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運河名園水西莊

天津歷史上曾擁有一座著名的私家園林——查氏水西莊，號稱“運河明珠”。這座文化品位極高的古代園林，曾經(jīng)聲播大江南北，名重朝廷內(nèi)外。它隨國運的昌盛而誕生興旺，隨社會的動蕩而衰敗湮沒。乾隆皇帝的四次駐蹕，以及與紅樓夢撲朔迷離的種種關(guān)聯(lián)，使得這座已經(jīng)消失了一個多世紀的私家園林依舊保持著其獨特的魅力，吸引無數(shù)學(xué)者研究的目光。

第一節(jié)　水西莊的由來與變遷

水西莊位于南運河畔，建于清雍正元年（1723），距今已經(jīng)290多年。它興盛于乾隆年代，經(jīng)過三次大規(guī)模擴建：乾隆四年（1739）建“屋南小筑”；乾隆十二年（1747）建小水西；乾隆二十三年（1758）建芥園（原名介園，乾隆皇帝改為“芥園”并題寫園名，后人一般將水西莊與芥園混稱）。乾隆三十五年（1770）在芥園東側(cè)建了河神廟，園盛之余又添廟熱之況。三次大規(guī)模擴建以后，水西莊的總面積達150畝以上。

水西莊的園主査氏不僅是津門鹽商巨富，和朝廷官府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同時又“賈而好儒”，幾代園主均是天津的文化名人，他們重義好客，喜好結(jié)交名流雅士，因而水西莊曾經(jīng)匯聚了眾多南來北往的文人騷客，使水西莊成為津門高雅文化的中心，從而名揚天下、影響深遠。

自古園林關(guān)興廢。經(jīng)歷了乾隆盛世的水西莊，在道光年后逐漸衰敗，至咸豐、同治年間，芥園大堤兩次決口，莊內(nèi)樓閣傾圮，但尚有遺蹤可尋。清末民初，水西莊雖已荒蕪多年，廳閣亭榭具已不存，但園林規(guī)模還在，斷裂的乾隆御制碑仍然可見。1898年在水西莊的舊址上修起濟安自來水公司芥園水廠，引水渠道等建設(shè)使得水西莊園林遺址受到徹底的損毀。至此，一代名園被破壞殆盡，蕩然無存，只留下水西莊（芥園）這個地名。

天津水西莊故址圖（1933年天津市財政局繪制）
（摘自《水西余韻》，天津博物館）

一百多年來，水西莊大量的珍貴文物流失海內(nèi)外，成為收藏界關(guān)注的一個亮點?，F(xiàn)存的移至別處的石獅子、太湖石仍可使人想象水西莊當(dāng)年的豪華；出自于水西莊內(nèi)的大量詩書、文集和府縣志書更可看出水西莊盛時文化活動的活躍；藏于查氏后人手中的祖像家譜可證查氏家族在清廷為官者輩出；而珍藏于天津博物館中的兩幅畫圖則形象地反映出水西莊當(dāng)年的勝跡。

北遷（宛平）查氏二世查忠、三世查國英、四世查如鑒影像圖
（摘自《水西余韻》，天津博物館）

田雪峰《水西莊修禊圖》（1847）
（摘自《水西余韻》，天津博物館）

此圖描繪的是水西莊擴建部分——芥園

朱岷《秋莊夜雨讀書圖》（1737）
（摘自《水西余韻》，天津博物館）

此圖描繪查禮于夜雨中的水西莊讀書的情形，再現(xiàn)了水西莊的原貌

水西莊歷史變遷圖

水西莊遺址保護委會員（1933年12月成立）委員于水西莊牌樓前合影
（摘自《水西余韻》，天津博物館）

河神廟

御碑

第二節(jié)　水西莊的園林特點

中國古典園林從構(gòu)園總風(fēng)格上分為三個大類，即私家園林、皇家園林、寺觀園林?？梢哉f，面積巨大的水西莊是當(dāng)時北方私家園林中絕無僅有的精品。水西莊符合私家園林的構(gòu)園原則，在造園藝術(shù)上追求天然情趣，從總體構(gòu)思、隨勢賦形、因形設(shè)景、景點取名到植物栽植均獨具匠心。水西莊有丘有水，且以水面取勝，南運河的河水是源源不斷的水源，水西莊的江南色彩極為明顯，文化氣息極為濃厚，景點命名極為考究。

