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體育評書》的革命家史

《體育評書》走了11年的歷程，今天要說說《體育評書》的革命家史。咱們很多朋友都對《體育評書》這些年來的命運非常關心，也有的猜測，2009年老梁被封殺了，《體育評書》在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就沒了，后來又被封殺，看著都是挺邪乎。今兒我就給大伙兒徹底揭秘一下《體育評書》到底遇到過哪些困境，它又是怎么活下來的。而且這絕對不是給我個人揚名立萬，因為這檔節(jié)目的生存、發(fā)展，其實是中國社會媒體環(huán)境的一個風向標，圍繞著這檔節(jié)目發(fā)生的一些事我說出來之后，您就能看出我們社會的某些弊端，以及這些年來點點滴滴的進步。我相信你了解了這些之后，會對媒體有一個更清醒的認識。

那今天我就給你把這扣徹底解開，講講這里頭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難處、節(jié)目的難處在哪兒，中國社會的輿論環(huán)境都發(fā)展到了什么程度。所以這期節(jié)目才是真正地推心置腹，小肚子上弦，咱們談談心。

《體育評書》是怎么來的，很多朋友都知道。2005年南京全運會時，我到南京，給北京電視臺和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同時做節(jié)目。給廣播電臺那節(jié)目是11點開始的，說1個小時，叫《老梁神侃十運會》。侃的過程中，有一個朋友發(fā)來短信，說你叫什么“神侃十運會”，我看就叫“體育評書”得了。在北京大本營的梁悅他們幾個一商量，說“體育評書”這名不錯，回來跟老梁商量商量，干脆你開個《體育評書》的節(jié)目得了。

我一想，有點意思啊。因為我本身還算會說書，這個形式結合起來也挺有意思，固定下來不錯。就這么的，當時決定在2005年年底開始做。12月24號平安夜那天是第一期《體育評書》，那期內容很多朋友都還記得，講孫英杰服興奮劑的事，里邊加入了很多評書的元素，用了不少包袱。很多人聽了以后覺得特新鮮，這形式好玩，播出之后特別受歡迎。就這樣，這個形式在中央人民廣播電臺一套“中國之聲”里就固定了。

到后來，說到新聞時政這一塊時，他們說，老梁你能說新聞時政嗎？當時王曉暉同志說，他既然評體育能評到那個程度，說時政就一點問題沒有。中央人民廣播電臺這個媒體，我從心里往外地感激，它給了我一個很好個平臺。你能耐再大，沒地方使也不行。

《體育評書》就是我個人的第一個品牌節(jié)目，所以當時錄片花時我也非常認真。這內容大伙兒都知道：沒見過齊達內不知自個兒脾氣不好，沒見過奧尼爾不知自個兒是個小小小小鳥；墳地上有兩塊墓碑，一塊寫著“一個踢過甲A的大牌明星”，一塊寫“一輩子從來沒打過假球的運動員”，大伙兒就納悶，一個墳里怎么能埋兩個人呢；說那個時候易建聯(lián)到了密爾沃基雄鹿隊，一打球底下有不少人捧他，喊他易建聯(lián)這“易”字，大伙兒一聽以為到德云社捧郭德綱呢……那會兒我錄過這些片花，這個節(jié)目作為一個品牌，也就一天天地在廣播電臺立住了。

下邊我說說艱難險阻。大伙兒都知道，2009年6月25號，我說了在電臺的最后一期《體育評書》。這個首先因為，與此同時我在中國教育臺《體育評書》的電視版在2008年3月份已經(jīng)開始了，開始時叫“奧運評書”。實際上，這兩個我電臺說了又在電視臺說，但是內容盡量不重樣，所以兩頭支，也幾乎把體育這點事都挖凈了，有點力不從心。

再一個，大家知道新疆“七五事件”后，媒體的環(huán)境相對嚴格，廣播電臺的領導就跟我商量，你那個《老梁說天下》（這是我當時和《體育評書》一并在做的一檔時政評論的節(jié)目），在這種環(huán)境之下，要以正面報道為主，是不是暫時換一換風口，做點正面報道？我說，我這人吧有個臭毛病，罵人罵習慣了，你讓我夸人我不會，要這么做，我覺得對我的品牌是個傷害。要不《老梁說天下》我就不說了吧。

