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南
自題月輪樓（七首）^①

一九三〇年作

秦山好，帶水繞錢塘。一道秋光天上下，五更潮信月蒼茫。窗戶掛銀潢^②。

秦山好，飛觀俯西興^③。滄海未生殘夜日，魚龍來啖半江燈。人在最高層。

秦山好，面面面江窗。千萬里帆過矮枕，十三層塔管斜陽^④。詩思比江長。

秦山好，晴翠九龍環(huán)^⑤。隔個屏風(fēng)住西子，露雙佛髻是南山^⑥。東面愛憑欄。

秦山好，絕頂愛尋詩。花外星辰燈皛皛^⑦，云邊欄檻雨絲絲。涼意薄羅知。

秦山好，隱幾聽驚雷^⑧。殘險已無羅剎石^⑨，怒潮欲到子陵臺。秋色雨中來。

秦山好，短詠寫云藍(lán)。誰坐秋香橫一笛，滿身淡月杏黃衫。唱我望江南。

注釋

①月輪樓：作者所居之浙江大學(xué)宿舍，在錢塘江邊秦望山的月輪山上，因名月輪樓。

②銀潢：銀河。

③西興：地名，在錢塘江南岸。

④十三層塔：指六和塔高十三層。

⑤九龍：秦望山有九支，人以九個龍頭名之。

⑥南山：錢塘江邊的山峰。

⑦皛皛（xiǎo xiǎo）：明亮貌。

⑧隱幾：憑幾。幾，茶幾。

⑨羅剎石：杭州地名。《北夢瑣言》云：“杭州連歲潮頭直打羅剎石。吳越錢尚父（镠）俾張弓駑，候潮至，逆而射之。由是漸退，羅剎石化而為陸地。”

《望江南》組詞七首，作于1930年。這年秋天，夏老因邵潭秋之介，赴之江大學(xué)國文系任教。這是作者人生道路上的一個重要拐點(diǎn)。從此登上一流大學(xué)的教席，住在風(fēng)景絕勝的月輪山，開創(chuàng)了事業(yè)的新輝煌，心情之快樂可知。洋溢筆端的是一派欣悅、進(jìn)取和陽光般的色彩。詞以秦望山為立足點(diǎn)，左顧右盼，逸興遄飛。耳目所及，無一不是絕好詩料?！耙坏狼锕馓焐舷?，五更潮信月蒼茫”，這是憑窗所見；“滄海未生殘夜日，魚龍來啖半江燈”，這是俯觀的印象；“千萬里帆過矮枕，十三層塔管斜陽”，這是登高的感受；“隔個屏風(fēng)住西子，露雙佛髻是南山”，是說與西湖和名山為伴；“花外星辰燈皛皛，云邊欄檻雨絲絲”，絲雨與星輝滋潤著作者的詩心；“殘險已無羅剎石，怒潮欲到子陵臺”，如雷的潮聲，喚起了作者對歷史的回憶。如此種種，為讀者展現(xiàn)了天堂般的完美與神奇空靈的詞境。毫無疑問，這是作者最為欣快的時刻。但他與“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一日看遍長安花”的孟郊不同，多了些學(xué)者的高雅與寧靜，少了些得意時的張狂與自恣。在這人生最愜意的當(dāng)兒，詞人所向往的是“誰坐秋香橫一笛，滿身淡月杏黃衫。唱我望江南”。這種心境與風(fēng)致不正是魏晉名士的現(xiàn)代模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