
多年后，兩人的詩作合集《秋風(fēng)和蕭蕭葉的歌》出版面世。這本合集收錄了朱生豪詩作58首，宋清如詩作51首。
我把我的靈魂封在這封信里
好姐姐：
今天中午回來，妹妹帶著隨隨便便的神氣對我說，“你房間里有一封信”，一跳跳到樓上，信并沒有。雖然知道受了騙，可是也許被風(fēng)吹在地上，也許被放在書底下、枕頭底下、抽屜里，仍然作萬一之想地空尋了一番，好像你并不是昨天才有信給我的。
說不出來的悶，空虛，靈魂餓得厲害。鬼知道這種罪幾時才能受滿。
我們廿九、三十兩天不工作，廿九是星期例假，三十補革命紀念日假（或者說廿九是革命紀念日，三十補星期例假均可），雖承公司方面的好意，實在也并不十分歡迎，一切事情天曉得！
我把我的靈魂封在這封信里，你去旅行的時候，請把它隨身帶在口袋里，挈帶它同去玩玩，但不許把它失落在路上。
幸虧世上還有一個你。我弱得厲害，你不要鄙夷我。
所有的祝福！
餓鬼 寫于沒有東西吃的夜間 廿六
我愛你像愛一首詩一樣
澄：
帶著一半絕望的心，回來吃飯，謝謝天，我拾回了我的歡喜。別說冬天容易過，渴望著信來的時候，每一分鐘是一個世紀，每一點鐘是一個無窮。然而想著你是幸福地在家里，佇念的心，也總算有了安慰。
你不會責(zé)備我說過的那些無聊話？
我實在歡喜你那一身的詩勁兒，我愛你像愛一首詩一樣。
問你寒假里有沒有計劃的人，我不知是誰，大概是一位蠢貨，一定。理想的人生，應(yīng)當充滿著神來之筆，那才酣暢有勁。計劃，即使實現(xiàn)了也沒趣。祝福你。
告訴我?guī)讜r開學(xué)，我將數(shù)著日子消遣兒，我一定一天撕兩張日歷。
朱 廿三下午
來信與詩，都使我快活
宋：
才板著臉孔帶著沖動寫給你一封信，讀了輕松的來書，又使我的心弛放了下來。叫他們拿給你看的那信已經(jīng)看到？有些可笑吧，還是生氣？實在是，近來心里很受到些氣悶，比如說人以為我不應(yīng)該愛你之類；而兩個多月來離群索居的生活，使我脫離了一向沉迷著的感傷的情緒的氛圍，有著靜味一切的機會，也確使我漸對過去的夢發(fā)生厭棄，而有努力做人的意思。
我真希望你是個男孩子，就這一年匆匆的相聚，彼此也真太拘束得苦。其實別說你是那么干凈那么真純，就是一些人的冷眼，也會把我更有力地拉近了你的。我沒有和平常人那樣只鬧一回戀情的把戲，過后便撒手了的意思。我只希望把你當作自己弟弟一樣親愛。論年歲我不比你大甚么，憂患比你經(jīng)過多，人生的經(jīng)驗則不見比你豐富甚么，但就自己所有的學(xué)問，幾年來冷靜的觀察與思索，以及早入世諸點上，也許確能做一個對你有一點益處的朋友，不只是一個溫柔的好男子而已。
對于你，我希望你能鍛煉自己，成為一個堅強的人，不要甘心做一個女人（你不會甘心于平凡，這是我相信的），總得從重重的桎梏里把自己的心靈解放出來，時時有毀滅破舊的一切的勇氣（如其有一天你覺得我對于你已太無用處，盡可以一腳踢開我，我不會怨你半分），耐得了苦，受得住人家的譏笑與輕蔑，不要有甚么小姐式的感傷，只時時向未來睜開你的慧眼，也不用擔(dān)心甚么恐懼甚么，只努力使自己身體感情各方面都堅強起來，我將永遠是你的可以信托的好朋友，信得過我嗎？
也許真會有那么海闊天空的一天，我們大家都夢想著的一天！我們不都是自由的渴慕者嗎？
現(xiàn)在的你，確實是太使我歡喜的，你是我心里頂溺愛的人。但如其有那么一天我看見你，臉孔那么黑黑的，頭發(fā)那么短短的，臂膀不像現(xiàn)在那么瘦小得不盈一握，而是堅實而有力的，走起路來，胸膛挺挺的，眼睛明明地發(fā)光，說話也沉著了，一個純粹自由國土里的國民（你相信我不會愛一個“古典美人”？雖然我從前曾把林黛玉作為我的理想過），那時我真要抱著你快活得流淚了。也許那時我到底是一個弱者，那時我一定不敢見你，但我會躲在路旁看著你，而心里想，從前我曾愛過這個人……這安慰也盡可以帶著我到墳?zāi)估锶ザ残牧恕＿@樣的夢想，也許是太美麗了，但你能接受我的意思嗎？
為了你，我也有走向光明的熱望，世界不會于我太寂寞。
來信與詩，都使我快活。每回你信來，往往懷著感激的心情，不只是歡喜而已。詩以較高的標準批評起來，當然不算頂好，以你的舊詩的學(xué)力而言，是很可以滿意的了。第一首“嫣嫣”二字平仄略不順，不大要緊，第二句固是好句子，但蹈襲我的句子太甚，把“猶襲”二字改為“空撲”吧。三四句平順無疵。總觀四句，略欠呼應(yīng)，天上人間句略嫩，聽之。此詩改為：
霞落遙山黯淡煙，殘香空撲采蓮船。
