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固守老屋

2017年11月1日早晨，天剛放亮，電話鈴?fù)蝗豁懥?，是妹夫從家打來的，他在電話里告訴我：“母親居住的老屋后山墻塌了，村里要拆掉老屋給母親蓋新的，不用個人花一分錢，我們都很贊同，唯獨母親不同意?！蹦赣H接著又和我通電話說：“我不蓋新的，就住這個房子。”我知道母親很倔強(qiáng)，父親在世時都是母親說了算，母親認(rèn)準(zhǔn)的事就一條道走到黑，九頭老牛也很難拉回來，我急著往老家趕，想說服母親。

母親居住的房子是20世紀(jì)70年代末父親在世時蓋的土坯房，由于年久失修，再加上風(fēng)雪蠶食、雨水浸泡，四周的墻已經(jīng)下沉，墻上披著的泥土外衣開始脫落，有的地方已經(jīng)露出了土坯的身軀，明亮的窗玻璃上也出現(xiàn)了幾道裂痕。老屋像一位奄奄一息的老者，可它還是很頑強(qiáng)地活著，一直陪伴著母親度過春夏秋冬。母親老了，隨著時光的流逝，身體也是一年不如一年，走起路來腿腳顯得有些笨重了。

我早就知道母親居住的老屋四面透風(fēng)不暖和，擔(dān)心有些危險，曾多次勸母親到縣城和我一起住樓房，母親說什么也不答應(yīng)。三弟弟、二妹妹和母親都在一個村里居?。埌矘蜴?zhèn)小河?xùn)|村），弟弟家是四間磚房閑著兩間，妹妹家是三間磚瓦房閑著一間，都勸母親扔掉老屋到他們家去住，都被母親拒絕了。兒女們張羅給她蓋新房，她百般阻攔，沒辦法只好順從了。幸虧妹妹家和母親家挨著，平時能照看著，我才有些放心。這次房屋墻塌了，是個很好的機(jī)會，一定得把母親接到縣城來。

今年家鄉(xiāng)被列入黑龍江省鄉(xiāng)村旅游示范點，為了改變村民的居住環(huán)境，結(jié)合扶貧，村里要進(jìn)行危房改造，消滅土坯房。母親居住的房子是要被拆建的，這是個大好事，可母親就是不同意，經(jīng)過多次勸說，勉強(qiáng)同意在原來的舊房子周圍和房蓋上包一層帶保溫板的鐵皮，這樣既暖和又不用抹墻。沒想到的是，剛包完鐵皮，后墻就開始坍塌。村里和母親再次商量，想拆掉老屋建新房，母親還是不同意。天氣越來越冷了，母親的工作做不通，恐怕今年建不成了。

我驅(qū)車百里從縣城趕回老家，準(zhǔn)備再一次勸母親。到了家，看到自己曾經(jīng)住過多年的老屋，后山墻塌落有兩平方米多，快要透亮了，我的心像刀剜的一樣，暗暗地自責(zé)，自己在縣城住的是高樓，母親在農(nóng)村卻身居陋室，如果出現(xiàn)意外，該是多么痛心??！這次我下決心一定把母親接回家去，好好地跟我享享清福。

母親和整修后的老屋

母親好像知道我的來意，見面第一句話就說：“我誰家也不去，還住這個房子?！蔽业男南癖粷娏艘黄袄渌?，一下子涼了。我問母親為什么，母親用手指著坍塌屋里地上的一堆土說：“這房子是你父親給我留下的，包含著你父親的心血，我住著順心。”她又指著屋里的一些老物件和我說起來沒完，“這個柜子是我和你父親結(jié)婚時你太姥姥給買的，比你還大一歲，六十二年了；那兩口敦實的大缸，是我和你父親結(jié)婚的第二年，老陶家你的大姥爺給的；地上那臺‘飛人牌’縫紉機(jī)是你父親推葦子掙錢買的，已經(jīng)五十多年了；柜子上那臺收音機(jī)你父親是最喜歡的，他病重期間還和我說：‘這臺收音機(jī)是大兒給我買的?！笔前?，我結(jié)婚的第二年，也就是1980年，我已分家單過，聽母親說父親愛聽收音機(jī)，到別人家一聽就是半夜，于是我把自己僅有的積蓄拿出來給父親買了一臺收音機(jī)。屋里那眼自吸泵水井還是父親去世那年打的，父親好像有預(yù)感似的，他走了怕母親吃水費勁，專為母親打的井。父親在世時和母親生活用過的一些物品，有的都不能用了，可在母親的眼里都是好東西，一件也舍不得扔。

記得父親去世前幾個小時，他用微弱的聲音當(dāng)母親面和我說：“你是老大，我要是走了，你母親愿意自己過就讓她自己過吧！她脾氣不好，嘴還好說，怕和你們都過不到一起去?！备赣H臨終前還想著安排母親的事。我含著眼淚安慰父親說：“父親你放心吧，你不用惦記母親，我們會照顧好的?！备赣H這才慢慢地合上了雙眼。父親從發(fā)病到去世不到三個月時間，就悄悄地離開了我們。

母親今年八十二歲了，父親離開我們已經(jīng)十五個年頭，母親守著老屋也整整十五年。讓她離開老屋是很難的，她不單單是對老屋有感情，更主要的是懷念父親。母親看著西墻上鏡框里父親的老照片，淚水不停從眼眶里往外流。看著母親痛哭的面孔，我的嗓子哽咽了，好長時間說不出話來，我很愧疚地對母親說：“什么都不說了，一切都聽你的，你說咋辦就咋辦?！弊詈蟀粗赣H的要求，把坍塌的后墻拆了，兩個大山墻不動，后面的房蓋用木頭支著，在屋子里又砌三面磚墻，等于在土坯房子里又蓋個磚房。十多天時間，房子修好了，老屋又煥發(fā)了青春，母親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我當(dāng)兒子的想盡一份孝心，一心要把母親接到家來住，沒能實現(xiàn)自己的愿望，覺得很痛心。但又一想，只要母親順心了，母親滿意了，母親高興了，那才是我們做兒女的心愿。

（原載《奔流》2018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