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穆宗之穆

世間已無張居正 作者:宏瞻 著


第四章
內(nèi)閣之內(nèi)

穆宗之穆

明穆宗隆慶皇帝與他的父親嘉靖皇帝完全屬于不同類型的人物。明史評價嘉靖皇帝只是“中材之主”,似乎跟雄才大略沾不上邊。其實,嘉靖皇帝登基伊始,可謂英明果斷,盡職負責,還曾親自裁定修改禮儀。中年以后,巍巍在上的崇高地位,使他失去上進的動力,雖不再視朝,但朝臣的一舉一動,無不在他掌握之中。

楊廷和、楊一清、張孚敬、夏言、嚴嵩、徐階——這樣一群名臣,固然都掌握過政權,而威柄始終牢牢掌握在嘉靖手里,比起這些權臣,嘉靖皇帝權謀的天賦不僅毫不遜色,某些方面還更勝他們一籌。

相較之下,他的兒子隆慶皇帝只能做到“繼體守文”,寬恕有余而剛明不足。既然比不上父親,自然更不能與雄才大略的洪武皇帝、永樂皇帝相提并論,就是頑劣的正德皇帝,也在很多方面勝過他。

隆慶皇帝過于優(yōu)柔寡斷,他不敢像他父親嘉靖皇帝、伯父正德皇帝那樣我行我素,嘉靖在位時,他只是一味謹慎小心,甚至連親生父親都不敢多看一眼。

嘉靖去世后,

繼位的隆慶皇帝上朝幾乎一言不發(fā),任臺下大臣爭吵得面紅耳赤,繼而無奈地宣布退朝。

隆慶皇帝沒有鴻猷偉略,不善裁決,

高高在上的皇位沒有帶給他令無數(shù)人拜倒于膝下的無上威嚴,倒像個麻煩不斷的燙手山芋。他厭惡政治,個人私生活可謂活色活香,嬪妃、喝酒、出游,一個都不能少。若是以此判斷隆慶是一昏君,也有失客觀。因為他最大的優(yōu)點就是毫不猶豫地把自己頭痛的國家大政委托給他的內(nèi)閣大臣。

終隆慶一朝,內(nèi)閣大學士先后有徐階、李春芳、郭樸、高拱、陳以勤、張居正、趙貞吉、殷士瞻、高儀九人,可謂人才濟濟。

主昏于上,政清于下,盡管皇帝昏庸懦弱,但好在有個強勢的內(nèi)閣主持政務,短短的六年中,能臣賢吏聯(lián)手展開一系列政治、民生、軍事等多方面的新政,帝國面貌煥然一新。

另一方面,

強大的隆慶內(nèi)閣強人輩出,奈何自古文人相輕,能臣們也不例外,個個互不相讓,閣僚關系異常復雜,各派系唇槍舌劍,朝政爭執(zhí)隨之激烈。

這時的內(nèi)閣,不知不覺中已將皇帝架空,頗有幾分君主立憲制之風。

不可奢望中國自此走上君主立憲的道路,明代這種“皇帝—內(nèi)閣—科道”的制衡制度畢竟植根于中國傳統(tǒng)政治。黃宗羲曾言,皇帝“視天下為莫大之產(chǎn)業(yè),傳之子孫,受享無窮”,帝位的神圣性是通過至高無上的權力表現(xiàn)出來的,皇帝不可能主動放權。

這種神圣性在統(tǒng)治者與百姓矛盾并不突出的時候尚能維持,一旦雙方矛盾變得尖銳,平民百姓就敢于,或者不得不站起來挑戰(zhàn)君主的權威,自秦朝有陳勝、吳廣“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吶喊之后,歷朝歷代都沒能跳出這個怪圈。

拜相入閣

話說嘉靖末年(公元1566年)冬天的傍晚,忽有流火如毬,伴隨數(shù)點發(fā)著綠光的小火,從雨中冉冉騰過張居正宅邸,墜落到廚房水缸下,水中的流火頃刻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親朋好友聽聞此事,一致認為這是祥瑞之兆,預言張大人新年定有大喜。