水西莊的植物景觀占有突出地位。其中，特別需要指出的是：水西莊的花匠十分高明，成功引來的江南植物非常茂盛，有“青翠欲滴”的翠竹十?dāng)?shù)畝，有“色香味美”的紅菱，還有梧桐、桂花、梅花、芭蕉等，甚至有“白雪紅梅”這樣北方極其難得的美景。水西莊最初的建筑皆為樸素材質(zhì)。楹柱不施丹堊，棟梁不施彩繪，保持建材之本色，追求素雅格調(diào)“天然情趣”。雖在視覺上略顯得單調(diào)，但是由于其體量在園中空間所占比例較小，在大面積的遠近觀賞植物簇擁、襯托之下反倒豐富了園中色彩。在造園構(gòu)思上，選擇了“面向衛(wèi)水，背枕郊野”“近村仍近郭，通衢宜騎復(fù)宜船”的地方作為園址，可謂相地合宜；“地方作以為屋，不加丹堊”，可謂立意精當(dāng)。營造手法上，或因高而借遠，或憑水而借景，或遐想而借虛，可謂巧矣。

水西莊布局示意圖（天津營宸古建筑有限公司　提供）

水西莊的建筑風(fēng)格雖然樸素，而景題卻是非?？季康模热缰聘唿c的數(shù)帆臺，站在上面可俯視衛(wèi)河上的順逆行舟點點風(fēng)帆，再遠可望郊野的空漾景狀。每個景點都可以從名字想象出其詩意，體味到造園者所要抒發(fā)的情感，游人聽其名觀其景，觸景生情。當(dāng)然，后來為了接待乾隆皇帝和皇后，水西莊必然有極其豪華的一部分建筑，在其“天然情趣”的格調(diào)中，又使其帶有一定的皇家園林色彩。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水西莊（包括擴建）先后共有名景三十余處，命名力求很有文化內(nèi)涵，突出景點的特色，如攬翠軒、數(shù)帆臺、枕溪廊、藕香榭、繡野簃、泊月舫、花影庵、紅板橋、碧海浮螺亭、一犁春雨、苔花館、來蝶亭、歇山樓、花香石潤之室、繭齋、竹間樓、香雨摟、清機小舍、水琴山畫堂、古春小茨、沽上校書房、古蕓室、東軒、寶硯齋、疑夢樓、小息舫、玉笠亭、月明擫笛臺、萱蘇徑、送青軒、若槎、讀畫廊、課晴問雨、西堂、澹宜書屋、小旸谷（繭齋）、御碑亭、河神廟、大門牌樓……

清代著名學(xué)者袁枚曾經(jīng)慕名親自來過水西莊，對于水西莊給予很高的評價，在《隨園詩話·卷三》中稱：“揚州有馬氏秋玉之小玲瓏山館，天津有査氏心谷之水西莊，杭州有趙氏功千只小山堂，名流宴詠，殆無虛日。”地處北方的水西莊能與江南杭州、揚州的名園相提并論，稱為運河三大私家園林，足見其名聲之大，影響之遠、成就之高。

第三節(jié)　水西莊主賓人物

歷史名園水西莊興盛近百年，歷經(jīng)三代主人。

第一代主人查日乾（1667—1741），字天行，號惕人，又號慕園。查日乾以鹽業(yè)發(fā)家后，做了不少有益于津門百姓的事，著有《春秋臆說》四卷、《史腴》四卷，輯《查氏七烈編》三卷，附詞一卷等。查日乾以“為善維勤，以綏爾祿，保世光大，承家之?！贝_定兒孫名次。

蔣纓、朱岷等合繪　《慕園先生攜孫采菊圖卷》（1738）
（摘自《水西余韻》，天津博物館）

畫中人物為查日乾（時年71歲）

第二代主人查為仁（1694—1749），是水西莊最重要的主人。查日乾長子，又名成甦，字心穀，號蔗塘，又號蓮坡、花影庵主人、澹宜居士，庠生。査為仁康熙五十年（1711）辛卯科解元，被誣入獄，出獄之后在水西莊結(jié)交文人墨客，聲望頗高，一生未仕。他還收留蘇州孤兒染香子，并精心培養(yǎng)，如果這個神秘孤兒就是后來寫出《紅樓夢》的少年曹雪芹，那么查為仁的貢獻可就太大了。

