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府街
四府街是西安城內一條南北向的小街巷,它南起小南門,北到西大街,也就一公里的樣子。但就是這牙長的一條小街巷,也是以五星街十字為界,分作了南四府街和北四府街。南四府街主要是機關單位,有省財政廳、西安日報社、交警三大隊等;北四府街則主要是一些小店鋪,印象里,似乎以鐵器店為主,當然,也有別的店鋪,諸如皮革店、洗衣店、飯館、理發(fā)鋪等。不過,這些都是過去年月的事了。現(xiàn)在,這條街上,像樣的機關單位除了省財政廳外,則大多成了商業(yè)店鋪,開飯館的,開商店的,賣小百貨的,賣衣服鞋帽的,林林總總,什么都有。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我調入西安日報社。因報社在南四府街上,我開始頻繁地在四府街上出沒。四府街一街兩行種的全是皂角樹。起初,我并不知道這些樹是皂角樹,我總以為它們和西安別的街巷上生長的樹木一樣,都是唐槐。不同的是,這條街上的唐槐生長得高大一些而已。是一位姓劉的同事告訴我這些樹木全是皂角樹的。我一注意,哦,不錯,果然是皂角樹。皂角樹我雖然見得少,但是打小就認識的。我姥爺家的后院里曾長有一棵皂角樹,水桶般粗,少說也有百多年的歷史。小時候去姥爺家玩,我常見到它,碎碎的葉,黑黑的樹身,碧綠的枝丫,還有讓人生畏的刺,在風中搖曳的皂角,都讓人心生喜悅。我喜歡在四府街漫步,尤其喜歡春夏時節(jié)在上面行走。試想,頭頂上是一片濃蔭,有時是鳥叫,有時是蟬鳴,盡管天空艷陽高照,人行走其間,卻如走在綠色的長廊里,感覺不到一絲炎熱,這樣的愜意,又有幾個人能體味得到呢。
我不光喜歡白天在四府街漫步,還喜歡夜晚在四府街穿行。春夏時節(jié),月明之夜,或一個人踽踽獨行,或騎車徐行,或隨一二好友,散漫而行,此時,市聲散去,街道如積水空明,微風輕吹,皂角樹枝葉離亂,樹影投到街上,如水中藻荇交橫,當斯時也,誰能不心懷大暢。但也不僅都是快樂的事,我在四府街夜行時,也曾碰到過驚險的一幕。那是1995年夏天的事。一天晚上,我值完夜班回家(我家那時在小北門外的紙坊村住),騎自行車沿四府街北行,剛過五星街十字,便碰到一個小伙子,光著上身,騎著一輛自行車,左胳膊吊著繃帶,右手把著車頭,迎面向我沖來。我盡管已躲避到了路邊,可當兩車交會時,他還是向我的車上倒過來。結果,我們倆都摔倒了。小伙子從地上爬起來,借口我把他摔傷了,向我要錢。我說我沒帶錢,你若真摔傷了,我陪你去醫(yī)院看病,這兒離我們單位不遠,醫(yī)藥費我可以讓同事送過來。一聽此話,他說,醫(yī)院不去,也不向你要一百了,你就給我二十塊錢吧。聽他如此說,我馬上明白,我遇到專門訛人錢的“染子”了。我那時年輕,也不知從哪里來的膽氣,直接就沖那小伙子說:“你編凱子也不看看人,竟編到我的頭上來了!”因為小南門外就是張家村派出所,小伙子聽著我的話硬,大概把我當成了民警,立刻騎上自行車,飛也似的逃走了。時隔十多年,至今回想起來,我還覺得好笑。
四府街和許多東西向的小街巷相通,它們從南向北,西面的依次有報恩寺街、冰窖巷、五星街、梁家牌樓;路東的則有太陽廟門、五味十字、鹽店街。單聽這些名字就知道,這些街巷都是一些有來歷的地方。譬如,冰窖巷就是王府昔年藏冰的地方,鹽店街為西安市過去賣鹽的地方,而五味十字則是賣藥材的地方。在這些街巷中,我最喜歡的是五味十字。五味十字上過去有一家手工菠菜面館,油潑面做得特別地道,油足,蔥花給得多,辣椒也是真辣椒,吃起來很過癮。常常一到中午,我們就三五成群地奔向那里,為的就是一飽饞吻。吃罷了飯,我喜歡一個人到藻露堂轉悠。藻露堂坐落在五味十字的西北角,是一座有二百多年歷史的中藥鋪,其房屋為典型的清代建筑,雕梁畫棟,青堂瓦舍,看上去既恢宏又不失儉樸。我在里面有時買點胖大海,有時則買點決明子、丹參、枸杞子什么的,有時則啥也不買,只是在里面轉轉,和店員聊會兒天,然后離開。但離開后,我也不會馬上回單位,而是向東走到粉巷,一直走進古舊書店。古舊書店上世紀三十年代就已經存在了,是魯迅先生題寫的牌匾。魯迅上世紀三十年代應邀來西安講學時,曾先后題寫過三塊牌匾,一為替西北大學題寫的校名,一為替西安易俗社題寫的:古調重彈,第三個就是為西安古舊書店題寫的店名了。這家書店是以經營古籍類圖書為主的,兼營一些碑帖類的書籍,書籍層次高,一直為西安的學界和讀書人所重。我喜好讀歷代筆記,便常在里面搜求購買筆記,十多年積累下來,也近乎有了四五十種,什么《雪濤小說》《里乘》《幽冥錄》《游居柿錄》等都有。可惜的是,在文化越來越式微的今天,就連這家有著悠久歷史的書店,也在前不久,經過一番重新裝修后,據說也不得不把正店出租給私人,而自己只能屈居于地下室。想一想,實在讓人無奈、嘆息。
又是秋天了,皂角樹上的葉子開始變黃、飄落,行走在四府街上,秋陽照著,輕風吹著,讓人感到無限的舒心、愜意。抬頭望天,天空特別的藍,云彩特別的白,藍天白云下,有無數的風箏在天空自由地飛翔。我的心也如秋日的晴空,一下子變得明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