次年開春不久,萬物復蘇,生機盎然,張居正也迎來他人生中最為春風得意之時。他先是從五品的翰林院侍讀學士,擢升為正三品的禮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學士。

正當眾人為他的破格提拔艷羨不已時,神圣的任命狀又飄然而至,張居正再次晉吏部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與他會試時的房師陳以勤一起入閣參與機要。

二人入閣,托了曾為裕王舊臣的福分。時年四十三歲的張居正,論輩分只是一個新銳,內(nèi)閣大學士中,除了科舉同年李春芳以外,全是他的老師或前輩。

李春芳是嘉靖二十六年(公元1547年)的狀元,狀元郎文采頗佳,因善撰青詞而大披圣眷,節(jié)節(jié)高升,早張居正兩年入閣拜相,獲得了與他的前輩嚴嵩同志一樣的稱號:青詞宰相。

當時的嘉靖皇帝尤其偏好此物,想在政壇平步青云甚至嶄露頭角,寫好青詞是“必修課”之一。嚴嵩、徐階、袁煒、嚴納等人入閣,無一不是因善寫青詞而備受皇帝青睞。

可惜張居正盡管滿腹經(jīng)綸、學貫古今,但在撰寫青詞方面較之以上諸公還有很大差距。嘉靖十七年(公元1538年)后,內(nèi)閣十四位輔臣中,有九人是通過撰寫青詞起家的??梢韵胂螅热艏尉富实墼匍L壽二十年,或許張居正這顆光芒四射的政治明星就會被淹沒在青詞高手的汪洋大海里。

誠然,寫好青詞是當時升官加爵的最佳捷徑,不過是金子總會發(fā)光,有真才實學的強人無論在何時何地,都能被人所識。

張居正入閣之后,先是充任《明世宗實錄》的總裁官,不到兩個月,又晉升為禮部尚書兼武英殿大學士,加少保兼太子太保。從侍讀學士到禮部尚書,不過一年多時間。

從品秩來講,侍講學士是從五品,少保是從一品,一年之內(nèi)連升八級,驚人的升遷速度破大明紀錄,連嘉靖初年的“禮議”新貴張璁、桂萼都望塵莫及。

張居正升職路如此順暢,歸根究底,是由于恩師徐階的破格提拔和張居正卓越的領導能力。

官場上春風得意的張居正沒有辜負老師、朋友的信賴與支持,他發(fā)誓,“竭一念縷縷之忠,不愧于名教,不負于知己”,做個以行誼文章兼顯于世的有為宰相。

寶刀初試,鋒芒畢見。

在內(nèi)閣排行老末的張居正年紀最輕,資歷最淺,以見解超卓著稱。他“獨引相體,出一語而輒中肯”,朝野各界無不對這位政壇新秀另眼相看,其實際威望已然高于其他閣臣。

張居正熟讀朝章國故,票擬的諭旨簡潔切要,在朝諸公遇有重要奏疏需要起草,總委托給張閣老。當時石星、詹仰庇因仗義直言忤逆皇上,多虧寫得一手好公文的張居正及時上疏求救,兩人才幸免于難。他也贏得了各方好感。

正當張居正欲有所建樹之時,客觀政治形勢已不容樂觀,隆慶年間,皇帝懶于朝政,內(nèi)閣始終處于極不安靜、你爭我斗的氣氛中。

徐階位居首輔,與次輔李春芳禮賢下士,而高拱、郭樸兩位河南同鄉(xiāng)則另立山頭,明顯地與徐階、李春芳對立。

張居正入閣之時,正當兩派勢力爭斗難解難分之時,新生力量的加入,更加催化了內(nèi)閣混戰(zhàn)。

一次閣潮此時已在醞釀之中。

這次閣潮的緣由在于《嘉靖遺詔》。依照明朝慣例,皇帝駕崩后遺詔大多由內(nèi)閣首輔主要起草,如果需要有人商議,多半也是邀請內(nèi)閣同僚。

然而,徐階卻把其他閣臣統(tǒng)統(tǒng)拋開,單單與門生張居正共同商議。這種做法使張居正甚為感激,卻引來一位政壇老將的極度不滿,這人正是張居正的學友高拱。