查為仁著作有三十二種，付梓者《蔗塘未定稿》《蓮坡詩話》《絕妙好詞箋》等?！墩崽廖炊ǜ濉肪啪恚渲小渡徠略娫挕贩滩粩?，先后被收入《清詩話》《續(xù)修四庫全書》等叢書。輯《蔗塘詩集》二卷、《澹宜書屋六詠》一卷、《擬樂府補題》一卷?！督^妙好詞箋》七卷，是與厲鶚同箋，卷首有厲鶚序，錢塘汪沆、陳皋?？薄４藭群蟊皇杖搿端膸烊珪贰端牟總湟?，且不斷被翻刻。

水西莊的第三代主人是查善和，查為仁次子，著有《靜喜草堂雜錄》。此時查家家道大衰，水西莊已經(jīng)逐漸沒落。

水西莊三代園主譜系示意圖

查為仁行書書影（摘自《水西余韻》，天津博物館）

水西莊位于南運河畔，交通便利，既有園林之勝，環(huán)境優(yōu)雅，飲食精美，又有金石圖書之富，更重要者查日乾、查為仁父子博雅好文，仗義好客，從建園到乾隆十四年（1749）查為仁去世，其間往來賓客數(shù)以百計。在水西莊查家賓客之中，與查為仁關(guān)系最密切、影響最大者，一是高云和尚，一是談汝龍。

高云和尚名元弘、字石庭，會稽人，俗姓姚，十七歲剃度出家，晚年又號杜鵑老人。查為仁皈影機息，虔誠禪宗，這與高云和尚影響密不可分。談汝龍，著名學(xué)者，亦以事系西曹（入獄），自然同病相憐，惺惺相惜，其情至深。除此二人外，也將其他賓客擇要介紹于下：

陳元龍，字廣陵，號乾齋，海寧人，康熙進士，官至文淵閣大學(xué)士、兼禮部尚書，工詩，著《愛日堂詩集》。雍正十一年（1733）南歸，過津門，與老友查日乾重敘疇昔，寫下《水西莊記》及七律二首、五律二首。

劉文煊，字紫仙，號雪柯，山陰人，貢生，乾隆元年（1736）舉博學(xué)鴻詞，性峭峻，不屑干謁，進而遭忌。善畫能詩，住水西莊與查為仁最契，贈答之作最多，年八十卒于津，著《雪柯詩抄》。

吳廷華，字中林，號東壁，仁和人，康熙舉人，官內(nèi)翰。乾隆二年（1737）來津居水西莊，受府尹程鳳文、縣令朱奎揚之聘，于汪沆同纂天津府、縣二志。乾隆三年底，受方苞之邀，進京入值三禮館，任纂修官，著《漂榆集》。

汪沆，字西顥，號槐塘，錢塘人，雍正十一年（1733）來津居水西莊，乾隆元年（1736）舉博學(xué)鴻詞。落選之后，當(dāng)年即來天津，寓居于水西莊香雨樓。與吳廷華同聘纂修府、縣志書，又撰《津門雜事詩》。其與查為仁談藝最恰，嘗為查為仁作《山游集序》，教查為仁長子查善長詩文。乾隆四年歸里。

陳皋，字江皋，號對鷗，錢塘人，乾隆四年（1739）來津居水西莊，與查氏兄弟相唱和，乾隆七年歸揚州。

萬光泰，字循初，號柘坡，秀水人，乾隆元年（1736）舉博學(xué)鴻詞，來津居水西莊小旸谷，唱和之外，嘗為查禮作《藕汀圖》。四年歸里，十年再來，十二年復(fù)離去。著《柘坡居士集》。