我想《老梁說天下》停了，這《體育評書》怎么辦？如果《體育評書》我接著說，肯定有聽眾朋友說，老梁你膽小了，你不敢了。我當時這個勁兒也很難放下，我說那好，兩個都不說了。

最后，我身體也確實出了問題。大家看我這兩個眼睛，都在2009年年底做了一次玻璃體切除手術，是因為糖尿病，眼底充血。所以當時也確實是身體需要治療。

中央人民廣播電臺“中國之聲”給我提供了一個非常開闊的平臺，我那時的一點媒體體會，包括現(xiàn)在的時評風格，大致都是那時候形成的。而且我要感謝電臺的還有一點，很多人都說老梁被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封殺了，說他犯忌諱了。我告訴大家，沒有，是我主動要求把那倆節(jié)目停掉的，而且這個決定是由電視版《體育評書》、當時媒體的寬容度、我的健康原因共同導致的。當然，《老梁說天下》不能做負面報道了，要做正面的，我拒絕這個事，那這是雙方協(xié)商的原因，但是停這節(jié)目人家可沒封殺我，是我自個兒停的。這個事，咱們該是山是山，該是水是水。

2008年3月，我在中國教育電視臺開了一檔節(jié)目，叫《奧運評書》。后來奧運會結束之后，改回《體育評書》的名字，開到2010年7月中旬南非世界杯結束之后。我覺得，體育畢竟是小眾的，在某個特殊的節(jié)點像奧運會、世界杯時，大伙兒才都關注，剩下更多的時候，只是一部分體育迷在關注。我想我作為媒體人，我該盡可能地影響更多的人，把我的觀點都說出來。時政新聞、時事評論要遠比體育面大得多。所以《體育評書》我不再做常態(tài)的，變成了兩年說一次，2012年跟新浪合作說奧運會，2014年世界杯跟愛奇藝合作，今年2016年里約奧運會，又跟騰訊直播進行合作。

中國教育電視臺《體育評書》遇到的一個比較大的難關，不在2009年，而是2008年。電視臺遇到一個兇險的階段，差點這節(jié)目就沒了。

2008年北京奧運會的開幕式美輪美奐，張藝謀導演導得是真好，其中有一幕大家一定記憶猶新。一個小女孩兒上來唱歌，她名字叫林妙可，長得非常漂亮。一開口唱“五星紅旗迎風飄揚，勝利歌聲多么嘹亮”，咱一聽，這小孩兒漂亮不說，而且那天籟之音，真好聽?？苫剡^頭大家發(fā)現(xiàn)，孩子漂亮不假，可這個聲音不是她的。是有個叫楊沛宜的8歲小女孩兒唱的。那個小姑娘形象上沒有林妙可漂亮，而且正換牙，這牙有點豁。所以張藝謀用了林妙可的形象，配楊沛宜的聲音。后來楊沛宜小朋友知道用了自己聲音，但沒讓自己露面，這個小姑娘長時間挺沉默，心里不舒服。

我知道這個消息以后，說實在的，我心里頭非常難受。于是我在8月11號、12號播的《體育評書》里，就這個事發(fā)表了我的言論。我說，用林妙可的形象配楊沛宜的聲音，老外說我們在造假，這個我們倒不認為是造假，因為美好的一屆運動會需要集中多種元素。

可這個事情，我認為存在一個教育問題。張藝謀用林妙可的形象，配楊沛宜聲音，會不會誤導林妙可？以為長得漂亮就可以贏家通吃，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占有別人的聲音？不是你的東西也都占成你的。我認為這個孩子長大之后，想到這段經(jīng)歷，她會覺得只要我漂亮，就能擁有一切。這對孩子教育不利。

我們現(xiàn)在的社會教育本身存在問題，你希望你的孩子純真，你卻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你不孝順自己的爹媽，卻希望自己的孩子孝順你；你當面一套、背后一套，卻希望你孩子做一個誠實的人。而在奧運會上，用這種偷梁換柱、移花接木的方式，會給孩子帶來什么樣的影響？這不是簡單的一個事。

