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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問 王熙鳳如何降伏賈璉

紅樓五百問 作者:王家惠


第九十七問 王熙鳳如何降伏賈璉

王熙鳳是書中女主人公,所以從第六回“劉姥姥一進(jìn)榮國府”開始,曹雪芹就一路濃彩重墨寫熙鳳,寫她接待劉姥姥,那一種大家媳婦的款段氣派,對待窮親戚的有禮有節(jié),并且為將來巧姐的命運(yùn)埋下很長的伏線。寫她整治賈瑞,那一種狠毒權(quán)變,讓人膽寒。寫她協(xié)理寧國府,那種雷厲風(fēng)行,令行禁止的威嚴(yán),讓人肅然起敬。寫她弄權(quán)鐵檻寺,那種淺薄的虛榮與貪婪,顧前不顧后的膽大妄為,讓人憤恨難已。這是一只粉面朱唇的胭脂虎,繡闈之內(nèi)的女梟雄。她雄心勃勃地要向男性世界宣戰(zhàn),要在千百年來男尊女卑的語境中唱出一曲驚世駭俗的女性尊嚴(yán)之歌。

如果我們拋開男性立場男性視角,從女性的立場女性的視角來看她,是不是很有一些為天下女子爭氣的感覺?可是她畢竟生活在那個男尊女卑的舊時代,她有通天本事,也有一道門檻難以逾越,那就是她的丈夫。那個時代女子以三從四德為要務(wù),丈夫便是女子的天,女子如果不順從丈夫可以遭到休棄,她必須順從丈夫,至少表面上要順從,否則她便難以在榮府存身。她又必須降伏丈夫,不降伏丈夫不僅不能夠在男性的世界中打出自己的天下,連自己的存在都受到威脅,寧府的尤氏就是典型的例子。歷史給她出了一個絕大的難題,能否解決這個難題成為衡量她的全部才能的最終標(biāo)尺,于是在第十六回,讓我們細(xì)致地看了一回她如何降伏丈夫的完整戲文。

賈璉回家,鳳姐剛剛辦完可卿的喪事,威望飚升,春風(fēng)得意,業(yè)務(wù)繁忙,但她還是要撥冗接待。她說的頭一句話就是:“國舅老爺大喜,國舅老爺一路風(fēng)塵辛苦。小的聽見昨日的頭報馬來說,今日大駕歸府,略備了一杯水酒撣塵,不知肯賜光謬領(lǐng)否?”遠(yuǎn)別勝新婚,小夫妻在這種場合下那一種喜悅是真誠的,此并非虛飾。元春晉封賢德妃,賈府上下喜氣盈腮,熙鳳的喜悅也是真實的,并非虛飾。丈夫風(fēng)塵勞頓,做妻子的關(guān)切體貼,也是真實的,并非虛飾??墒沁@一切從鳳姐口中出來,就有了一些逢迎,一些調(diào)侃,一些玩笑,一些調(diào)皮。在那個時代,逢迎丈夫應(yīng)該是女子的一種美德。這是第一步,先讓丈夫在逢迎中陶醉。

第二步便是自貶,也就是自我批評。但是她的自我批評卻是表面現(xiàn)象,背后卻是自我表揚(yáng),那一番話可真是精彩,把自己如何在困難局面下盡職盡責(zé),如何得到頂頭上司王夫人的器重,如何受命于危難之際幫助賈珍度過難關(guān),描述得淋漓盡致。最后她還要賈璉見到賈珍時替她致歉,實際上是讓賈璉去聽一聽外界對她的如潮好評。這一番話的作用就是讓在逢迎中陶醉的丈夫不致小視自己,把自己擺在與丈夫平等的位置。最好使丈夫肅然起敬。

第二步剛進(jìn)行完,就聽到平兒說香菱剛剛來過,賈璉便說起香菱,言語間那一種垂涎之態(tài)曝露無遺。于是她便很自然地進(jìn)入第三步,遏制。但是她的遏制卻不是小門小戶潑婦的混打混鬧,而是極其柔媚極其灑脫的軟釘子。她說:“往蘇杭去了一淌,也該見些世面了,還是這么眼饞肚飽的?!毕葘Z璉表示她清楚他在外面都干什么事,但是她對他并無嫉妒之心,一個多么大度賢良的好媳婦。接下來就更加讓人起敬:“你要愛他,不值什么,我去拿平兒換了他來如何?”這是絕不可能之事,賈璉不會放走平兒,薛姨媽更不會放走香菱,可是王熙鳳就是這樣一本正經(jīng)地說,幸虧這個時候賈赦叫賈璉,否則這位“言談機(jī)變上去得”的璉二爺真不知道該怎么樣應(yīng)對。

鳳姐深知賈府的男人都是什么東西,她對這種事情警惕性極高,賈璉剛走就緊張地問平兒到底怎么回事,表明了她內(nèi)心對賈璉的警惕。這個時候賈璉回來,賈璉的奶媽趙嬤嬤走來,鳳姐趁機(jī)進(jìn)行第四步:批評。這種批評也不是直攄胸臆,痛陳利弊,那樣不合婦道,她是以玩笑出之:“你從小奶的兒子,你還有什么不知道他那脾氣的?拿著皮肉到往那不相干的外人身上貼……我這話也說錯了,我們看著是外人,他都是看著內(nèi)人一樣呢?!比魏握煞蛟谶@樣的批評面前,縱使心中再不滿意,臉上也會笑出來。

但是光批評不行,鳳姐的第五步便是拉攏,所謂打一棒子給一顆甜棗吃。她趁賈蓉、賈薔來向賈璉回事,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把趙嬤嬤兩個兒子的工作問題解決了。趙嬤嬤是賈璉的奶媽,為她的兒子安排工作,趙嬤嬤感恩戴德,賈璉心中也高興。兩方面的好人讓王熙鳳一個人當(dāng)了。

一場精彩戲文圓滿結(jié)束,以后不用細(xì)寫我們就可知道王熙鳳如何降伏丈夫。她在特定的時代特定的環(huán)境練就了特殊的方法,真正是綿里藏針,笑里藏刀,能殺人亦能活人,殺活自在。如果說賈府男人是一群沒志氣沒胸襟沒能力的雞,她確實是一只雞窩里的鳳凰,使人恨也不是,愛也不是,恨中有愛,愛中有恨。復(fù)雜的性格造成復(fù)雜的感覺,使她成為中華文學(xué)史上僅見的女兒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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