在高拱眼里,徐階睥睨同列,專斷獨裁,為此他憤恨不已,不僅痛恨徐階,還把怒火遷移到張居正身上。

恰逢這年的京察對群臣有所不公,這成為此次閣潮直接的導火索,使得雙方私下的“冷戰(zhàn)”變?yōu)榕_面上的“熱戰(zhàn)”。

京察起于明憲宗成化四年(公元1468年),五品以下的京官,都必須經(jīng)過吏部會同都察院及各科給事中嚴格考察,方可留任。其本意在于澄清吏治,可惜后來發(fā)展成為大臣排斥異己的工具。京察威柄掌握在吏部尚書手中,除了都察院的都御史可以過問外,任何人不得干涉。

此時,吏部尚書楊博站在了舞臺的中心。這一次的京察,連最難纏的御史、給事中都降黜了,偏偏楊博山西老鄉(xiāng)全部安然無恙。

這不是明顯的徇私行為嗎?楊博的過失激起了言官的公憤。吏科給事中胡應嘉打響了維權反抗第一槍。

胡應嘉彈劾楊搏挾私憤,縱庇鄉(xiāng)里。這些一點不錯,然而京察的慣例是:吏科給事中監(jiān)督吏部辦理京察,如有異議盡早提出,結(jié)果一經(jīng)公開就不再作討論。

如今胡應嘉擾亂成規(guī),秋后算賬,不僅違反程序,也說明他當時玩忽職守,連寬厚的隆慶皇帝都無法容忍,下令內(nèi)閣給予處罰。

冤家路窄,胡應嘉彈劾楊博之事,不慎撞在了恨他已久的高拱手上,不僅自己險些丟掉烏紗帽,更是引來一場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官場風暴。

想當初,高拱在嘉靖老皇帝病重之日,偷偷跑回家看妻子,受到過胡應嘉的狂批臭罵,而胡又是老政敵徐階的同鄉(xiāng),高拱一直懷疑其背后是徐階在指使。這下,報仇的機會到了。

內(nèi)閣當中,郭樸和高拱老鄉(xiāng)情深,又一起進入內(nèi)閣,郭閣老遇事唯高閣老馬首是瞻。出于維護同鄉(xiāng)利益,郭樸首先發(fā)難:“胡應嘉出爾反爾,全非人臣事君之理,應當革職?!?/p>

既然老鄉(xiāng)已先表態(tài),同坐一條船的高拱也要緊跟風向,加大對胡應嘉的聲討力度。

“郭大人所言極是,應當將其削籍為民?!备吖斑B聲附和。見此情景,高拱的黨羽齊康趁機上躥下跳彈劾徐階。

這種強大的攻勢很快就起到了效果,況且胡應嘉的確也有失職之處,徐階看到郭樸和高拱這兩位閣老情緒異常激動,又將矛頭直指自己,他無可奈何地點點頭,大筆一揮,將胡應嘉革職為民。

大明帝國的言官“士氣高揚”,他們有如一窩胡蜂,不小心動了其中一只,就會被群起而攻之。這個處分引發(fā)了言官一連串的動作。

京察時楊博給言官們的降黜已經(jīng)讓這些人窩火了,偏偏郭樸、高拱這次又主張將彈劾楊博的胡應嘉革職為民。言官們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們絕不會坐以待斃,“胡蜂窩”就此被驚動。