在一個國家級的奧運開幕式平臺上，出現(xiàn)這樣的事兒，說明我們的教育理念和價值觀念有問題。我當時從教育的角度分析了這個事情。教育臺的領導審完節(jié)目之后認為沒問題，播。正在這個時候，國外輿論圍繞著這件事做了點文章，說咱們造假。我們的輿論主管單位認為，這個時候不宜把事情擴大，奧運會這么重要的時刻，要追求和諧。上級部門說，這個事我們不希望再繼續(xù)報道和炒作下去。但是這個通知到達的時候，我這期節(jié)目已經(jīng)播出去了，所以就算做不知者不怪。

教育臺的觀眾，很多都是大學老師、白領、公務員，每天看完奧運比賽到10點鐘左右，再來看看老梁怎么說。所以這期節(jié)目播出后，產(chǎn)生不小的影響。當時，報道奧運的媒體人員每天都要集中開會，探討奧運報道的一些事。本來沒有中國教育電視臺什么事，結果這個事過后，每天中國教育電視臺負責人都要去開會。所以臺里有些領導說，老梁，你真給我們找事，本來我們不用去，這回天天得去。那個時候，這檔節(jié)目遇到這個風險，承擔著很大的壓力。一旦要是刮起來，很可能這節(jié)目就停了。

當時有些事情，也沒法直接說。比方說劉翔退賽的一些內幕，我今年也在節(jié)目里說過?？墒?008年時我們就知道他為什么退賽，當時他承擔了多大的壓力，孫海平承擔了多大壓力，這些都沒法在節(jié)目里一五一十地說出來，因為它涉及體育管理層的很多內幕。包括對運動員不太恰當?shù)囊龑?，包括為了劉翔身上贊助的利益分配，有些事很難公之于眾的。

可是劉翔退賽那天，如果我節(jié)目里不談這事，那這節(jié)目還叫什么“奧運評書”？最后把我逼得沒辦法，我找北醫(yī)三院的朋友要了一本關于人腳后跟結構的書，把骨骼解剖圖打印出來，做了幾塊板子，當天的《體育評書》就說這個。我說，大家看腱鞘就這個地方，劉翔長期摩擦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腱鞘炎，一動就疼，所以劉翔會因為劇烈的疼痛無法參賽——我只能通過講解生理知道的方式，把我心里的感覺說出來。

結果我那4塊板子，后來還轉了3家電視臺，走了4檔節(jié)目，他們都借去說這事，甚至還開創(chuàng)了一種體育節(jié)目跟生理衛(wèi)生知識結合的先河。我有時候也覺得真的挺好笑。

大家要理解。有的朋友說《老梁說天下》這個節(jié)目你不敢說，或者老梁你沒說到那個點，老梁你就膽小。我告訴大家，我敢說，你敢播嗎？這國有國法，家有家規(guī)，任何時候，我們都在規(guī)矩的約束中，沒有一個人是真正的自由人，我們都在受到社會各種因素的制約和影響。

還有人說，我說的片面，偏頗，知道的不全。我告訴大家，新聞評論我干了多少年，不敢說您想到的這些我都想到，而且絕大多數(shù)的東西我是知道的，您知道的我早就知道。但問題是，我說出來不方便傳播，就算我說出來了，那我們電視臺的工作人員也會給你刪減。有時候一期節(jié)目下來，就因為說了這幾句話，咔嚓就給你刪掉，一刀下去我就成司馬遷。所以，做報道、做節(jié)目會有各種各樣的苦惱，這么些年來不光是《體育評書》，《老梁觀世界》《老梁故事匯》《老梁說天下》有時你聽著很難理解，也是因為一些東西的限制。

評論這件事，雖然受限制，可它有意思，它有癮。第一個，我表達有癮，第二個，當發(fā)生社會事件的時候，媒體工作者要盡社會責任?？赡芪覀兒茈y把所有的真實聲音都發(fā)出來，但哪怕我只發(fā)出一點，也能對這個社會有正能量的引導，這都是我無上的榮光。

