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秘密救亡

明星與素琴 作者:云從龍 著


秘密救亡

1938年3月,賀文翰開始了他在家鄉(xiāng)的第二份工作——偽縣公署管煙股事務員。9個月后,他即被擢升為偽通達村村長,并得到偽縣政府的正式任命

這是賀文翰回到明水之后在個人身份和社會地位上的一個轉折。這個轉折是怎樣實現(xiàn)的,至今沒有任何確鑿資料能供我們詳究。在蔡華偉的回憶中,他粗略地寫道:

賀文翰為了掩護自己,取得敵偽的信任,他也結交一些省、縣政界要人和實業(yè)界人士,因他為人豁達,才識出眾,很受政界要人敬重。

這唯一的線索同樣疑霧重重。在蔡華偉看來,賀文翰之所以結交政界要人,目的是為了取得敵偽信任,進而開展地下反殖斗爭??墒?,賀文翰究竟是怎樣結交政界要人的,這些人都是誰?既然結交于“省縣”,諸要人都很“敬重”賀文翰,為何最后只得到一個小小的偽村長職務?這些問題,沒有任何資料能夠揭示,唯一可以揣測的過程或許是:賀文翰在長達四年之久的民眾教育館館長職位上干得十分出色,并左右逢源,備受周遭推崇,由此跨出了通向殖民政府權力機構的第一步——就任偽縣公署管煙股。只是,一個曾經(jīng)在北平干過革命、在教育系統(tǒng)中成績卓著的知識分子,怎么可能屈就在一個事務員的職位上?這個崗位或許帶有考察性質,九個月后,賀文翰順利過關,得到了偽政權的信任,成為一村之長。

日偽時期的村長究竟有多大的權力?學者李淑娟在《日偽統(tǒng)治下的東北農(nóng)村:1931—1945年》一書中有詳細的說明,她以與明水縣毗鄰的拜泉縣某村為例,該村“下轄17個行政屯,每行政屯由4至5個自然小屯組成,村級組織由村公所、警察分所、偽自衛(wèi)團、協(xié)和會分會、興農(nóng)合作社分社構成。村公所常設村長、助理、司計、村丁、夫役等,下轄動員股、庶務股、行政股和財務股。村公所共有職員33人,大部分出身地主、富農(nóng),是當?shù)赜袆萘Α⒂胸敭a(chǎn)的人,村長負責全村工作,助理員輔助村長,司計主管全村的財務和村公所機關的一切收支。村長、助理、司計三人,由偽縣政府直接任用,其余一切職員皆由村長采用。”村長作為基層組織中的“靈魂人物”,隸屬偽政權的統(tǒng)治體系,而且位于根部,十分重要。假如賀文翰利用這個職位做幌子,暗中從事反滿抗日活動,則發(fā)力甚大。

對此,蔡華偉回憶道:

他經(jīng)常給地下黨組織和抗聯(lián)搞情報、印傳單。當時群眾在西堿溝一帶常揀到抗聯(lián)的宣傳品。在偽康德九年暑假期間,張樹德去通達看望他,夜間就和他一起住在偽村公所的辦公室里,發(fā)現(xiàn)他一個人半夜起來印東西,一干就是兩三個小時。第二天早晨張樹德問他:“你在忙什么呀?一宿沒睡覺?!彼πφf:公務太忙呀!打個夜班。

這段回憶將賀文翰秘密從事反滿抗日活動的所有經(jīng)歷濃縮在一個具體事件中,那就是他晚上偷偷“印東西”。顯然,當張樹德問他晚上在忙什么的時候,他風趣地打了一個啞謎。這是一個機智的回答,他既讓張樹德心知肚明,也保護了自己。蔡華偉最后總結說,賀在任偽村長期間,十分善待窮苦民眾,但對地主豪紳,卻從不客氣,他因此被一些土豪稱為“賀大厥子”,這是一個貶義的稱呼,顯示了土豪們對賀的不屑與輕蔑。