兵科給事中歐陽一敬首先對高拱發(fā)難,扣大帽子:“大學士高拱奸詐、險毒、專橫、邪惡,無異于宋奸蔡京?!?/p>

給事中辛自修、御史陳聯(lián)芳聯(lián)合上疏再次彈劾:“大學士高拱依仗帝寵專權擅政,目無主上,作威作福?!?/p>

御史郝杰則更為直接:“大學士高拱心胸狹隘,不擇手段排斥異己,毫無宰相之器?!?/p>

一套組合拳攻下來,氣氛立刻緊張了起來。

擔子都壓在徐階身上。徐階擬旨調(diào)胡應嘉為建寧推官,似乎已經(jīng)作出足夠的妥協(xié),嘗到甜頭的言官得勢不饒人,繼續(xù)圍剿高拱。

歐陽一敬繼續(xù)攻擊:“大學士高拱威壓同僚,專柄擅國,臣等懇請主上早日罷黜之,以正國典?!?/p>

高拱氣急敗壞地亂了方寸,徑自在朝房與小言官們展開激烈辯論,極力表明自己的清白和忠貞。

事情又回到徐階手里了。

徐階和起稀泥調(diào)解矛盾,一邊擬旨慰留高拱,一邊斥責言官,他滿心以為借此可以結(jié)束了這件公案,誰知高拱頗難伺候,不但毫不領情,反而越發(fā)不悅。在他眼里,徐階就是個兩頭討好、誰都不敢得罪的偽君子,必須施加廷杖之刑教訓這群不安分守己的言官,煞煞他們的囂張氣焰。

徐階趕忙阻攔:“言官不過言辭過激,所言并非全無道理,用刑過重,恐傷天合?!?/p>

從此,兩人在閣中更加怒氣相對。這時,高拱的門生齊康又一次跳了出來,公然詆毀徐階。

徐階可是眾望所歸的百官領袖。既然高拱已撕破臉皮,徐階自然不甘示弱。高拱一向目中無人,引起言官公憤,徐階麾下官員亦隨風而動,對高拱展開輿論攻勢,掀起了“討高”浪潮。

北京的言官們剛剛消停下來,南京科道又緊隨其后,跟風彈劾。一時,上至六卿九寺,下到中書、行人,包括布政司、提刑司,沒有一個落下,總共二十八道奏疏像雪片一般飛向隆慶皇帝的案頭,直戳向高閣老的后脊梁,形勢一發(fā)不可收拾。

盡管隆慶皇帝十分信任幫他走出困境的高老師,左右所用又都是高拱黨人,本打算堅決挽留高拱,無奈舉朝嘵嘵,自知抵不住這場聲勢浩大的“討高”浪潮,萬不得已才下旨罷免高拱。

高拱顏面掃地,灰溜溜地回到河南老家讀書種菜,這時是隆慶元年(公元1567年)五月。

平心而論,高拱本人見識宏偉,施政措施也有諸多可圈可點之處??上倧姳╈?、從不退讓的執(zhí)拗個性是他的致命傷,無論遇到怎樣的對手都難安于位。

高拱一走,河南老鄉(xiāng)郭樸失去了靠山,憂心忡忡不自安,加之御史龐尚鵬、凌儒等人不斷對之進行攻擊,郭樸索性也卷鋪蓋回家了。

強人的崛起

這時的內(nèi)閣除了張居正外,還有徐階、李春芳、陳以勤。這次的閣潮頗為嚴重,然而也只是整個隆慶朝滔天閣潮中一朵浪花而已。

高拱罷相,徐階的至交密戚無不額手稱慶,唯獨張居正不以為然,他對高拱被徐階排擠回鄉(xiāng)的狼狽慘狀憤憤不平。

他特意往請徐府,勸老師不要太過分,無奈徐老信奉“打蛇不死,反咬一口”,張居正苦口婆心的建議不過如耳邊風,未起任何作用,張居正只得失望地離開徐府。

直到有一天,德高望重的徐首輔有重要政務找張居正咨詢,張居正和老師鬧起脾氣,閉門辭謝:“某今日進一語,明日為中玄矣?”高拱號中玄。意思是:我今天萬一說錯話,明天豈不是落得和高拱一個下場?