晚涼新月人歸去，天上人間未許圓。
（兩人字重復(fù)，因此讀上去覺不順口。倘把“人歸去”的“人”改為“郎”字，卻是一首輕佻的民歌。也許你會嫌太佻，但末句本不莊，故前面的“人”字不能改“君”字。）
新月映帶未許圓，使“天上”二字不落空。
第二首全體妥?！懊印弊钟玫眯?，也許你用時是無意的？
第三首第二句“微波漪漣”重復(fù)，“漪”字平仄不對；第四句“萬般往事”俗，改為“年年心事”即佳。全首改為：
無端明月又重圓，波面流晶漾細漣；
如此溪山渾若夢，年年心事逐輕煙。
三首情調(diào)輕靈得很，雖然還少新意，不愧是我的高足，我該自傲不是？
前次絕句二十首之后，又做了十一首，沒有給你看。前面幾首較好：
春水橋頭細柳魂，綠蕪園內(nèi)鷓鴣痕。
蜀葵花落黃蜂靜，燕子樓深白日昏。
倚劍朗吟卍字欄，晚禽紅樹女蘿殘。
何當躍馬橫戈去，易水蕭蕭蘆荻寒。
半臂暈紅側(cè)笑嫣，綠漪時掀采蓮船。
蓮魂儂魂花儂色，蛙唱滿湖蓮葉圓。
遲雪沖寒鶴羽毿，偶爾解渴落茅庵。
紅梅白梅相對冷，小尼洗硯蹲寒潭。
略有宋詩調(diào)子，第三、四兩首，都故作拗句。又第九首：
秋花銷瘦春花肥，一樣風(fēng)煙雨露霏。
蕭郎吟斷數(shù)根須，懊惱花前白袷衣。
第十一首：
燕子輕狂蝴蝶憨，滿園花舞一天藍。
仙人年幼翅如玉，笑澈銀鈴酡臉酣。
則是我詩里特有的童話似的情調(diào)。
天涼氣靜，愿安心讀書，好好保重。
朱朱 廿三夜
秋興雜詩七首，本沒有給你看的意思，但張荃既有信給我，也不妨抄下來并給伊一讀，我沒有另外給伊寫信的心向。
我待你好，你也不要不待我好
好人：
你不懂寫信的藝術(shù)，像“請你莫怪我，我不肯嫁你”這種句子，怎么可以放在信的開頭地方呢？你試想一想，要是我這信偶爾被別人在旁邊偷看見了，開頭第一句便是這樣的話，我要不要難為情？理該是放在中段才是。否則把下面“今天天氣真好，春花又將悄悄地紅起來”二句搬在頭上做帽子，也很好?！敖裉焯鞖庹婧茫夯ㄓ謱⑶那牡丶t起來，我沒有甚么意見”這樣的句法，一點意味都沒有；但如果說，“今天天氣真好，春花又將悄悄地紅起來，請你莫怪我，我不肯嫁你”，那就是絕妙好辭了。如果你缺少這種poetical instinct
，至少也得把稱呼上的“朱先生”三字改做“好友”，或者肉麻一點就用“孩子”；你瞧“朱先生，請你莫怪我，我不肯嫁你”這樣的話多么刺耳；“好友，請你莫怪我，我不肯嫁你”，就給人一個好像含有不得不苦衷的印象了，雖然本身的意義實無二致；問題并不在“朱先生”或“好友”的稱呼上，而是“請你莫怪我……”十個字，根本可以表示無情的拒絕和委婉的推辭兩種意味。你該多讀讀《左傳》。
我沒有要你介紹女朋友的意思，別把我的話太當真。你的朋友（指我）是怎樣一宗寶貨你也知道，介紹給人家人家不會感激你的，至于我則當然不會感激你。
我待你好，你也不要不待我好。
說不完的我愛你
親愛的朋友：
熱得很，你有沒有被蒸酥了？
怪倦的，可是我想必須要寫了這封信。
Tempest已完工，明天叫他們替釘一釘，便可以寄給你看，但不知你能不能對我的譯筆滿意。
鄭天然給我的兩本抄本，我因為自己沒用處，昨夜沒有事，便把你所有寄給我看的新詩（除了我認為太不好的少數(shù)之外）都抄了上去，計得：
1932年（十月起）9首
1933年 38首
1934年 32首
1935年 8首
1936年（迄七月）2首
竭著一個黃昏一個上午半個下午的時間把它們抄完，好似從頭到尾溫習(xí)了一遍甘美的舊夢。我覺得你確實有詩人的素質(zhì)，你的頭腦跟你的心都是那么美麗可愛。因為不講究細琢細磨的緣故，你的詩有時顯得生硬，顯得意象的調(diào)煉未臻融和之境，而給人一種不很成熟的感覺，但這無害于你的抒情的優(yōu)美。不經(jīng)意而來的好句子，盡可以使低能的苦吟者瞠然失色；你的頂好的幾首小詩可以列于我平生讀過的最好的詩篇之中。我對于你真只有無限的愛慕，希望你真不要從此蕭索下去才好。我曾在抄后又用紅墨水把你的各篇詩加以評點，好的詩一圈，很好的詩兩圈，非常好的詩三圈；句子有毛病或用得不適當?shù)募迂Q，佳句加細點，特別出色的佳句加密圈，你要不要看看？
說不完的我愛你。愿你好。
永遠是你的 星期日夜
寄予你一切的思慕
好人：
你簡直是殘忍，一天難挨過似一天，今天我卜過仍不會有你的信來。我渴想擁抱你，對你說一千句溫柔的蠢話，然這樣的話只能在紙上我才能好意思寫寫，即使在想象中我見了你也將羞愧而低頭，你是如此可愛而殘忍。