胡睿烈，字文錫，號炅齋，原籍山陰人，后占籍天津，清著名詩人，與查氏兄弟相唱和。

朱岷，字導(dǎo)江，號侖仲，武進人，查為仁由德州延之來津，娶天津孟氏女，遂家天津。以書畫名于世，嘗為查禮作《秋莊夜雨讀書圖》，著《懷南草堂詩稿》。

商盤，字寶意，號蒼雨，會稽人，雍正進士，精音律，十三年入都，過天津，查為仁出歌者演劇，元郎度曲，毛郎疊奏，商盤自吹簫以和，別留詩以贈。

厲鶚，字太鴻，號樊榭，錢塘人，工詩詞。乾隆十三年（1748）春由水路入都，經(jīng)津門，查為仁留之水西莊，觴詠數(shù)月，不就選，與查為仁同撰《絕妙好詞箋》。著《樊榭山房全集》。

杭世駿，字大宗，號堇浦，仁和人，乾隆元年（1736）舉博學(xué)鴻詞，授翰林院編修，因言“滿洲人官督撫者多”，獲罪放歸，查為仁撰《南園別錄》七律四首餞別，杭嘗為查為仁作《游盤日記序》《蓮坡詩話序》，為查日乾撰墓志銘，擬為查為仁撰墓志而未果。著《道古堂詩文集》。

陸宗蔡，號染香子，吳縣人，少貧苦，幾致淪落，居水西莊，從查為仁學(xué)詩，不數(shù)月解吟。又與查為仁同游盤山、西山。善吹笛，水西莊有藝事，常以笛伴奏。

釋成衡，字湘南，俗姓錢，嘉興人，海光寺住持，詩書畫有鄭虔三絕。雍正二年（1724）歸天童寺，查為仁撰詩送行。

陳儀，字子翙，直隸文安人。與查為仁交往甚密，他與怡親王允祥關(guān)系十分密切。陳儀精于古文，學(xué)識淵博，浚治水患，經(jīng)世濟民，是清代著名學(xué)者、治水專家。雍正三年（1725）陳儀隨怡親王允祥治河，獲得可喜效果。隨后陳儀升為翰林院侍講，繼而任天津同知。后升為侍講學(xué)士，以僉都御史官充任京東營田觀察使，仍駐天津。在任天津的先后幾年間，時常做客水西莊，結(jié)識了眾多的文人墨客、官員學(xué)士。

看來著名學(xué)者許佩璜（渭符）說查為仁“庇人孔北海，置驛鄭南陽”，并非全是溢美之詞。而陳元龍說：“昔鄭當(dāng)時置驛以通賓客，陳遵會賓朋，投轄使不得去，孔北海座上客常滿，罇中酒不空，古今以為美談。然諸公皆貴仕登朝，人自趨之，君（查日乾）身在湖海，無可憑藉，而高情曠達，使聞風(fēng)者罔不愛慕，且有園亭池館之勝，良辰美景，詩酒留連，歌詠太平，傳為韻事，較之三子，又孰多而孰少耶？”這既是贊美，又道出水西莊人文之盛的主觀原因。

然而綜觀水西莊眾多賓客，主要不外乎三類人：一是失意或下臺官僚；二是不得志之文人墨客；三是遁入空門的釋道之家。這些人聚在一起吟詩作畫、高談闊論，于是很自然地跟清初政壇、文壇秘聞逸事聯(lián)系在一起了。

在這里還需要特別關(guān)注兩位與水西莊查家有關(guān)的賓客——趙執(zhí)信和陳鵬年，這兩位都是與曹雪芹之祖父曹寅關(guān)系密切之人，在紅學(xué)研究中有著很重要地位。

趙執(zhí)信（1662—1744），清代詩人、詩論家、書法家。字伸符，號秋谷，晚號飴山老人。山東省淄博市博山人，任右春坊右贊善兼翰林院檢討。二十八歲因佟皇后喪葬期間觀看《長生殿》戲?。ê闀N所作），被劾革職。此后五十年間終身不仕，徜徉林壑。所作詩文深沉峭拔，亦不乏反映民生疾苦的篇目。趙執(zhí)信不僅僅是李煦的好友，也是李煦妹夫曹寅的詩友，他們的交情深厚，絕非一般文士所能望見。趙執(zhí)信與查家交誼亦深厚，曾經(jīng)在天津查氏于斯堂居?。ó?dāng)時水西莊尚未建立），留下許多唱和詩篇。乾隆年間應(yīng)查為仁之請為金至元夫人作銘志之文，可證查為仁是如何器重這位名家。