徐階畢竟是位長者,即便對高拱深惡痛極,看到學生如此維護高拱,他也不會因此為難張居正。

人算不如天算。隆慶二年(公元1568年),政局又在悄悄發(fā)生著變化。

隆慶剛剛即位,本來任用的是以剛正不阿著稱的內(nèi)宮監(jiān)太監(jiān)李芳。對張居正而言,隆慶初之李芳,正如萬歷初之馮保,都是友好的政治盟友,毫不夸張地說,李芳與張居正的關系更為純潔真誠。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德高于眾人必非之”,李芳的忠謹?shù)米锪似渌O(jiān),而且他不擅長哄著隆慶嬉鬧玩耍,一味強諫隆慶勵精圖治,遭到皇帝冷落。盟友倒霉,張居正必然也遭遇小挫。

李芳敗后,藤祥取而代之。心術不正的藤祥、孟沖、陳洪等人競相以奇技淫巧取悅隆慶,紛紛得寵。他們費盡心思制作了一種被稱為“鰲山”的燈,引導皇帝通宵達旦地夜游、夜宴。隆慶把內(nèi)侍慣得無法無天,其中竟有人荒唐地在午門前毆打御史,鬧得朝臣嘩然。

徐階作為首輔實在看不得皇帝和太監(jiān)繼續(xù)這么胡作非為,他懇切地勸諫皇帝糾辦罪魁禍首,限制宦官的行動。

太監(jiān)們因此忌恨徐階,時不時在隆慶耳根嚼舌:徐階自命兩朝元老,所管甚多,簡直越俎代庖,目無君上。

隆慶漸漸開始厭惡徐階,而退休回家的死對頭高拱終究咽不下當初那口惡氣,私下勾結(jié)司禮太監(jiān)藤祥等人,中傷徐階,徐階的處境越來越不利。

這年六月,隆慶帝又要赴南海子(明代皇家苑林)搭龍船游湖宴樂,徐階苦苦諫阻,但未被皇帝采納。與徐階有怨的給事中張齊趁機露章彈劾,為高拱報仇。

隆慶帝早已對這位愛管閑事的前朝元老心存芥蒂,張齊的彈劾真是正中下懷。迫于壓力,徐階乞求退休歸里,隆慶帝巴不得徐階早日離開,大筆一揮,欣然批準首輔的辭職報告。

在這件事上,隆慶皇帝做得很不厚道,一開始特意降低徐階的退休待遇,連路費都吝惜不給。多虧次輔李春芳的建議幫助,隆慶帝才做出給予徐階旅途費、下璽書褒美、由使者開路等補救舉措。就這樣,徐階結(jié)束了北京的政治生涯,回到闊別已久的江南老家,開始講學傳教的新生活。

縱觀徐階的政治生涯,十九歲就高中探花,年輕時不乏英銳之氣,曾因忤逆嘉靖皇帝的寵臣張璁尊道貶儒,而被貶到福建延平做佐貳小吏。他沒有一蹶不振、消極氣餒,在窮鄉(xiāng)僻壤之所腳踏實地,取得不小的成績,屢屢受到上級提拔。嘉靖末年,更是忍辱負重,與奸佞嚴嵩明爭暗斗數(shù)年并取得最終的勝利,嘉隆交替之際積極平反冤案,撥亂反正,在士林中享有崇高的聲譽,可以說是有明一代的名相。

建功立業(yè)的同時,徐老也不忘精心栽培下一代。李春芳、張居正、陸光祖、王世貞這群名流碩輔,無不出自徐門。臨行時,徐階把生平志愿、理想和個人家事,都托付給得意門生張居正。他就像個歸隱山林的絕代高手,要將絕世武功都傳授給心愛的徒弟,才能安心上路。

張居正失去了長久以來相依為伴的政友,同時也失去了愛護自己的長者,所幸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不再是當年那個憤世嫉俗的青年,官場的歷練讓他成為一位成熟的政治家,在政治圈中可以獨立門戶、只身作戰(zhàn)了。