我決定這封信以情書開頭，因此就有如上的話，但這寫法于我不大合適。雖則我是真的愛你，如同我應(yīng)該愛你一樣。
如果到三十歲我還是這樣沒出息，我真非自殺不可。所謂有出息不是指賺三百塊錢一月，有地位有名聲這些，常常聽到人贊嘆地，或感慨地說，“甚么人甚么人現(xiàn)在很得法了”，我就不肚熱那種得法，我只要能自己覺得自己并不無聊就夠了。像現(xiàn)在這樣子，真令人喪氣，讀書時代自己還有點自信和驕矜，而今這些都沒有了，自己討厭自己的平凡卑俗，正和討厭別人的平凡卑俗一樣，趣味也變低級了，感覺也變滯鈍了。從前可以憑著半生不熟的英文讀最艱澀的Browning的長詩，而得到無限的感奮，現(xiàn)在見了詩便頭痛，反之有時看到了那些又傻又蠢氣的電影，倒要流流眼淚，那時我便要罵我自己，“你看看你這個無聊的家伙，有甚么好使你感動的呢，那些無靈魂的機械式的表演？”真的，我并不曾感動，然而我卻感動了。一個人可以和妻子離婚，但永遠不能和自己脫離關(guān)系，我是多么討厭和這個無聊的東西天天住在一個軀殼里！如果我想逃到你的身邊，他仍然緊跟著我，因此我甚至不敢來看你，因為不愿帶著他來看你。我多么想回到我們在一處作詩（不管是多么幼稚）的“古時候”，我一生中只有那一年是真的快樂、真的滿足，滿足自己也滿足世界，除了太過渺茫了的我的童年，那還是太古以前的事，幾乎是不復(fù)能記憶的了。
你知道火爐會使人臉孔變慘白，但你不知道人即使在火爐旁也會凍死的，如果有人不理他。杭州已下雪了，這里只有雨，那種把人靈魂沾滿了泥濘的雨。冬天惟一的好處是沒有臭蟲，夜里可以做夢，雖然我的夢也生了銹了。
寄予你一切的思慕。
朱兒
讓每一個夢里有一個你
宋：
風(fēng)雨如晦，天地失色，我心寂寞，蓋欲哭焉。今天雖然盼得你的信，可是讀了等于不讀，反而更覺肚子餓，連信封才七十字耳，吝嗇哉！
不知你玩得算不算暢快？鯫生無福，未能追隨芳躅，惟有望墨水壺而長嘆而已。
本來我也可以今天乘天涼回家去一次，但一則因為提不起興致，二則因為錢已差不多用完，薪水要下星期一才有，因此不去，下星期已說定要去，大概不得不去，并非真想去。狗窩一樣的亭子間，雖然我對它毫無愛情，只有憎惡，但在這世上似乎是我惟一不感到陌生的地方。
如果你要為我祝福，祝我每夜做一個好夢吧，讓每一個夢里有一個你。如果現(xiàn)實的缺憾可以藉做夢來彌補一下，也許我可以不致厭世。
愿你好。
X 四日
一、二、三，快寫吧
愛人：
寫一封信在你不過是絞去十分之一點的腦汁，用去兩滴眼淚那么多的墨水，一張白白的信紙，一個和你走起路來的姿勢一樣方方正正的信封，費了五分鐘那么寶貴的時間，貼上五分大洋吾黨總理的郵票，可是卻免得我食不甘味，寢不安席，無心工作，厭世悲觀，一會兒恨你，一會兒體諒你，一會兒發(fā)誓不再愛你，一會兒發(fā)誓無論你怎樣待我不好，我總死心眼兒愛你，一會兒在想象里把你打了一頓，一會兒在想象里讓你把我打了一頓，十足地神經(jīng)錯亂，肉麻而且可笑。你瞧，你何必一定要我發(fā)傻勁呢？就是你要證明你自己的不好，也有別的方法，何必不寫信？因此，一、二、三，快寫吧。
為甚么不給叔叔寫信？
My little baby child：
I am angry with you，very angry．Why not write to your uncle，seeing him so lonely lying in hospital？My health is rapidly recovering．This morning：pulse-72，temperature-98.4°F．Shall get up Jan．l．Leave hospital Jan.13．Will write you no more until I come out．God bless you．
UncleChu
我的小寶寶：
我在生你的氣，非常生氣?？粗愕氖迨骞铝懔愕靥稍卺t(yī)院里，為甚么不給他寫信？我的健康恢復(fù)得很快。今天早晨，脈搏：72，體溫：98.4°F。我將在1月1日下床，1月13日出院。在出院之前我不再給你寫信了。上帝保佑你。
朱大叔
紙上灑水作眼淚
弟怨不欲生，阿姐是否被大狼銜去了乎？
紙上灑了幾滴水，當作眼淚。
廿九五點鐘
所以我要常常寫信給你
小姐：
