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燝序

明興，著作之業(yè)至隆、萬之間，彬彬盛矣。其大要率有偏至而無兼詣，故長于紀(jì)述而或短于吟諷，饒于唐、宋而或嗇于漢、魏，工于大歷而或拙于黃初，此何以故？蓋因入之途殊，則造之域異；出之機別，則索之致懸。彼其所用非所長，能無窮乎？故曰：求之而不窮者，是天下奇才也。夫詩以抒情，情至而詩工；文以敘事，事悉而文暢。古之人，里巷歌謠皆可以為詩，幾席談?wù)f皆可以為文。彼其無古人于前，信心而成，隨口而發(fā)，真率自然，而神理自永，故足述耳。挽近世稍一具眉目，操觚管，鞶帨之靈寶甫開，輪扁之秘途未徹，方當(dāng)望前哲而彌遠(yuǎn)，期來益于寸陰，而張矛樹幟，遂以為握靈蛇、抱荊山。其弊也，字剿句搴，步趨優(yōu)孟，驟讀之似肖，徐叩之味索，何也？彼方寸間先有他人，而后有我，是為格用者也，非能用格者也。夫誰策不羈之輪，軼埃壒而遠(yuǎn)御；秉獨照之匠，辟意象而運斤者哉？大中丞鳳翁張先生性識默成，才情天縱，而精研于《風(fēng)》《雅》《典》《謨》及秦、漢以來諸書，無所不窺，意興高而思慮沉，為能得古人之旨于形摹蹊徑之外。先生方事經(jīng)世，籌策軍旅，于雕蟲之技，等之土苴，弗屑也。不肖濫竽黔陽，庇公宇下，公余每從公論次今古，揚榷風(fēng)騷。出公存稿而卒業(yè)焉，誦讀累日，夜不能休。其為文，大都古雅典則，博綜雋永，操縱闔辟，惟意所如，而繩尺森然，無少遏佚，居然成一家言。詩則短律凄清，長篇瑰壯，近體婉逸。酬詠則金石流聲，吊古則風(fēng)云假色，意極變化，翩翩自運，而叩之則有余音，按之則有微旨也。視世之臭味易盡，倏成馂余，色澤雖腴，神理無有者，不大相徑庭耶？余方執(zhí)鞭以奉周旋，未覯涘涯于作者，乃先生屬余質(zhì)定，且命弁一序于簡端。嗟乎！照乘當(dāng)前，腐螢自廢；鐘期在御，孰附知音？余何敢序先生哉？顧先生出入中外，文武憲邦，其經(jīng)世之大業(yè)，海內(nèi)皆聞而知之。乃其生平著作，日新富有，每深藏若虛，世人未及口膾。蓋先生之文，取諸立德、立功之余，無意于文而不能不文者也。世人之矻矻窮年，敝精勞神，充其結(jié)撰之思，皆有意于文，而非自然之文也。夫無意于文，而其緒余已陶鑄今人；有意于文，而其去古人愈遠(yuǎn)矣。

萬歷丙辰仲夏之吉，年弟戴燝亨融甫頓首拜書。

1. 戴燝，字亨融，長泰（今屬福建）人。萬歷十年（1582）舉人，十四年（1586）進(jìn)士，曾任松藩參議，以恩威服土酋。以松藩兵解渝州之圍，升西川按察使?！肚￠L泰縣志·選舉·科名（舉人明）》：“（萬歷十年壬午謝榜）戴燝，見《進(jìn)士》。”《乾隆長泰縣志·選舉·科名（進(jìn)士明）》：“（萬歷十四年丙午唐文獻(xiàn)榜）戴燝，彰信里人。時宗曾孫。初授行人，歷任御史、巡按、直隸貴州督學(xué)、四川按察使，贈太常寺卿。有傳。”《乾隆長泰縣志·人物·芳躅傳》：“戴燝，字亨融。中丞時宗之曾孫。幼聰穎，甫垂髫，即酷好古文詞。工吟詠，與計部王一范、孝廉王協(xié)夢、王從鴻洎從弟方伯熺讀書東山，號曰‘五友’。萬歷壬午殿鄉(xiāng)籍，丙戌成進(jìn)士，選行人，冊封益藩。益于諸王最貴，工書畫，禮賢下士。燝至，倡和盈篋，獨恨不能飲。藩府戲之曰：‘先生良田，已為書籍占住，何能酒也？’旋陟南臺柱史，巡上江并理漕江務(wù)，一意整飭，沿海無嘩。改兗州僉臬，尋轉(zhuǎn)黔藩督學(xué)政。燝素喜言文，至是剔文體，獎士類，所拔置后先破壁者半冊籍。又疏請廣額，至今為定數(shù)。以失權(quán)貴意，改蜀，參飭松藩。松，古氐羌地，夷類屢猖獗。燝下車，嚴(yán)維條約，躬歷諸要害，繕甲兵，夷類悉平。奏績，遷憲副，鎮(zhèn)成都。松民感其德，膠留之，不得。適有奢酋之變，驀入渝州，殺都臣，直犯西川城。公當(dāng)酋變時，抱病不能出，既乃急馳，赤羽調(diào)松兵入援。被圍月余，寢食樓櫓中，守御不懈，城賴以全。賊退，論功升西川按察使，卒于官。及威宗即位，復(fù)敘川功，特贈奉常，蔭一子入監(jiān)。著有詩文集行世?！?/l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