很多朋友在彈幕里發(fā)言說，老梁，我發(fā)現(xiàn)你就戴著有色眼鏡看這些運動員，明明別的國家也那樣，你干啥就說我們體育管理機制有問題，我們隊員身上這個那個？我告訴大家，媒體要是不干這個事，誰來干？如果大家都是一面倒的吹捧，好，這運動員都飄飄然了，四年之后的東京奧運會，我們靠什么往上打？我們得從相對正確的角度，從媒體的角度去提醒他，去報道一些不足的地方。這就像老百姓監(jiān)督我們的政府更好地為人民服務，是一個道理。

我們這個社會環(huán)境就像一個大屋子，干我們這活兒的人就是笤帚。如果我們這天天唱贊歌，笤帚都是干凈的，那這屋子一定沒打掃，它一定臟。如果你一聽都是負面消息，行業(yè)丑聞什么的，討論應該怎么改，就好比笤帚沾滿了灰塵，意味著房子干凈、我打掃過了。

很多人說，你這《體育評書》里負面的東西太多。我告訴大家，這是我作為一個媒體人在盡我的責任。只要我干一天，我就不會放棄這種責任。有時候我的聲音沒法發(fā)出去，但是我絕對不會用假的聲音去欺騙我親愛的觀眾、聽眾朋友。你只要聽我一天，我給你的東西就絕對不是假的。看事情我一定先看黑的那一面，再看白的那一面。我認為只有把黑的問題解決了，才能讓白這一面更加光潔、更加亮麗。這是媒體人必須要盡的一個義務，拋離了這個，我們就不配坐在這兒，不配犧牲大家晚上這段寶貴的時間。

做《體育評書》11年到現(xiàn)在，我真的有很多感慨，經(jīng)歷了很多的事。別看《體育評書》是個小節(jié)目，但它濃縮著中國社會的點滴進步。我們對體育運動、對運動員的看法，其實也是我們對這個社會的看法；我們對體育的挑剔與寬容，也是我們對這個社會的挑剔與寬容。窺一斑而知全豹，你從這一點上就能看出整個社會。我從來不會把一個體育現(xiàn)象看作孤立的，尤其是奧運會這種萬眾矚目的時候，大家不要簡單地看某個體育現(xiàn)象，要從這一點上發(fā)散，關心一下這些現(xiàn)象背后是為什么。如果你僅僅把它看作一種宣傳、一種鼓舞、一種精神，那說實在的，你只能把奧運會當作一部娛樂電影看，看完就拉倒，永遠不會再記得。

我今天是推心置腹地和大家交流這些東西，我也希望各位朋友能給我的節(jié)目提出特別寶貴的意見。非常欣慰的是，網(wǎng)上說我不好甚至說些不客氣話的人，只是觀點上跟我不一樣，他們不認為我這個人從根上就嫌貧愛富，就是天天黑這個、黑那個。那種也是我最看不上的網(wǎng)絡噴子。

我告訴大家，你有毛病我當然會說不好，你表現(xiàn)得好我肯定也認為好，不存在黑任何人。就像我說易建聯(lián)，有人說我見風使舵，當年說易建聯(lián)不好，現(xiàn)在天天夸他。你看看那陣兒他啥樣？現(xiàn)在他啥樣？我從來不會是什么什么“黑”，也從來不會是什么什么“蜜”，你得看你做沒做到位。一張嘴就是黑誰、蜜誰的，要是停留在這個層面，那第一說明你年歲還小，還沒理解，需要慢慢長大；第二說明你的生活非常不幸福，把事情看得非黑即白。還是先把自己生活得幸福一點，再去噴別人。

微信公眾號在《體育評書》直播結束之后，還會繼續(xù)每周五天給大家直播，而我的微博也是一個大家自由討論問題的陣地，我不會刪任何人的言論。多年以后你再看看，這既印證了你的進步，也能看出你當年處在一種什么樣狀態(tài)。我希望把我這個節(jié)目作為大家見證自己成長的一面鏡子，我們一起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