樣樣事情都不如意，這蹩腳鋼筆尖又那么不好寫，一個月不知要用多少筆尖。一跑進門，孩子又把我的膠水瓶弄過了，桌子上滿是膠水，狠狠地把那已被弄空了的膠水瓶摜碎了。我從來不曾歡喜過孩子，這兩個孩子尤其討厭?？傊?，我像一頭受傷的狗，今天的薪水失了望，把剩余的三十幾個銅板寄出了這封信，連買糖也買不成了。因此，你想你這人好不好，昨天還要寄一封欠資信來，剝削去我財產(chǎn)的一半！如果其中說的是我愛你一類的肉麻話，那么或者明天我還可以整天躺在床上做些粉紅色的夢，好像真有了一個愛人的樣子；畢竟現(xiàn)實是殘酷的，你寄給我的只是一些鬼臉！這象征了人間無愛情，只有一些鬼臉，因此我終將看著鬼臉過此一生了。
把這信寄出之后，預(yù)備就做工，明天要做整天的工，晚上想早點睡，使精力充足一些，后天錢到手，便到外頭去吃夜飯看影戲，自己請客，到十點鐘回家。想想看多慘，一星期做了六十點鐘工，把整個的人都做昏了！
可是頂慘的是連半個安慰安慰心靈的愛人都沒有，因此要寫信也不得不仍舊寫給你，雖你是那么不好。
你會不會為我的不幸而落淚呢？愿撒旦保佑你！一個吻。
堂·吉訶德 星期六
宋兒：
胡銘仁現(xiàn)在有沒有事體？他的英文程度怎樣？不是問他的寫作能力，只問他了解能力是否還過得去？譬如譯《莎氏樂府本事》《天方夜譚》一類程度的書，是否能準確無誤（須要字對字、句對句的）。如果你以為他可以的話，請把他的通信處告知我。
我不知道人應(yīng)不應(yīng)該穿衣服，我想人那么丑都是因為穿了衣服的緣故，然而也許因為是那樣丑，所以才要穿衣服。照現(xiàn)在的情形看，還是穿了衣服好。女人穿了聰明的衣服，可以有很美的肉感，脫去衣服，也許甚么肉感都沒有。維持風(fēng)化最好的辦法，是不論男女裸體往大街上跑，不到一個月，誰都要倒了胃口。單想想我們那些岸然紳士或講道學(xué)的老先生們的肉體，就夠令人毛發(fā)悚然，還有那些發(fā)育過分的胖太太們，謝謝上帝！保佑不要做怕夢。
明天禮拜hurrah！
你說我今天要不要買栗子吃？我今年已用了七十八個鋼筆尖，十三瓶墨水。我愛你。
鴨子 廿八
今天日歷上的格言說：“忠國家，孝父母，尊師長，和夫婦，友兄弟，信朋友，篤親族，睦鄉(xiāng)黨。”除了沒有父母，可以不用孝，沒有夫婦（一個人永遠不能同時有夫又有婦的），也無須和之外，其余我懶得理會。惟所謂信朋友大概是寫信給朋友的意思，所以我要常常寫信給你。
我知道我所凝望著的只是你
摯愛的朋友：
我已寫壞了好幾張紙了，越是想寫，越是不知寫甚么話好。讓我們不要胡思亂想，好好地活著吧。在我的心目中，你永遠是那樣可愛的，這已然是一個牢不可拔的成見了。無論怎樣遠隔著，我的心永遠跟你在一起，如果沒有你，生命對于我將是不堪的。
我知道寂寞是深植在我們的根性里，然而如果我的生命已因你而蒙到了祝福的話，我希望你也不要想象你是寂寞的，因為我熱望在你的心中占到一個最寶貴的位置。我不愿意有一天我們彼此都只化成了一個記憶，因為記憶無論如何美妙，總是已經(jīng)過去、已經(jīng)疏遠了的。你也許會不相信，我常常想象你是多么美好、多么可愛，但實際見了你面的時候，你更比我的想象美好得多、可愛得多。你不能說我這是說謊，因為如果不然的話，我滿可以僅僅想憶你自足，而不必那樣渴望著要看見你了。
我很歡喜，“不記得凝望些甚么，一天繼續(xù)著一天”兩句話，說得太寂寞了。但我知道我所凝望著的只是你。
祝好。
朱 十日夜
明天我答應(yīng)你不再寫信
因為心里好像很高興，所以就有點安定不下，所以就有點煩躁，所以覺得很氣悶，所以心里不高興。聽見別人“唧唧唧”的談話聲，怪心煩的，沒法子，寫信。你不應(yīng)該怪我老找你麻煩，因為是沒法子，雖說是不久荒唐了兩天回來，但星期日不準出去，總有點怨。特此聲明，請你不要……
其實我很快活，我很快活，la la la。
我覺得我如作得出詩，一定會胖起來。從前多有趣，自命謫仙人的那種神氣，現(xiàn)在只好自命為豬玀了，而且是瘦得不中吃的豬玀。嘸啥話頭，也無怪你不愛我。
你不要待朱朱好，他不好。
十九下午
明天我答應(yīng)你不再寫信。
這封信不要給宋清如看
好友：
今天宋清如仍舊不給信我，我很怨，但是不想罵她，因為沒有罵她的理由，而且我也不是女人。宋清如好像是女人，你是不是女人我有些莫名其妙。
今天中飯氣得吃了三碗，肚子脹得很，放了工還要去狠狠吃東西，誰教宋清如不給信我？
我告訴你我愛宋清如，隨你說我肉麻，說我無聊，說我臭，說我是豬玀驢子猢猻夜叉小鬼都不相干。