賀文翰半夜里“印東西”的事實在另一篇回憶文章里也得到了證實。該文章的作者叫劉振洲,據(jù)他說,他的五叔劉乃衡是賀文翰的妹夫,自己稱賀文翰為“七舅”,因為這個關系,小時候他經(jīng)常去七舅家里玩,有時候還會住一段時間。1936年初冬,劉振洲又去了七舅家里,碰巧在這天晚上,他看到五叔與七舅一起在用油印機印東西,五叔的妻子五嬸子則在鍋臺前烙燒餅。這個不尋常的舉動吸引了劉振洲,在他仔細觀察之下,發(fā)現(xiàn)五嬸烙的燒餅和平時大不一樣:

雞蛋和面,鍋里不放油,個頭特別大,一鍋只能烙一個。

子夜以后,鍋臺上堆滿了燒餅,這時候,外面來了三四個人,他們穿戴十分破爛,其中兩人上衣的兜口都是用麻坯縫的,完全不像一般的村民。這幾個人一進屋,就拿出各自攜帶的面袋子,五嬸便將烙好的燒餅統(tǒng)統(tǒng)裝到了袋子里,足足四口袋。這時候:

這幾個人扛起面袋子,又抬起一只胳膊,伸開手,打了個招呼,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年幼的劉振洲并不知道七舅家里進進出出的這些陌生人都在干什么,第二天,他問五叔昨晚發(fā)生的事情,五叔生氣地呵斥他:“小孩子家不要管這些事?!敝钡胶芫弥?,劉振洲才略有所懂,那一晚他在七舅賀文翰家里見到的那幾個人,是“從‘金山口’來的人,是東山里的紅軍”。

這個故事被描繪得有聲有色,頗具傳奇色彩。年幼的劉振洲可能不懂得,如果烙燒餅在鍋里不放油,面團很快會粘在鍋底被烤煳,唯一的辦法就是小火慢烙。但是,不放油能夠避免油鍋發(fā)出的聲音,五嬸子這樣做可能出于安全考慮,擔憂因為油鍋的聲響而驚動四鄰。另外,那幾個前來扛燒餅的人臨走時的告別也很奇怪,沒有握手,沒有寒暄,卻“抬起一只胳膊,伸開手,打了個招呼”,現(xiàn)在看來,這個動作多么像一個“同志的敬禮”。

這些回憶證實,賀文翰利用民眾教育館長、通達村偽村長的身份作為掩護,秘密進行抗日活動的事實應該確鑿無疑。在民族大義面前,他仍然是那個置個人安危于度外的革命青年,踐行了他當年對“天照應”說過的那八個字:國家興亡,匹夫有責。

  1. 《明水縣志》《賀明星自傳》《錚錚鐵骨,為國捐軀:賀文翰先生的革命活動情況》中對賀文翰出任偽通達村村長這一事實均有記載。
  2. 蔡華偉:《錚錚鐵骨,為國捐軀:賀文翰先生的革命活動情況》,《明水文史資料·第二輯》,1987年,第11頁。
  3. 筆者認為,賀文翰出任偽通達村村長,除了與他之前出色的工作成績和良好的人脈資源有關外,可能還與當年日偽在殖民地基層實行的“街村制”密不可分,關于這一問題,我們將在下文集中交代。
  4. 李淑娟:《日偽統(tǒng)治下的東北農(nóng)村:1931—1945年》,北京,當代中國出版社,2005年,第16頁。
  5. 蔡華偉:《錚錚鐵骨,為國捐軀:賀文翰先生的革命活動情況》,《明水文史資料·第二輯》,1987年,第12頁。
  6. 蔡華偉:《錚錚鐵骨,為國捐軀:賀文翰先生的革命活動情況》,《明水文史資料·第二輯》,1987年,第12頁。
  7. 劉振洲:《“金山口”來的人》,《明水文史資料·第二輯》,1987年,第16頁。
  8. 劉振洲:《“金山口”來的人》,《明水文史資料·第二輯》,1987年,第16頁。
  9. 劉振洲:《“金山口”來的人》,《明水文史資料·第二輯》,1987年,第16頁。
  10. 劉振洲:《“金山口”來的人》,《明水文史資料·第二輯》,1987年,第1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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