陳鵬年（1663—1723），字北溟，又字滄州，湖廣湘潭人，清代官吏、學(xué)者?？滴跞赀M士。歷官江寧知府、蘇州知府。陳鵬年在任期間，為民伸張正義，深受縣人稱譽。擢升江寧知府，在知府任內(nèi)，因不忍朝廷追加江寧田賦，而被削職入獄?？滴趸实垡蚵犘趴偠降淖嬔?，要殺陳鵬年時，曹寅立即為之辯誣，免冠叩頭，血被前額。蘇州織造李煦怕觸怒康熙，悄悄拉他的衣角，曹寅不聽，憤怒地看著內(nèi)兄李煦說：“云何也？”接著又叩頭堅請，至碰階有聲，終于使陳鵬年得到赦免。陳鵬年與水西莊查為仁交往甚密，在《蓮坡詩話》中記載多條陳鵬年詩話，并請陳鵬年為金至元夫人作生平傳記。

第四節(jié)　水西莊女詩人

水西莊查氏男子個個飽讀詩書博學(xué)多識，一門風(fēng)雅累業(yè)縹緗，而眾多女子也不甘示弱，人才輩出。

自查為仁夫人金至元提倡于先，以后蘭房嗣響，多有詠絮之風(fēng)，詩詞不斷，他族罕有及者。水西莊眾多女詩人著有詩詞專著，傳世者有六部。

金至元去世后，趙執(zhí)信和陳鵬年為金至元小傳作序并寫傳：

金至元，字含英，河間府金大中女，浙江山陰人。適査為仁，夙嫻內(nèi)則，不茍言笑，性極孝，事父母及舅姑皆得其歡。幼讀書，通大義，穎慧絕人，女紅之外，書算琴管，無不精善，尤工于詩。著有《蕓書閣剩稿》二卷，清拔孤秀，不染粉黛習(xí)氣，平素密不示人，既歿，世爭誦之。

《津門詩鈔》收錄金至元《重過水西園》等詩九首。

重過水西園

一番雨過釀輕寒，七月南塘水半竿。最是重來好風(fēng)景，秋光如染隔林看。

此篇描寫七月的一個雨過天晴的日子，帶著些許的寒意，重新來到郊外園林（正在建設(shè)之中的水西莊），南塘里面的水都漲到半竿那么深，讓人覺得舒服適宜，最美的風(fēng)景是重新來到此地時看到的眼前景色，那籠罩著無限秋天氣象的叢林，在陽光的映照下更加動人。前一句寫明來的時間和看見的一些景物，后一句巧妙地化用了那句“最是江南好風(fēng)景，落花時節(jié)又逢君”，將景色和自己的感受娓娓道來。

春　盡　日

九十春光劇可憐，難追羲轡夕陽邊。桃花不識東風(fēng)換，猶弄妖紅幾朵妍。

詩中描述三個月的春光就像夕陽西下那樣一去不復(fù)返了，但是那可愛的桃花還不知道春去夏來，依舊在那枝頭賣弄自己的妖嬈。詩人追憶春天的美好，借用桃花的不愿意知道夏天來臨，還依舊花開枝頭，表達自己對春天（青春年華）的無限惋惜。

水西莊女詩人經(jīng)常舉行詩會，有一次，遠嫁外地吳門的查調(diào)鳳回娘家省親，在即將離別的時候，水西莊眾女子寫詩賦詞抒發(fā)依依惜別傷感的情懷，這些詩詞集成《蘭閨清韻》詩冊，語言清麗寓意新巧。下面是幾位女詩人的詩詞。

小詩恭送鳴祥二姊于水西莊　并?！「?/span>

廿年共長深閨里，今日輕分不禁悲。無限纏綿徒執(zhí)手，滿懷繾綣只顰眉。
長河一望征帆遠，小徑重尋歸步遲。此后魚書須早寄，好憑消息慰相思。

填西江月再送鳴祥二姊　并求　哂定

幾度鴻聲嘹嚦，一天云影玲瓏。輕帆掛去小樓空，裊裊爐煙欲動。
柳色暗隨秋水，蓼花慣惹蕉風(fēng)。相思相憶夢魂中，只恐檐鈴敲應(yīng)。

以上一詩一詞為查綺文所作，自古傷心處，長亭外，古道邊，今日姐妹分離，何時能再見，已不可知，今后姐妹唯有在夢中相會，希望魚書多寄、青鳥勤飛，定不負姐妹一場，懷念之意。第一首詩寫分離時刻執(zhí)手相看淚眼的情景，不禁悲從中來，又寫看著你離去的帆船，希望你今后多給我們來信，以解我們對你的懷念，寫出了姐妹之間的情誼深厚。這首西江月，信筆寫來，看似淺易平淡，實則意蘊深厚，生動地表現(xiàn)出姐妹情誼，生怕檐鈴吵醒睡夢中相見的我們。