這兩天有一張非看不可的電影，因此雖然有種種不方便，昨天終于偷偷地去看了，LONDON FILMS出品，RENE CLAIRE，法國的宗匠，導(dǎo)演，劇旨是“沒落的舊浪漫主義對于新興的俗惡的現(xiàn)實主義的嘲笑”，這句話抽象不抽象？片名是《鬼往西方》。故事是一個美國商人買了一座鬼祟的蘇格蘭古堡，整個兒拆卸下來載回美國重新蓋造，把那古堡里的鬼也帶了去了。紐約的好奇群眾熱烈地歡迎這個鬼，新聞記者爭著攝影，而商人因此得到publicity。搬來的古堡落成以后，里面裝置著摩登的設(shè)備，一切的不三不四使這鬼頭痛……我沒有講完這故事，后半部鬼出現(xiàn)的最精彩的部分，也是嘲笑最犀利的部分，完全給檢查會剪去了，以致看下去很有支離之感?？尚Φ氖瞧械墓肀緛硎钦娴墓恚f明書中說那是劇中主人公的假扮，原是避免不通的檢查諸公的注意，因為要是說那是真的鬼，就變做“宣傳迷信”，不能開映了，于是大家都上了當以為那個鬼是假扮的，報上的影評也是這樣說，這種人真沒有資格上電影院。
高爾基死，鄙人大有獨霸世界文壇的希望。
這封信不要給宋清如看。
十九
世上最無聊的事便是寫情書
愛人：
用了兩天功夫給或友寫了一封英文的情書，計長五六大頁。告訴你，這是一件登天的工作。要是有人問起我來，“你善于踢足球呢，還是善于寫情書”？我一定說，“比較說起來，我還是善于踢足球”。
世上最無聊的事便是寫情書，如果有寫之必要的話，最好像圣誕卡片一樣，由出版家請人設(shè)計一些現(xiàn)成的情書，或者由詩人們寫上一些丁香玫瑰夜鶯的詩句，附上些花啊月啊，邱匹德之類的圖案，印好之后發(fā)賣，寄信者只要填上姓名就好了。因為就是信的開端的稱呼，如親愛的、摯愛的、熱愛的、疼愛的、寵愛的、眷愛的……小麻雀、小松鼠、小天使、小豬玀……以及末尾的自稱，你的忠實的、你的惟一的、你的永遠的，等等都已印好，這樣就非常方便，橫豎如果對方是聰明的話，早知道這些不過是玩意兒罷了。
可憐的就是那些天真的男女們，總以為人家寫給他的信所說的是真話，或者自以為自己所寫的是真話。一個人沒有理由相信他自己，正如他沒有理由相信人家一樣。
（以下七十五字檢查抽去）
祝你發(fā)福。你不要我來看你是不是？我待你好。
抄幾節(jié)俏皮話你看
宋先生：
窗外下著雨，四點鐘了，近來我變得到夜來很會倦，今天因為提起了精神，卻很興奮，晚上譯了六千字，今天一共譯一萬字。我的工作的速度都是起先像蝸牛那樣慢，后來像飛機那樣快，一件十天功夫做完的工作，大概第一天只能做2.5/100，最后一天可以做25/100?！稛o事煩惱》草稿業(yè)已完成，待還有幾點問題解決之后，便可以再用幾個深夜謄完。起初我覺得這本戲比前幾本更難譯，可是后來也不覺得甚么，事情只要把開頭一克服，便沒有甚么問題。這本戲，情調(diào)比《梵尼斯商人》輕逸，幽默比《溫莎的風(fēng)流娘兒們》蘊藉，全然又是一個滋味。先抄幾節(jié)俏皮話你看：
裴：現(xiàn)在請你告訴我，你為了我身上的那一點壞處而開始愛上了我呢？
琵：為著你所有一切的壞處，它們結(jié)起了聯(lián)合防線，不讓一點點好處混進了隊伍里。但是你最初為了我的那一點好處而被愛情所苦呢？
裴：“被愛情所苦”，好一句警句！我真是被愛情所苦，因為我的愛，你完全是違背本心的。
琵：我想你對于你的本心太輕視了。唉，可憐的心！要是你為了我的緣故而把它輕視，那么我也要為了你的緣故而把它輕視了；因為我的朋友所不歡喜的，我也一定不愛。
裴：我們倆人太聰明了，總不能好好兒地講些情話。
琵：照你這句話看起來，有點不見得吧；二十個聰明人中間，也沒有一個會恭維他自己的。
裴：琵菊麗絲，這是一句從前太古有道盛世，人人相敬的時代的老生常談。當今時世，要是一個人不自己預(yù)先給自己立下了墓碑，等葬鐘敲過，老婆哭了一場之后，便再不會給人記得了。
琵：那你想會有多久呢？
裴：問題就在這里。鐘鳴一小時，淚流一刻鐘。因此只要于心無愧，聰明人把他自己的美德宣揚，就像我現(xiàn)在一樣，是最得策的事。我自己可以作證，我這人的確了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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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主??！我怎么忍受得住一個臉上出胡子的丈夫呢？
利：你可以找到一個沒有胡子的丈夫呀。
