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春光繚亂

但別指望奇跡。丁一凡胎俗骨，從無奇跡。我早說過：人形之器常比那盟約更具吸引，昂揚盛開的花朵會置心魂于不顧。春光繚亂，狂浪的力量正如一位先知所言：除非得到煉火的匡救，因為像一個舞蹈家／你必隨著節(jié)拍向那兒跳去。一切均未出我所料，那丁一，花間裙下無師自通，床幃之事生而自明，況且大病已去，春光正好，正所謂“天生麗質(zhì)難自棄”，他哪里還顧得上我，哪里還顧得夏娃，哪里還管得了什么伊甸之約。于是乎曾有一度，這丁一千逢萬遇所向披靡，艷績頻頻戰(zhàn)無不勝。

情場得意，看來這廝時來運轉(zhuǎn)。

只不過，經(jīng)生隔世至今我還是納悶：憑什么此丁恁有魅力？憑什么，不管是純情的、妖艷的、斯文的還是火爆的，總之有點趣韻的女孩都會看得上他？就因為他生來對“小姐姐”“小妹妹”一往情深？

然而此地自古有諺，“牛皮不是吹的”，那丁一果然風流天賦。早在春風乍起他偷看黃書、裸照之時，以及春風強勁他獨自飽覽“毛片”之后，私下里他就常跟我抱怨：唉，這幫導(dǎo)演們哪，說他們什么好呢？想象力就像個正方體，翻來倒去還是一般兒高……而且臟，臟兮兮的從頭到尾拾人牙慧！還有什么“性知識”，哎喲喂那可是能教的嗎？最嚇人的是“房中術(shù)”，畜牲也不過論期論季地來，怎么這幫人倒要按時按點兒地干了？

那你說，理當如何？

哥們兒哎那是藝術(shù)！講什么理嗎？搗搗亂都比他們對。

搗亂？說說看，怎么個搗法？

怎么個搗法？那丁詭笑：你自己想！

想不出。

KAO，我不信你想不出！你丫想不出你丫可真算白活……

于是我笑。

于是他也笑。

于是我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他也知道我想到了什么。但我們不說。因為一說即是“那話”，而“那話”是不適宜公開說的。

人逢喜事精神爽，此時的丁一艷陽明月，沛雨長風，青春無處不飛花，每一秒鐘都洋溢著性的消息。但我倆心照不宣，鎮(zhèn)定如常地走在人群里，做一副純真并蒙昧的模樣。唯在沒有別人的時候，無論是坐在樹叢里還是走在曠野中，我倆才如釋重負，才又像童年那樣隨心所欲地眺望遠山和飛霞了。所不同的是春光繚亂，無論從什么角度眺望，我發(fā)現(xiàn)，我們暗自的想象總都比那遠山更遠，比那飛霞更為絢爛，就如一位先哲所言：我們被無限之物和不可測度之物撩撥得心猿意馬……

我們常常沉浸在那樣的想象中，心焦血熱，神往花搖，但是不說。我們久久地享受著那樣的想象，魂飄魄蕩，夢走云飛，但知決不可以說。我們把那想象延續(xù)進黑夜，發(fā)展到夢中，“滿園春色關(guān)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但醒后依舊噤若寒蟬。以往的教訓(xùn)太過深刻，以往的經(jīng)驗時時發(fā)出著警告：別人，別人，別人和別人！唉，那莫測高深的別人喲，你還沒受夠嗎？只怕弄不好他們又會來異口同聲地唱響那曲悠然并可怕的“流氓之歌”。

然而時值初夏，旺季將臨，那丁欲念馳騁，才華難耐，接下來——勢在難免——我跟隨著他確鑿有過一段艷麗多姿、異彩紛呈的經(jīng)歷，雖不敢妄稱“風流班頭”，至少也算得“情場福將”。

我卻心虛，仍自畏首畏尾，只怕如此放浪形骸、高歌猛進是否會與那伊甸的盟約相距愈遠？故而我以我悠久的記憶或經(jīng)驗，提醒丁一：“脫”與“裸”固然不同，但“脫”與“脫”也并不都是一樣。“脫”這個字，這聲音，這一于性事不可或缺的舉動，其實意味多多。意味多多呀丁一：那可以是仰慕，也可以是羞辱；可以圣潔高貴，也可以猥瑣淫狎；可以是愛的告慰，也可以是惡的施行；可能是自由意志，也可能是權(quán)力和占有；可能是歷險、傾心、牽魂系命，也可能是玩賞、愉悅、不過一時之樂……總之，這一個“脫”字，既可以是赤誠相見，也可能還是一件“裸體之衣”，你憑什么如此自信，一無警惕？

然而那丁風頭正勁，對我的躊躕和疑慮嗤之以鼻：什么呀，什么呀您說的這都是？在我看，不過是求一個真實，哪兒有您想得那么復(fù)雜！

真實？不過？而已？

怎么啦？我是說她們終于不再是幻影了，不再是懼怕，不會一觸即逝而后浮揚起一片噪音……

她們不再說你流氓了，是嗎？

是，咋啦？

不不，我是說這感覺也許真的不錯，但是……

那還但的什么是！她們不躲也不藏，你不覺得這有多么美好嗎？你看她們，有質(zhì)感，有重量，有溫度，有著縹緲但是確鑿的呼吸，有著真實的體香或者汗味……就好像飄忽紛亂的那些夢境忽然聚攏，實實在在真真確確，就在你近旁……

實實在在？

實實在在！

真真確確？

毫無疑問！

是呀是呀，那琳瑯美器之婀娜，之豐腴，之蓬勃輝耀，莫說他丁一心慕神儀，就連我也被攪動得心旌搖動，得形忘意，難以自持……于是乎惴惴然，我默許了丁一的借口：夏娃之可能的居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