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鶴序

大中丞元平張公仗鉞入夜郎，過武陵，匹馬走田間，訪龍君御先生于濦園之上。酒酣賦詩，援琴鼓《秋思》，傍若無人。復(fù)進(jìn)艇桃花源，尋馬文淵石室，窮巖洞之勝，數(shù)日始去。是時(shí)賊氛甚惡，公奉命討賊，處之若無事也；及余至黔，公發(fā)兵深入，前后斬首數(shù)千級(jí)，劍客夾門，羽書旁午，公處之若無事也；已而親詣賊巢，蕩平群丑，歸而飲，至雅歌投壺，處之亦若無事也。一日，出詩文若干卷，屬余序。余受而卒業(yè)，嘆曰：“公之料理整暇，意在斯乎？意在斯乎？”謝安石淮淝之役，談笑破苻堅(jiān)八萬人，夫豈幸勝，胸懷間故自有物耳。史稱安石文雅過于王導(dǎo)，然則世固有不文不雅能具數(shù)萬甲兵折沖樽俎者乎？我未之前聞也。公于書無所不窺，本朝典故無所不練習(xí)，下及方技、醫(yī)藥、風(fēng)角、占候之術(shù)，無所不究心，而其最留意者古今人物，扣之如響應(yīng)聲。與公抵掌縱談，可驚可怪、可涕可笑之事，無狀不有。公之武庫若此，發(fā)之詩文，如瀉水著地，肖物付形，公亦不自知其所以然也。公骨剛氣和，文亦似之。其剛者斷崖峭壁，有凜不可犯之色；而和者鳴鑾清奏，紓徐容與，使人油然自得。其于忠臣孝子、義夫烈婦，未嘗不三嘆致意；窮奇梼杌、貪人、敗類之屬，恨不按劍欲殺。尤長于傳記，傳神紀(jì)事，筆端如畫。公之詩，本古人之骨干，寫自己之性情?；蛏龆律?，或調(diào)悲而音楚，或如空山無人，或如春花自笑，或亭亭如映江之月，或溜溜如出谷之飆，此其概也。公駁昌黎言“物不得其平則鳴”非是，謂四時(shí)樂皆自然之鳴，詩亦自然之鳴。序陶靖節(jié)、李、杜、坡公之詩，皆歸于自然。公自為詩文，亦若斯焉已矣。語稱：“寫難狀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溢于言外?！狈?qū)懸锥y，公之詩文若含若吐，常若有隱隱不盡者。公之醞蓄也，此公之所以為自然也。公有扶危定傾之才，蒿目憂時(shí)，未嘗不欲痛哭流涕，然榮進(jìn)之心淡如也。余閱人多矣，清真寡欲，百事可作，無如公者，自謂蘆花湄主人，畫小像，葛巾野服，橫琴膝上，有飄飄欲仙之意。此公之真詩文也，公之真事業(yè)亦從此出矣。

治民楊鶴頓首拜撰。

楊鶴（？～1635），字修齡，武陵（今湖南常德）人。萬歷三十二年（1604）進(jìn)士，仕至兵部右侍郎，總督陜西三邊軍務(wù)?！睹魇贰酚袀鳌！队赫V通志·選舉·明舉人》：“（萬歷二十八年庚子鄉(xiāng)試榜）楊鶴，常德人?！薄队赫V通志·選舉·前朝進(jìn)士（明）》：“（萬歷三十二年甲辰楊守勤榜）楊鶴，常德人，侍郎。”《雍正湖廣通志·人物·常德府》：“楊鶴字修齡，武陵人，萬歷甲辰進(jìn)士，授雒南知縣。擢御史，極諫京營虛耗、人才摧折、公私匱乏、東方群盜數(shù)事，且曰：‘陛下宣令東宮知?jiǎng)谥?，知憂知懼，安可與宦官宮妾處而不見士大夫乎？’疏奏不省。熊廷弼被議，鶴疏理之。巡按貴州，烏撒近貴州，去川南千里，土官恣甚，鶴請割烏撒隸貴州，以便節(jié)制。還朝，乞?；识?，釋累臣，登遺逸，納諫諍，發(fā)內(nèi)帑，收人心。不報(bào)，乃引疾去。懷宗嗣，立拜左僉都御史。鶴言：‘陛下圖治，要在培元?dú)?，一切民生國?jì)，宜取祖宗成法，委任責(zé)成，嚴(yán)為之程，寬為之地，圖之以漸，鎮(zhèn)之以靜，何慮不臻太平哉？’拜兵部右侍郎，總督陜西三邊軍務(wù)。卒贈(zèng)太子少傅?！?/l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