琵：我把他怎樣辦呢？叫他穿起我的衣裳來，做我的侍女嗎？有胡子的人便不是個少年，沒有胡子的人算不得成人；不是少年的人我不要，沒有成人的孩子我不能嫁他。因此我愿意付六辨士的保證金給耍熊的，讓我把他的猴兒牽到地獄里去。（古謂女子不肯出嫁者，死后罰在陰司牽猴子。）
利：那么你要到地獄里去嗎？
琵：不，只到了地獄門口，魔鬼就像一個老王八似的，頭上出著角，出來見我，說，“您到天上去吧，琵菊麗絲，您到天上去吧；這兒不是給你們姑娘們住的地方”。因此我把猴子交付給他，到天上去見圣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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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聽我吩咐你們的職務(wù)：瞧見流氓便要捉；你們可以用親王的名義喝住無論哪一個人。
巡丁乙：要是他不肯站住呢？
陶：那么干脆不要理他，讓他去吧；馬上叫齊了其他的巡丁，一同感謝上帝，這壞蛋不再來麻煩你們。
佛：要是喝住他的時候，他不肯站住，那么他便不是親王的子民。
陶：對了，不是親王的子民，就不用管。而且你們不要在街上大聲嚷；因為巡夜的要是高談闊論起來，那是最叫人受不了的事。
巡丁甲：我們寧可睡覺，不要講話，我們知道巡丁的本分。
陶：好啊，你說得真像一個老練而靜默的巡丁，我想睡覺總不會得罪人的。你只要留心你們的戟兒不給人偷去就得了。要是你碰見一個賊子，憑著你的職務(wù)，你可以疑心他不是個正直良民；這種東西你越是少去理睬他們，就越顯得你是個本分的人。
甲：要是我們知道他是個賊，我們要不要抓住他呢？
陶：是的，憑著你們的職務(wù)，本來是可以的；但是我想伸手到染缸里去，難免沾污了手，因此最妥當?shù)霓k法，當你碰見一個賊的時候，就讓他顯出他的看家本事來，從你們手里偷偷地溜了去吧。
佛：要是你們聽見小兒在夜里啼哭，就應(yīng)當去喊奶娘給他止哭。
甲：要是奶娘已經(jīng)睡熟了，聽不見我們喊呢？
陶：噢，那么悄悄兒走開吧，讓那孩子把她哭醒了就得了。因為要是一頭母羊聽不見她羔羊的“咩”，自然也絕不會答應(yīng)一頭牛兒的“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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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好，侄女，我相信你會聽從你父親做主的。
琵：是的，我的姐姐的本分，便是行個屈膝禮，說，“爸爸，隨您的意思吧”。但是雖然如此，姐姐，他一定要是個漂亮的家伙才行，否則你還是再行個屈膝禮，說，“爸爸，隨我的意思吧”。
利：好吧，侄女，我希望有一天見你嫁定了丈夫。
琵：除非等到男人們不再是被上帝用泥土捏成的時候。你想一個女人給一團塵埃作了主兒去，這不慪人嗎？把她的一生和一塊頑泥消磨在一起！不，伯父，我不要。亞當?shù)膬鹤觽兌际俏业牡苄?；真的，我以為血族結(jié)婚是一件罪惡。
利：女兒，記住我告訴你的話，要是親王對你如此如此，你便這般這般。
琵：姐姐，要是他不周旋中節(jié)地向你求愛，那多分是音樂的錯處。要是那親王太性急了，你就告訴他萬事都有個節(jié)拍，你便不睬他跳舞下去。因為，希羅，你聽我說，求婚、結(jié)婚和悔恨，就像是跳蘇格蘭捷格舞，慢步舞和五步舞一樣：開始的求婚就像捷格舞那樣的熱烈而急促，充滿了狂想；結(jié)婚就像慢步舞那樣端莊鎮(zhèn)靜，一片的繁文縟節(jié)和陳腐的儀式；于是悔恨就跟著來了，那蹣跚無力的腿一步步沉滯下去，變成了五步舞，直至倒臥在墳?zāi)估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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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我從來不曾見過一個人逃得過她的挑剔，無論他是怎樣聰明高貴、年輕漂亮。如果生得俊，她便會說那位先生應(yīng)當做她的妹妹；要是生得黑，她便會說上帝正在畫一張小花臉的時候，偶然用墨筆涂污了；要是個兒高，便說是管歪頭的長槍；要是個兒矮，便說是塊刻壞了的瑪瑙墜子；歡喜講話的，便說是隨風(fēng)轉(zhuǎn)的風(fēng)信標；歡喜沉默的，那么便是塊沒有知覺的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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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有誰見過他上理發(fā)店嗎？
