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憲貧而樂道

原憲貧而樂道，不慕榮利，學(xué)而力行，堅貞守善。而同是孔子弟子的子貢卻學(xué)不能行，講求浮華，驕而失禮。作者相當生動逼真地描寫兩個修養(yǎng)不同的人物，而實際上是以子貢的表現(xiàn)從反面映襯和突出了原憲舉止的可貴。文中巧妙地運用了夸張的修辭手法，增強了文學(xué)色彩。（選自卷一）

原憲居魯^[1]，環(huán)堵之室^[2]，茨以蒿萊^[3]，蓬戶甕牖^[4]，揉桑而為樞^[5]，上漏下濕，匡坐而弦歌^[6]。

子貢乘肥馬，衣輕裘，中紺而表素^[7]，軒車不容巷，而往見之^[8]。原憲楮冠黎杖而應(yīng)門^[9]，正冠則纓絕，振襟則肘見，納履則踵決。子貢曰：“嘻^[10]！先生何病也^[11]！”原憲仰而應(yīng)之曰：“憲聞之，無財之謂貧，學(xué)而不能行之謂病。憲貧也，非病也。若夫希世而行^[12]，比周而友^[13]，學(xué)以為人，教以為己，仁義之匿^[14]，車馬之飾，衣裘之麗，憲不忍為之也?！弊迂曞已?，面有慚色，不辭而去。原憲乃徐步曳杖歌《商頌》而反^[15]，聲滿于天地，如出金石。天子不得而臣也，諸侯不得而友也。故養(yǎng)身者忘家，養(yǎng)志者忘身。身且不愛，孰能忝之？

《詩》曰：“我心匪石，不可轉(zhuǎn)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16]?！?/p>

【翻譯】

原憲住在魯國，小屋方丈，用草蓋頂，編蓬為門，破甕當窗，桑木揉直作門樞，屋頂漏雨，地下潮濕，原憲端端正正坐著，依弦樂而詠詩。

子貢乘著肥壯大馬駕的軒車，穿著又輕又暖的皮襖，內(nèi)襯深青含紅色的里衣，外著素白色的罩衫，軒車龐大，差點駛不進小巷，去見原憲。原憲戴著用椿樹皮做的帽子，拄著藜莖做的手杖，開門應(yīng)接，正正帽子帽帶斷了，抖抖衣襟胳膊肘露出來了，提提鞋子腳后跟突出來了。子貢說：“呀！您怎么這樣苦啊！”原憲昂首答道：“我聽說，沒有錢財叫做貧，學(xué)了道理不能實踐叫做苦。我這是貧，而不是苦。至于觀望風(fēng)頭迎合世俗而行事，為謀求私利而勾結(jié)，為取悅于人而學(xué)習(xí)，為有利于己而教育，背離仁義道德，一味講究車馬排場和衣服華麗，我原憲是不肯這樣做的?！弊迂暵犃藢擂蔚眠M退不是，臉上現(xiàn)出慚愧的神色，不告辭就走了。原憲于是拖著手杖，唱著《商頌》，緩步走回家去，歌詩之聲充滿天地，好像金石樂器發(fā)出的聲音。原憲這樣的人，天子無法使他作臣子，諸侯無法和他交朋友。所以修生養(yǎng)身的人把家室居所拋在腦后，修養(yǎng)高潔情操的人全然不顧身體形骸。自己的形體都不惜了，誰還能夠羞辱他呢？

《詩經(jīng)》說：“我心匪石，不可轉(zhuǎn)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p>

[1]原憲：孔子學(xué)生，名思，字憲，魯人。

[2]環(huán)堵之室：猶“方丈之室”。四周各土墻一堵，一堵長高各一丈。

[3]茨（ｃí詞）：用草或葦蓋屋頂。蒿萊：雜草。

[4]蓬戶：用蓬草編的門。甕牖（ｙǒｕ友）：用破甕做的窗戶。

[5]揉：使木變彎或變直，此處指將彎的伸直。

[6]匡坐：正坐。弦歌：古人讀詩以琴瑟和之，謂之“弦歌”。

[7]中：指穿在裘里面的衣服。紺（ｇàｎ贛）：深青而含紅的顏色。表：罩衣。素：白色。

[8]軒車：大夫以上所乘車。前頂較高，帷幕裝飾華美。不容巷：巷道容納不下。

[9]黎：通“藜”。草本植物名，莖老可以當杖。

[10]嘻：嘆詞，表示驚異。

[11]?。豪?，苦。

[12]希：望，看。希世：觀望世俗風(fēng)氣以迎合之。

[13]比周：為謀私利而勾結(jié)成伙。

[14]匿（ｔè特）：“慝”的古字，失，差。

[15]《商頌》：《詩經(jīng)·商頌》。五篇，內(nèi)容主要為贊頌殷商先人的功德。

[16]“我心”四句：見《詩經(jīng)·邶風(fēng)·柏舟》。匪：同“非”，不是。轉(zhuǎn)（ｚｈｕǎｎ專上聲）：遷運，變換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