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東方山岳

The Eastern Mountains

【頁9眉注：他見識了死亡，也見識了長輩們強以為信的東西?！?/span>

約翰有個老舅，聲名狼藉，在父親的農莊旁邊一個貧瘠小農莊里當?shù)柁r。有一天，約翰從園子剛回來，發(fā)現(xiàn)家里喧嚷不安。舅舅坐在那里，面色塵灰。母親在哭。父親端坐著，沒表情。他們中間，則是管家，戴著面具。約翰悄悄走到母親身邊，問她出了什么事。

“可憐的喬治舅舅收到解雇通知?！彼f。

“為啥？”約翰問。

“他佃約到期了。大地之主給了他解雇通知?！?/p>

“可是，難道你們不知道佃約為期多長？”

“哦，不知道，我們確實不知道。我們以為，那會年復一年。我敢保，大地之主從沒給我們說過，他一發(fā)出這樣的通知，就要打發(fā)他走?！?/p>

“哼，這用不著通知，”管家打斷了她，“你知道，他一直保留著隨時打發(fā)誰走的權利。讓我們任何人呆在這兒，是他的好心善意?！?/p>

“是是是?！蹦赣H說。

“不言而喻。”父親說。

“我不是抱怨，”喬治舅舅說，“只是覺得太過無情?！?/p>

“一點也不，”管家說，“你只能去城堡，登門求見大地之主。你知道，他打發(fā)你從這兒出去，為的是你在別的什么地方更舒適。難道你不知道？”

喬治舅舅點點頭，好像泣不成聲了。

父親突然看了看表，抬起頭，對管家說：

“好了嗎？”

“好了?！惫芗艺f。

【頁10眉注：一次令人不安的葬禮，既無異教之剛毅（fortitude），又無基督教之盼望（hope）?！?/span>

接著就送約翰進臥室，告訴他穿上那件既難看又不舒服的衣裳。下樓時，渾身發(fā)癢，胳膊下面緊繃繃的。父母都戴著面具，也給了他一個小面具戴。我在夢中就想，他們是想給喬治舅舅扣個面具，可他渾身打顫，放不住。所以他們不得不看他的真面孔。他臉色很是嚇人，他們都扭頭看著別處，佯裝沒瞧見。好不容易才讓喬治舅舅站起身來，一同上路。是東西向的一條路。路的另一端，太陽西沉。他們背對漫天彩霞，約翰看到前方，黑夜從東山彌漫而來。這塊鄉(xiāng)土，向東一路下坡，直抵一條溪澗。溪澗這邊全是耕地，綠油油的。溪澗那邊，則是黑魆魆的荒地，一路向上?；牡刂?，則是低處山巒上的峽谷峭壁。再往上，則是茫茫大山。整個荒地頂端的那座山，又大又黑，約翰有點怕。他們告訴他，大地之主的城堡就在山上。

他們向東跋涉，一路下行，用了很長時間才到溪邊。這里地勢很低，背后落日已消失不見。前面，一分一秒越來越黑。黑暗中吹來凜冽東風，是從山巔吹過來的。大家站了一小會，喬治舅舅環(huán)顧四周，看了他們一兩眼，說：“哦，親愛的！哦，親愛的！”聲音很小，像孩子一樣，有些可笑。接著他走過溪澗，開始在荒地上行。夜色如漆，地面起伏不平，他差不多即刻不見蹤影。從此，沒人再見過他。

“好了，”管家說，剛一轉身回家，就摘掉面具，“我們到時候，也都不得不走這路啊?！?/p>

“是啊是啊，”父親說。他正在點煙斗。煙點著了，他轉向管家說，“喬治的幾口豬，已經(jīng)上膘了?！?/p>

“我要是你，就會養(yǎng)著它們，”管家說，“現(xiàn)在賣，不是時候?！?/p>

“或許您是對的?！备赣H說。

約翰跟母親一道，走在后面。

【頁11眉注：回家路上，別人都喜笑顏開，約翰除外?！?/span>

“媽媽。”

“怎么了，孩子？”

“我們任何人，不用發(fā)這樣的通知，就會隨時被打發(fā)了嗎？”

“哦，是啊。不過這不太可能。”

“可是，我們會被打發(fā)嗎？”

“你這年齡，不該想這種問題?！?/p>

“為啥不該想？”

“這對你沒好處。你還小?！?/p>

“媽媽?！?/p>

“嗯？”

“我們不打招呼，能解約嗎？”

“你在說什么？”

“你看，大地之主只要樂意，就能隨時打發(fā)我們離開田莊。我們要是樂意，能不能隨時離開呢？”

“不能。萬萬不能?！?/p>

“為啥不能？”

“佃約里寫著的。他樂意我們走，我們就必須走。樂意我們留多久，我們才留多久。”

“為啥？”

“我想，是因為他立約。”

“那要是我們離開，會怎樣？”

“他會很生氣?！?/p>

“會把我們打進黑洞？”

“差不多吧?！?/p>

“媽媽?！?/p>

“怎么了，孩子？”

“大地之主會把喬治舅舅打進黑洞嗎？”

“對可憐的舅舅，你怎么敢說這種事。他當然不會了。”

“可是，喬治舅舅不是所有規(guī)矩都觸犯了嗎？”

“所有規(guī)矩都觸犯？你舅舅是個大好人?！?/p>

“可你從沒給我說過呀?！奔s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