克：不，可是有人瞧見理發(fā)師跟他在過一起呢，他臉龐上的原來那些毛毛兒早已拿去塞了網(wǎng)球了。
利：的確，他去了胡須以后，瞧上去比以前年輕了。
披：哼，他還用麝香擦身體呢，你們嗅不出來嗎？
克：那就是說，這個可愛的孩子在戀愛了。
披：最重要的證據(jù)是他的憂郁。
克：他以前幾時洗臉洗得這樣勤呢？
披：是啊，而且我聽人家說他還涂脂抹粉呢。
克：只要瞧他的開玩笑的脾氣好了，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不再到處拉他的胡琴了。
披：對了，這是一個有力的證據(jù)?？傊?，他是在戀愛了。
裴：可是你們這種話不能醫(yī)好我的牙齒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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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可是除了你之外，的的確確誰個姑娘都歡喜我的，我也很希望我不要那樣心硬，因為我一個都不愛哩。
琵：那真是女人們的好運氣，否則她們要給一個惡毒的情郎糾纏個不清了。多謝上帝和我的冷酷的心。我的脾氣倒和你一樣，讓一個男人向我發(fā)誓說愛我，還不如聽我的狗朝著烏鴉叫。
裴：上帝保佑你小姐永遠這樣想法吧，因為那位先生可以免去了一張命中注定給抓碎的臉孔了。
琵：倘使像尊駕那樣的臉孔，就是給抓碎了，也不會變得再難看些的。
裴：你是一頭少有的多嘴鸚哥。
琵：像我那樣多嘴的鳥兒，比之你這種出言無禮的畜生，還好得多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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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在我的眼中，她是我生平所見的最可愛的女郎。
裴：我現(xiàn)在眼睛還不曾花到要戴眼鏡，可是我瞧不見你所說的那種情形。她的族妹琵菊麗絲雖然火性那樣大，可是比起她來要美得多，就像陽春遠過于殘冬。但是我希望你沒有想做新郎的意思吧？
克：我雖然宣誓過獨身，可是如果希羅愿意嫁我，我一定作不來自己的主。
裴：已經(jīng)到了那地步嗎？真的，世上就沒有一個人可以不靠著吃他妻子的醋而生活的嗎？難道我永遠見不到一個六十歲的童男了嗎？算了吧，算了吧，真的你愿意把你的頭套在枷里，讓它扣住你的頭頸，把每一個星期日在嘆息中消度過去？瞧，唐披特洛找你來了。
披：你們不跟著利奧那托去，在這里有甚么秘密？
裴：我希望殿下強迫我說出來。
披：我用臣子盡忠的名分命令你說出來。
裴：你聽，克勞底奧伯爵，我本來可以像啞巴一樣守秘密的，我希望你能相信我這樣，可是我要向殿下盡忠呢，聽著，我要向殿下盡忠呢?！趹賽哿恕８l？那要請殿下親自動問了。聽吧，他的回答是多么短，跟希羅，利奧那托的短短的女兒。
克：倘使這是真的，那么就算真的。
裴：正像老古話所說，“并不是如此，也并不不是如此，但是，真的，上帝保佑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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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哼，她把我侮辱得連木石都忍受不住呢！枯樹聽了她那種話都忍不住要還口，連我戴在臉上的假臉具都要活了起來跟她相罵。