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樂曙青訪談錄

北京口述歷史:個人敘述中的同仁堂歷史 作者:定宜莊,張海燕,邢新欣 著


上篇 同仁堂樂家后人口述

一、樂曙青訪談錄

第一次 時間:20021211

地點:北京安貞里小區(qū)某居民樓

訪談者:定宜莊

在場者:郭松義金玲

第二次 時間:200544

地點:同上

訪談者:定宜莊、郭松義

[訪談者按]樂曙青先生是樂家四大房中老大房即樂孟繁一支下的后人,樂孟繁的長子名樂小庭,樂小庭又生四子,樂曙青的父親樂益卿,就是這四子中最小的一個,詳見序言中的族譜

樂曙青,1938年出生,是樂益卿的長子,北京某中學會計。在我們這部口述史中,是年紀最輕、對同仁堂諸項事務亦未直接參與的一位,而我們之所以將這篇口述作為本書開篇,是因為這篇口述,是我們對樂家這個老藥鋪采訪的開始,也是使我們對同仁堂這個老字號的經(jīng)營管理、生活方式等一系列問題產(chǎn)生濃厚興趣的開端。正是由于我們當時對一切都不熟悉,所以樂曙青先生對這個家族這個店鋪的介紹,就相對具體全面,作為本書入門也比較合適。盡管如此,由于所涉關系頭緒仍然相對復雜,也還是需要讀者的細心與耐心。再者,本書上篇口述的順序,依照的是樂家的族譜,即老大房在先,二房在后,本來我們還希望繼續(xù)采訪樂家三房四房的后人,可惜限于種種條件未能如愿,洵為憾事。

20世紀70年代的樂曙青夫婦(樂曙青提供)

樂先生這兩次口述的內容豐富而生動,其中最令我感興趣之處有二。第一,是同仁堂作為各房子孫供奉的大公中、各房自行開設的鋪子為小公中的經(jīng)營方式,這對北京工商業(yè)史的研究當有一定價值。第二,是他們各房子孫的生活方式,其中最有興味的,就是大房與四房的洋派”。樂先生具體形象地描述了京城中這種富商巨賈的洋派生活的方方面面,尤其是作為一個售賣中藥的著名商家,生病卻去看西醫(yī)、吃西藥,并與當時國內外一流的西醫(yī)醫(yī)生多有過往的事實。而樂家本身的幾大房也有洋派與守舊派之分,舊中有新新中有舊,正是京城百年變遷的真實寫照。

樂家老鋪雖然位于前門之外,但大房這支自樂曙青的祖母一輩就已在東城的什錦花園購置房屋并定居于此,并與內城的豪門富商建立起各種錯綜密切的關系,也是很令人感興趣的內容

:金玲是樂曙青之妻,我與樂曙青的幾次訪談她都在場,她是清朝肅親王的后人,但對家里的事已經(jīng)一無所知了。[1]

定宜莊(以下簡稱定):您是同仁堂的后人,同時也是一個老北京人,我想了解的,是您的生活經(jīng)歷,是從您的角度反映出的當時的北京。我不是想向您了解民俗,每個人眼里看的民俗都不一樣。也不是像您所說的,是讓您講資本家的發(fā)家史,或者資本家怎么跟隨共產(chǎn)黨的歷史,像你們家樂松生那樣的。

樂曙青(以下簡稱樂):我跟您說句實話,我生活的面很窄,那陣兒上下學啊,家里有洋車,由車夫給送去,再接回來,后來是自己騎自行車。街上賣小吃什么的,我從來沒吃過。

:從來不知道街上賣什么小吃,這也是一種生活啊。

金玲(對樂):這回我明白了,就是讓你講你的生活圈子,你接觸的那些東西,你的感受,能說多少你就說多少,不一定非得說同仁堂。

:對。

:很可惜的就是老人都在的時候我沒問過,老人跟飯桌上也很少說這些事。你說人家都是痛說革命家史,我們家這算什么?

1.影影綽綽記得的事

:您最早的祖先是從什么地方到北京來的?

:影影綽綽好像是,聽我二爸爸,就是我二大爺說,我們老根兒好像是浙江鎮(zhèn)海,是個郎中啊,也是擺藥攤,走街串巷呀,怎么到這兒賣藥啊,怎么讓人看上了,怎么逐漸地發(fā)達起來,怎么最后起的家呀,反正就跟東來順差不多?!@個說不了。

:您的老祖當時就已經(jīng)做藥了是嗎?

:過來他就是賣藥。他挨街賣藥的時候是小買賣。同仁堂原來那個老宅,打磨廠新開路,就是現(xiàn)在同仁堂制藥廠,那個地方我們姓樂的叫作老宅。老宅的祖先堂里頭供著兩個,一個叫作姑妞妞,就從姑妞妞下來沒有男的,就這么一個女的了最后,后來她怎么發(fā)起來,特意供她一個牌位,最后公私合營以后這祖先堂就沒拿出來。

:您說這姑妞妞是你們的祖上了?

:對。是哪一代說不出來了。只有這么一個女的,沒男的,當時。后來怎么接上的就不知道了。我父親管她叫姑妞妞。關于她的事我一點都不知道。

:您老祖的時候還沒發(fā)起來?

:最早時候他沒發(fā)起來,后來發(fā)起來了又背了債了,又完了。最后就剩下那女的,后來中間又怎么起來了,到什么時候又不行了,又不行了又借債。

郭松義:同仁堂后來改姓了,好像賣出去了。

:不知道您知不知道,同仁堂解放以后還打過一次官司。跟同仁堂一個職工,張炳鑫,他說我們祖上,當時開支不了,借過他們家的錢,說我們沒還,所以同仁堂應該有他多少多少,最后他打輸了。同仁堂借債很多,最后都還完了,就由樂達仁,把同仁堂借債的借據(jù),他也不知怎么弄的,都裱上,橫幅,前邊還來一段話,就是臥薪嘗膽吧,意思是你別看現(xiàn)在,想當年咱們這么困難。給了四大房一房一份。我們這房的那份后來讓樂東屏要去了,可能給了同仁堂了。我本來想拿回來給郭老(指郭松義)看看,可是他再也沒還。

:現(xiàn)在您再問他要呢?

:現(xiàn)在他死了。

:……這個老宅子什么時候建的您也不知道?

:什么時候建的這個老宅,這我不知道,最后它套得很大呀,一塊一塊一塊套進來,挺大的一個院子。那都不是一下子買的了。那陣兒叫新開路19號,它是坐西朝東,進門兒以后這兒有一個中式樓,兩層的,再往里走那邊是個花廳兒,我大爺住在花廳兒。花廳兒再往里走就是我父親的房子、我五大爺?shù)姆孔?。西廂房就是二爺?shù)姆?二爺房里的窗簾盒弄一個大金龍,擦得锃亮。然后是樂佑申的那間房子,一進門這邊有點假山石。還有哥兒四個掏錢弄的洋客廳,那陣兒有洋客廳有中式客廳,洋客廳就是有沙發(fā)啦亂七八糟這套,中式客廳就是硬木桌椅這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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