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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前預囑
在這個更為多疑的國家,蒙田會怎么看待簽訂遺囑、生前預囑或醫(yī)療委托授權書,還有公證人、泰然自若的圖章、煮好的咖啡的味道,以及眾多的文件和無數(shù)份的復印件,還有董事會會議室桌子上凌亂而嶄新的黑色圓珠筆?
約翰和我搭電梯到大廈的19層,他曾在這家私人律所工作過一段時間。我穿的是背心裙,不過我突然間覺得很冷,想披上毛衫御寒。我們的朋友亞當在這家律所工作,他擅長處理財產(chǎn)問題,經(jīng)手的財產(chǎn)比我們的多好多個零,現(xiàn)在他正站在門口等候著我們。
亞當和他妻子梅麗莎跟我們是密友,我們覺得他們很適合做我們孩子的監(jiān)護人。兩家的孩子也都是彼此的好友。我與亞當、梅麗莎一起讀了研究生,后來約翰跟亞當一起從法學院順利畢業(yè),兩家共4個兒子,都是同一時間出生的。我們住得也很近,經(jīng)常一起去度假。星期六晚上,要么在我們家做飯,要么在他們家做飯,我們抱著彼此的孩子,喂他們吃飯、教導他們,視若己出。
亞當見到我們時說:“嘿,很遺憾你們得來這里?!?/p>
“如果大家都足夠幸運又有頭腦的話,最終都會光顧這里的?!奔s翰說道。
亞當?shù)闹碚诖蛴∥募?,一摞又一摞,她打印完時,我們正坐在辦公椅里轉來轉去?!澳冉♀蓸坊蚱渌麞|西嗎?”她問。不過我們什么都不需要。
“真的會有人在遺囑里立一些特別瘋狂的事嗎?”趁他們整理文件的空當兒我問亞當,“好比把財產(chǎn)留給寵物犬、咖啡店的女服務生或者埋在荒島上之類的?”
“是的。”他回答,沒再多說一個字。對于這座城市里的驚天秘密,亞當無所不知,但就算別人以他的性命相威脅,他也是一個字都不肯說,就算喝得酩酊大醉也是如此。
亞當和梅麗莎都學過寫詩,不過我懷疑以亞當?shù)奶煨运欠襁m合當小說家。
“對于工作中遇到的那些鬧劇,我也不是很喜歡?!庇幸淮嗡诰蹠细嬖V我,“其中的恩怨、私生子、被一腳踢開的前妻,還有突然之間跳出來要繼承百萬美元遺產(chǎn)的20歲年輕人……我都會自動屏蔽。”
“你瘋了嗎?”我說,“如果我遇到,一定會一字不落地記下來,然后當作我跟梅麗莎一整晚的談資。最后我會利用這些秘密,寫出很多很多有趣生動的暢銷書,賺很多很多錢?!?/p>
“對,我覺得你如果做律師,肯定很快就會失業(yè)?!彼f道。
仔細瀏覽完文件后,亞當在我們簽字之前帶著我們過了一遍那些棘手的問題,這是世界上最黑暗的定量推理測驗?!霸谀銈兊膬?yōu)先選項旁邊打鉤。”他說道。
“我愿意接受人工水分和人工營養(yǎng)。我僅接受人工水分,拒絕人工營養(yǎng)(比如,通過置管)。我僅接受人工營養(yǎng),拒絕人工水分(比如,通過置管)。我拒絕接受人工水分和人工營養(yǎng)?!?/p>
接下來是:“如果你傾向于‘必須’,在這里簽名;如果你想選‘可以’,就在這里簽名。”他很平靜地說,就好像在問你是想喝葡萄酒還是啤酒。
“在我喪失行為能力的情況下,我的醫(yī)護人員可以保留或撤銷維生措施,或必須保留或撤銷維生措施?!?/p>
我看了看約翰,聳了聳肩,在“必須”旁邊簽了名。可以或者必須。稍后,我可以去樹林里閑逛一番。我必須晚一點兒喝下午茶。
不過當然“不”,這些地方的含義完全不一樣。
“我們的通用語言用在別處就很淺顯易懂,為什么放在合同和遺囑里面卻這么晦澀,令人不知所云呢?”蒙田如是問。
我有點兒明白了。如果蒙田思考過這個問題——網(wǎng)球斜穿過涼爽的清晨,我們左顧右盼想避免這樣或那樣的苦難——我相信他一定跟我一樣有一點兒明白了。就像現(xiàn)在這間一塵不染的會議室,一摞一摞的文件,煮好的咖啡,翹首以待的公證人和見證人,還有系著領帶的亞當。
“我,妮娜·埃倫·里格斯,立遺囑人,在此文件上簽字,并如實發(fā)誓,特此向以下簽名機構聲明:本人簽署并執(zhí)行此份文件作為本人的臨終遺囑,為自愿簽署,對于本文件中所述的目的,本人自愿執(zhí)行;本人已滿18歲,精神健全,未受強制或不正當影響干擾?!?/p>
8小時后,她用樸實無華的語氣說道:“廚房的燈關了,孩子們都睡了?!彼诖睬懊摰羲幸路髦圩酉岛盟?,揉搓著乳房上部內(nèi)側凸起的腫塊,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我消失了?!彼f,“我曾在這里,就在這里,看著這里的墨跡——這個彎曲的‘N’,現(xiàn)在我消失了,留給你這些東西:我的丈夫約翰·A.杜伯斯坦,曾經(jīng)因為你,我活了下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