她不知道我就是我自己，對我說我是親王的弄人，說我比〇〇還蠢，用那樣不可思議的敏捷，把一句句譏諷的話擲到我身上，我簡直像是一個被人當作箭垛的人，整隊的大軍向我發(fā)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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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人們的口味不也要換換新鮮的嗎？年輕時歡喜吃肉的，也許老來一見肉便要惡心。難道一些諷刺譏嘲，不傷皮膚的舌劍唇槍，便會把一個人嚇怕而不敢照他的心思行事了嗎？不，人類總要繁殖下去的。當我說“我要作獨身漢而死的”這句話時，我沒有想到我會活得到結(jié)婚的年齡。琵菊麗絲來了。天在頭上！她是個美人兒。我有點兒看出她的幾分愛情來了。
琵：人家差我來叫你進去吃飯，我心里可是老大不愿意。
裴：美麗的琵菊麗絲，謝謝你，多多有勞了。
琵：多多有勞你謝我，我可是理都不要理你的感謝。要是我怕煩勞，我一定不會來的。
裴：那么，你是很樂意來的嗎？
琵：是的，因為我要看你豎起刀尖來戳一塊老鴉肉吃。你的胃口怪好呢，大人。再見了。
裴：哈哈！“人家差我來叫你進去吃飯，我心里可是老大不愿意”，這句話里頭有點雙關(guān)的意思呢。“多多有勞你謝我，我可是理都不要理你的感謝”；那簡直是說，“我無論怎樣為你效勞，都是不算怎么一回事的”。要是我不可憐她，那么我是個混蛋；要是我不愛她，那么我是個猶太鬼子。我要向她討小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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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一首
不要嘆息，不要嘆息，姑娘，
男人全都是騙子，
一腳在岸上，一腳在海洋，
從不會至誠倒底。
不要嘆息，讓他們?nèi)?，姑娘?/p>
你何妨尋芳作樂？
收拾起哀音，再不用情傷，
唱一闋甜歌歡曲。
莫唱哀歌，莫唱哀歌，姑娘，
停止你憂郁悲吟；
哪一個夏天不茂葉蒼蒼？
哪一個男子忠心？
不要嘆息，讓他們?nèi)?，姑娘?/p>
你何妨尋芳作樂？
收拾起哀音，再不用情傷，
唱一闕甜歌歡曲。
贈你《古夢集》
哥兒：
不動筆則已，一動筆總是sentimental，我很討厭我自己。
幾天暖得像大好的春天，今天突冷，飄雪。
真想著你啊，還有好多天呢。
有人說我：“說著想念你啊想念你啊的一類人，都是頂容易忘記人的?！蔽也恢雷约壕烤故遣皇悄欠N人，容不容易忘記人現(xiàn)在也沒有事實為自己證明。但如是那樣能熱熱烈烈地戀，也能干干凈凈地忘卻，或比不痛不癢的葛藤式的交情好些吧？作文章，寫詩，我都是信筆揮灑，不耐煩細琢細磨的人；勾心斗角的游戲，也總是拜人下風(fēng)的。
該有信給我了，你允許我的。
一本《古夢集》，抄得你夢想不到的漂亮，快完功了，作禮物送給你，至少也值得一個kiss。
真愿聽一聽你的聲音啊。埋在這樣的監(jiān)獄里，也真連半個探監(jiān)的人都沒有，太傷心了。這次倘不能看見你，準活不了。
哥兒是用不到我祝福的，因哥兒的本身即是祝福，是我的歡樂與哀愁的光明。
朱 2/2下午
宋：
不知怎么心里怪不如意，總覺得世界欺騙了我，不得勁，弱得希望死。能夠把自己的生命弄得悲劇一些總是有意思，無可奈何的是怎么也不過是一個悲喜劇里連叫人發(fā)笑或憐憫都不配的小丑，受著運命和性格中弱點的支配，一點也做不了主宰，生活得像螞蟻一般微末，那真太可憐了。
《古夢集》一本，已裝釘好，不久寄給你，捧著自己的心血，有點發(fā)抖，過去的終是再不回來了。
想著你。
祝福。
朱 五日
- 詩的直覺。
- 19世紀英國詩人勃朗寧。
- 本篇譯文大意由朱尚剛先生提供。
- 含信兩封。
- 英語象聲詞，歡呼。
- 倫敦影片公司。
- 名聲、知名度。
- 工夫。后同。
- 或友，即某一位朋友。
- 原稿中此部分被裁剪。
- 威尼斯商人。后同。
- 六便士。
- 到底。后同。
- 含信兩封。朱生豪曾選編抄錄他寫的舊體詩詞，并裝訂成冊，取名《古夢集》。后毀于戰(zhàn)爭。
- 感傷的。
- 完工。
- 裝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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