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仙子

時為嘉禾小倅^⑴，以病眠不赴府會。

《水調》數聲持酒聽^⑵，午醉醒來愁未醒。送春春去幾時回？臨晚鏡，傷流景^⑶，往事后期空記省^⑷。沙上并禽池上瞑^⑸，云破月來花弄影。重重簾幕密遮燈，風不定，人初靜，明日落紅應滿徑。

【譯文】

舉著酒杯，聽幾聲水調的曲子。午后從醉中醒來，愁意卻未消釋。送別春天，春回又在幾時？晚上照著鏡子，傷感年光飛逝，往事和后約徒然在心中檢視。沙岸上雙棲著水鳥，暮色已籠罩了小池。云開處明月露面，光影變幻著花朵的容姿。一重重簾幕，將孤燈遮擋得密密實實。夜風一陣陣吹至，人聲漸趨于寂止。到明天，小徑上想必鋪滿落花才是。

【注釋】

⑴嘉禾：秀州的別稱，治所在今浙江嘉興。倅（cuì）：州郡的副職。此指通判。張先時年五十二。

⑵《水調》：唐大曲名。《樂苑》云：“舊說《水調》、《河傳》，隋煬帝幸江都時所制。曲成奏之，聲韻悲切?！?/p>

⑶流景：逝去的歲月。

⑷后期：日后的約會。記?。▁?ng）：記得清楚。

⑸并禽：成雙成對的禽鳥。

【品賞】

這是首臨老傷春之作。此詞的特點有二：一者，傷春詞常借女子身份來吟詠，此詞則以士子本來面目來寫傷春之感。二者，傷春詞多是先寫景后抒情，而此詞則先抒情后寫景。上片由寫人之愁悶無聊，由午及晚：邊飲酒，邊聽曲，看似享受，實則遣愁。然而《水調》“聲韻悲切”，讓心情本來不好的作者更增悲感。酒能醉人，卻難消愁悶，所以“午醉醒來愁未醒”。“送春”一句，點明了致愁的原因。明知四季變化，明年還有春天，卻還要問春天什么時候回來，這種心情，只有臨老的人才有，所以作者才會“臨晚鏡，傷流景”。“送春春去幾時回”，表面上是問自然界的春天，實際上是問自己生命中的青春時代。詞人由流光易逝，想到人事之無憑，回首過去，則往事成空，瞻望將來，則后期無定，因而覺得流光堪悲，人事就更堪悲了。下片則專寫晚景：“沙上并禽”，用以對照自己的決然獨處；“云破”一句，是千古傳誦的名句，王國維云此句“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人間詞話》）。而且“云破月”、“花弄影”暗示有風，為下三句埋下伏筆：重簾遮燈，就是為了擋風；夜闌人靜，人們漸漸進入夢鄉(xiāng)，誰也不再理會外面的風聲?？墒窃~人卻不能成眠，傾聽著夜間的動靜，想著經此一夜風吹，不知有多少好端端的花兒被摧殘！“花”猶如此，人何以堪！

（查明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