這樣,李春芳接替徐階,成為首輔。內(nèi)閣中只剩下李春芳、陳以勤、張居正三人。三人搭檔,倒也相得益彰。

李、陳二老皆為老實敦厚之人。李春芳潔身自好,任職期間安靜低調(diào),思想傾向于保守;陳以勤則以端謹自許;只有張居正比較高調(diào),恃才傲物,輕視他人。

徐階被論致仕,李春芳大有兔死狐悲之感,不禁對天長嘆:“以徐公之賢,都被流言蜚語所傷,我這樣一個庸碌之人,怎么可能在這位子上長久待下去呢?還是早點離開吧?!?/p>

面對兄長兼上級這樣的感慨,張居正順水推舟,當場搶白:“不錯,這樣做可以保全你的名聲?!?/p>

李春芳頗覺羞澀,歸隱之心更為強烈。

張居正自此站到了政治舞臺的中央。

他目睹隆慶兩年來的朝政還是延續(xù)了嘉靖時的老樣子,沒有太大的變革和改觀,于是交了一篇著名的工作報告《陳六事疏》,提出必須狠抓不放的六個關鍵環(huán)節(jié),排除其中任何一項,其余五項必然會支離破碎。那么,令他魂牽夢縈的這六件事到底是什么呢?

頭等大事叫“省議論”。部院等衙門“一切章奏,務從簡切;是非可否,明白陳直。毋得彼此推諉,徒托空言”。他提出考察人和事的原則:“事無全利,亦無全害。人有所長,亦有所短。要在權利害之多寡,酌長短之所宜?!薄坝麨橐皇拢殞徶诔?,務求停當。及計慮已審,即斷而行之?!睆埦诱龍?zhí)政以后之所以能廣用人才,推行變法,大都得益于不求全人、不求全功的思想。

第二事是“振紀綱”。國有國法,家有家規(guī),國家的法度一天也不能廢棄。

第三事是“重詔令”。他主張,下達給各部院的大小事務,數(shù)日之內(nèi)必須題覆;如遇特殊情況,需要由巡撫巡按議處的,可按照事情緩急,路途遠近,嚴令限期奏報。吏部據(jù)此考察官吏勤惰。

第四事是“核名實”。他認為“世不患無才而患無用之之道”。而張居正的“用之之道”,就是要“嚴考課之法,審名實之歸”,具體來說,“毋徒眩于聲名,毋盡拘于資格,毋搖之以毀譽,毋雜之以愛憎,毋以一事概其平生,毋以一眚掩其大節(jié)”,簡而言之,即為不拘一格用人才。張居正后來推行考成法的基本內(nèi)容,就是“重詔令”和“核名實”。

第五事是“固邦本”。“伏望皇上軫念民窮,加惠邦本,于凡不急工程,無益征辦,一切停免,敦尚儉素,以為天下先。仍乞敕下吏部慎選良吏,牧養(yǎng)小民?!币獝勖袢缱?、勤儉節(jié)約、與民生息,鞏固國家的根本。

他把守、令分為三等:不貪贓枉法,愛護百姓的給個好評;會伺候長官,處理公文,但無政績的給個中評,這是“核名實”思想的具體體現(xiàn);貪污腐敗,欺壓百姓的就給差評,這樣官員,應該流放邊疆。

第六事是“飭武備”。當時的張居正提出:“伏乞敕下戎政大臣,申嚴軍政,設法訓練。每歲或間歲季冬農(nóng)隙之時,恭請圣駕親臨校閱:有技藝精熟者,分別賞賚。老弱不堪者,即行汰易?!敝灰靶夼e實證,不求近功,不忘有事”,那么,“不出五年,虜可圖矣”。

張居正好比一位良醫(yī),為大明帝國這位重病號把脈問診,所論涉及君主修養(yǎng)、選賢任能、加強管理、匡正風氣等各個方面,并由此對癥下藥,開出的藥方切中要害,皆朝政之急務。史學家談遷高度評價張居正的《陳六事疏》:“江陵相業(yè),見于六事。按其言征文,靡不犁然舉也。他相多敷陳塞白,身自負之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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