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亞之

沈亞之（生卒年不詳），字下賢，吳興（今屬浙江）人。一說長安（今陜西西安）人。憲宗元和十年（815）登進士第。歷任櫟陽令、殿中丞御史內(nèi)供奉等職。太和初，為德州行使判官，后被貶為南康尉。他擅長詩、文、傳奇，曾游韓愈門下，以文才為時人所重。詩人李賀就很欣賞他，杜牧、李商隱也都有《擬沈下賢》詩。其散文語言較為艱澀，《四庫全書總目》稱其“務(wù)為險崛，在孫樵、劉蛻之間”。本文選自文淵閣四庫全書本《沈下賢集》，校以清嘉慶十九年內(nèi)府刻本《全唐文》。

誼鳥錄

本文講述商山進貢的誼鳥的故事。誼鳥本來是以大公無私而有別于其他鳥類的。當它成為貢品之后，朝廷卻不看重它的高尚德行，而只是當作一種美麗的玩物，并令其侵奪搏殺。顯然，它的諷喻是針對朝廷選舉用人政策的，作者表達了對朝廷糟蹋人才的深深失望和不滿。文章生動婉曲，引人入勝，顯示了作者出色的敘事技能。

貢籍中有鳥誼名者[1]，生商山[2]。始以誼聞。商之貢來者云能搏擊雀，以為天子后宮游戲，貴幸宜進此以具樂。后宮亦相尚奇，飾之以彩絲合縷，為足縈垂[3]，以絳繒衣尾[4]，加鳴金撼如佩。又指習(xí)其捷便[5]，指熟得如意。后宮從上所遨幸者，夸玩無厭。春縱去，秋輒復(fù)貢來。

誼鳥性與他禽不類。色縹綠而文頸[6]，形大小類鹖[7]，而意氣貌狀復(fù)不類。往往高林大木間，同巢者累數(shù)百。其春乳，當為食者還飼，即先稚或疾，無別己兒也。秋，羅人捕貢設(shè)羅[8]，有誤中者，即群眾相號呼，若不忍去，投下集羅。以如是故，誼鳥無他名。

沈子曰[9]：余幼過商山，熟誼鳥事于其宿老[10]。今余適藍田[11]，郵夫唱傳曰：“誼鳥貢”[12]。余初喜其以誼蒙幸，則生為梟獍者[13]，遠遁而愧死，其余賊暴侵凌之類，期不得自性矣。及聞其用材則不然。使移其心從搏擊者伍，備娛一旦之游，而誼無所與，何失其職也夫，何失其職也夫！

【翻譯】

登載貢品的簿籍中記有一種以誼為名的鳥，它生長在商山。最初它是以注重大義而聞名的。商州來進貢鳥的人說，它能夠搏擊小鳥，可以供皇帝在后宮游戲，權(quán)貴幸臣們進獻這種鳥以為后宮娛樂是合適的。后宮嬪妃們也竟相崇尚新奇，用彩色絲線編結(jié)彩帶裝飾它，在它的腳上系上象帽纓子似的垂帶，又用絳紅色的絲綢纏繞在它的尾巴上，掛著叮叮作響的金屬，宛如人佩戴著飾物。此外，她們還訓(xùn)練它飛得更為迅急敏捷，訓(xùn)練它熟練地聽人使喚。后宮中有幸陪同皇上游玩的嬪妃，都紛紛夸贊、玩賞它，不見厭煩。春天來了放它飛走，到了秋天又有誼鳥獻入宮里。

誼鳥的秉性與其他飛禽不同。它毛色青綠，脖頸有花紋，形體大小與鹖相似，但氣質(zhì)相貌又不類同。它們往往生活在茂密高大的樹林之中，一起筑巢居住的鳥兒多達幾百只。春天哺育幼鳥的時候，每當外出捕食的鳥兒帶回了食物，總是先給幼鳥和病鳥吃，跟照顧自己的孩子沒有什么差別。到了秋天，捕鳥人為了捕捉貢品設(shè)下羅網(wǎng)，誼鳥有誤中羅網(wǎng)的，其他的誼鳥就成群結(jié)隊地競相哀號呼叫，像是不忍心離去的樣子，最后飛下來紛紛投入羅網(wǎng)。就因為這種原因，只叫它誼鳥，沒有別的名稱。