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為什么在死人中找活人呢？他不在這里

Quem Quaeritis in Sepulchro？Non est Hic

【頁15眉注：罪和律法輪番折磨，二者互漲聲威?！?/span>

打那天起，直到離家出走，約翰悶悶不樂。首先，那些他曾經(jīng)觸犯的規(guī)矩，一股腦兒壓在身上。每天都去林子的那些天，他幾乎忘記了大地之主?，F(xiàn)在突然新賬老賬一起算。再者，他最后一次看到海島，已是很久很久以前，他甚至已經(jīng)忘記了如何去想望它，更不用說如何著手尋找它了。起初，他怕重回窗子那兒，怕遇見楊花女?？伤芸彀l(fā)現(xiàn)，她的家族一直跟著他，在哪兒都無所謂。走路中間，無論坐哪兒歇息，或遲或速，都會有個小小的楊花女在旁邊。有天傍晚，跟父母坐在一起，有個楊花女，悄悄過來，坐在腳前。只有他能看得見。母親偶爾盯眼看他，甚至問他在看啥?？山^大多數(shù)時間，當他突然怕起大地之主和黑洞的時候，她們就會纏住他。一直就是如此。有天早晨醒來，滿心恐懼，他取下牌子，讀了起來。讀的是正面。他下定決心，從今天開始，恪守規(guī)矩。那一天他守了規(guī)矩，可就是憋得難受。他通常寬慰自己，說堅持堅持，就容易些了。明天會更容易。可第二天往往更艱難，第三天更是糟糕透頂。等晚上爬上床，精疲力竭，心里長草。這時他保準會發(fā)現(xiàn)，有個楊花女在那兒等他。在這樣的晚上，他無法抗拒她的甜言蜜語。

當他得知哪兒都一樣，沒什么地方糾纏更多或更少，他就又溜到圍墻窗子那兒去了。對此，他沒抱多少希望。他重訪此地，更像是掃墓。已是隆冬時節(jié)。樹林光禿禿的，黑乎乎的，樹木稀稀拉拉點綴其間。那條小溪，現(xiàn)在看上去更像排水溝，滿是爛葉和泥巴。他翻過的那段墻，業(yè)已坍塌。好多個冬日黃昏，他都長時間站在那兒，往里面看。在他眼中，自己悲慘透頂。

【頁16眉注：甜美渴欲卷土重來，他決心以之為人生目標?！?/span>

一天晚上，他從圍墻那兒掙扎著回了家，哭了起來。他想起頭一天，耳聞樂音目睹海島的頭一天。如今，他不是憧憬海島，而是憧憬著他曾如此甜蜜憧憬海島的那一瞬。這份憧憬（longing），如一陣熱潮，越漲越高，越來越甜蜜，最后他想自己都支撐不住了。又一陣潮涌，愈加蜜甜。就在登峰造極之時，他沒弄錯，又來了那陣短促樂聲，似弦響又似鐘鳴。與此同時，一輛四輪馬車從他身邊駛過。他轉(zhuǎn)過身，目送那馬車，正好看見有張臉在那窗口一閃，不見了。他想，他聽到了呼喚，來吧。四輪馬車更遠的前方，西邊天際的群山中間，他想自己是看到了一片波光閃閃的洋面，還有一座島嶼的依稀輪廓，比云彩真實不了多少。這跟他首次瞧見的景象，沒法比：它是那樣的縹緲遙遠。不過，他還是下定了決心。那天夜里，待爹娘上床睡覺，他將幾件隨身用品攏在一塊，溜出后門，朝西，尋找海島去了。

1. 《路加福音》廿四章5—6節(jié)：婦女們驚怕，將臉伏地。那兩個人就對她們說：“為什么在死人中找活人呢？他不在這里，已經(jīng)復(fù)活了。”
2. 靜安先生《人間詞話》第26則：古今之成大事業(yè)大學(xué)問者，必經(jīng)過三種之境界?！白蛞刮黠L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贝说谝痪骋?。“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贝说诙骋??！氨娎飳にО俣?，回頭驀見，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贝说谌骋病４说日Z皆非大詞人不能道。然遽以此意解釋諸詞，恐為晏歐諸公所不許也。竊以為，本書所寫故事，可視作靜安先生三境界說之演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