調(diào)浣溪沙詞送香初二姊歸吳下　兼祈　顧誤

誰唱離歌劇可憐，送君歸去木蘭船，半篙秋水綠楊煙。
千里夢魂惆悵路，幾程風(fēng)雨奈何天，片帆西望碧云邊。

此詞的填詞者，署名蔚起，是調(diào)鳳之妹。題中“香初”是指查調(diào)鳳，號“香初閣主人”。此篇浣溪沙，寫離別之時，千里夢魂惆悵，不知幾時你才能夠到達，看著遠去的帆影，只能傷心于此。

和六妹詞又送二姊　并正

遙擬歸家楓葉紅，數(shù)行鴻雁思無窮，簾櫳深閉對西風(fēng)。
一帶湖光明鏡里，萬家樹色夕陽中，君在吳山第幾峰？

此詞牌應(yīng)為浣溪沙，即上面蔚起所題之詞牌，作者為查容端?？粗焐系镍櫻悖寄顭o窮，在那個湖光山色的江南吳門，萬家暮色的夜晚，不知道你將要在哪里落腳呢？這首詞以清淺的色筆、幽邈的意境，描寫了在夜色降臨的時候，一個思念自己閨密的姑娘的擔(dān)心。此詞清婉而有余韻，全篇不提情字，而姐妹情卻躍然紙上。

水西莊偕諸姑送香初閣主人于歸吳門小詩　呈政

攜手依依別水西，關(guān)山極目柳垂堤。歸帆此日泊何處，離恨他年想欲迷。
紙壁句留詩矯矯，竹樓人去草萋萋。吳門舊是吾家土，鄉(xiāng)思因君覺倍凄。

此詩作者為嚴月瑤，字閬娟，査為仁之兒媳，査善長之妻，長洲嚴文照之二女，有《閬娟詩草》《歙蘭閣詩草》。詩中描述依依惜別于水西莊畔，何年我們才能再次相見，想著那人去樓空的香初閣，你要去的地方正是我的娘家吳門，想著你就讓我想家的情懷更加激烈而凄涼，不僅讓人潸然淚下，泣不成聲。水西莊的眾女子，才華橫溢風(fēng)華絕代，只可惜多遠嫁外地，詩詞之作也只有零星幾篇遺存至今，實為可惜之至。

嚴月瑤《歙蘭閣詩草》殘頁

宋貞娘是查為仁的侍女，字草亭，也有史料記載為查為仁侍妾，有《草亭詩草》。宋貞娘來到水西莊僅有十六歲，而查為仁已經(jīng)年過半百，且年老體弱多病。宋貞娘是個多才多藝的女子，詩詞歌賦樣樣精通，對于戲曲舞臺更是喜愛，在水西莊中是個異樣的年輕女子。

請看宋貞娘的這首“和詩”：

得過林亭且共過，敢云天女伴維摩。
青山白石人難老，紅樹霜天景更多。
半枕黃粱醒后覺，一杯桑落晚來酡。
愿君樂事同無量，不向人間較若何。

宋貞娘的這首詩，是應(yīng)和蓮坡老人詩而作，最后提及愿意與主人同享無量之樂趣，不計較人間的得失。

水西莊眾多女子詩人，自金至元夫人提倡于先，又有查蓮坡老人鼓勵教誨，詩才甚高，每逢家族有詩歌盛會，必有佳作，慕名而來者亦不絕于庭。在《紅樓夢》大觀園中，眾多女詩人經(jīng)常舉行詩會，比如“菊花詩會”“海棠詩會”……這似乎與水西莊女詩人舉行詩會是有關(guān)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